日头西斜之际,众人方才回了明城,韫姜不及休整,立时去看望婧充容,皇后等人也已匆匆赶来。
来时却见门口跪着婉顺容,她脱-下发簪,披散秀发,单穿着一身月白素净广纱罗衫——竟是一幅请罪模样。又看她形容消瘦,眼底乌青沉沉,可知日夜不眠。
一旁有宫人苦苦劝说,婉顺容却愈发哭起来。
江鹤报了圣驾,婉顺容忙转回身来叩首请安,又低俯身子,将头紧贴冰冷的地砖,不肯抬起,哭道:“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是嫔妾不能洞察婧姐姐怀有龙嗣,竟与她一同误以为是吃伤了东西。以致不能及时保胎,才酿成大祸。嫔妾有罪!”她哭得撕心裂肺,头叩得砰砰响,两三下就见了血印子,猩红的血顺着淌下,极为触目惊心。
韫姜不适,扯了丝帕掩面。徽予察觉到了,往后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又对婉顺容说:“你既不是女医,如何看得出?若要降罪,也是太医院失职。你不必在此请罪,快些回去罢,婧充容纯良心善,若知你如此,心内牵挂,更不利于休养。你若要朕发怒,尽管跪着吵嚷,若懂事,就回去。无人怪罪于你,你对婧充容的歉疚,朕也知道了。”
“可是……”婉顺容犹豫。
“你若有这些闲暇,不妨抄录了往生咒送去英华殿祈福,也好为那没了的龙儿积福祉、阴骘,好教他早日再投胎成人。一味磕头,血溅了这地界,晦气得很。”贵妃看不惯这造作的做派,冷嘲热讽,却碍于徽予在,收敛好多。
婉顺容见徽予隐约有了不悦之色,才拜倒行了礼,摇摇晃晃起身走了。
入内看,婧充容躺在床榻,由玲-珑与红豆搀着半坐了起来,她的背后塞了三个叠起的粟玉芯子的古香缎引枕,她却仍瘫软得像稀泥,她曾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如今却是骨瘦如柴、形销骨立,委顿颓败。
韫姜站在一旁垂泪呜咽,堂下无人不泫然欲泣,为之凄怆,独有贵妃轻易不肯垂泪,且无深重情分在,连眼眶都不曾红,单站着默然罢了。
徽予拉着她枯瘦的手,婧充容泛起死皮的干瘪的唇虚虚一张,虚弱无力唤了一声:“皇上……”话未落,泪雨先滂沱。
徽予剑眉紧拧,极力压抑着悲伤,应了一声:“回来了。”他垂下头,怆然低语道,“抱歉。”
婧充容骤然痛哭失声,徽予慌忙将她拥入怀中。皇后见状,开口说:“夜深了,天气渐凉,姊妹们回去晚了怕不便。”她领首跪下行礼,“臣妾告退。”众人无人敢再留下,皆屈膝行礼告退。
韫姜没来由地觉得此事蹊跷,刻意缓步而出,落在最后,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儿把玲-珑拉至回廊一端,问她:“你们主子,怎生没个缘由就小产了?”
她前番小月,便是五内郁结之故,可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婧充容淡泊处事,岂会愁思缠身。若非如此,婧充容身子本也安泰,虽说本质虚弱些,也不至如此。
玲-珑是一枝梨花春带雨,怆然哭泣,哭了半响才说:“到底是我家主子太倔,她先前伺候太后过于劳累,导致玉-体不适,虽有作呕之兆,却误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奴婢苦心劝主子延医问诊,但婉主子说有医治胃病的偏方,主子听了愈加不肯麻烦了。如此下来,误了良机,胎气不稳却未固保,才致小产了。所以婉主子才在门口长跪不起,是她实在心中愧疚。不过奴婢怕惊扰了主子,所以未敢通报,只敢将门窗紧掩,少些动静传入主子耳中罢了。”
韫姜颔首,吩咐道:“好生照拂你们主子,记得不要让皇上过于伤怀以致伤了龙体。”
回宫路上,愈宁一壁仔细脚下的路,一壁问韫姜:“适才见主子若有所思,可是想到些什么?”
“婉顺容。”韫姜转动玉指上的碧玺白金指环,冷声道,“在未有太医问诊把脉之前,草草儿就认定是吃伤了东西,岂不荒唐?按你我所知的常理,难道不该是先延医后问药吗?而且嫔御大多对遇喜之事敏-感,清欢是个有水晶心肝儿的人,对这些事淡泊些,有了作呕之兆,也不往遇喜之事上想,情理之中。可是婉顺容是有过身孕的人,她被查出有身孕那日,也是因为她有了害喜的症状,本宫提了一嘴,有过这样的事,她怎么会没有联想、没有反应,认同了是吃伤了东西这样的说辞?”
她吩咐愈宁:“明日姑姑去太医院查探一番,本宫可不信婉顺容有什么偏方,子虚乌有!”
愈宁答应下了,看着韫姜说:“主子怀疑婉顺容,也不是没有道理。当时宫中留余的妃嫔只有婉、婧同顺妃娘娘三位主子,顺妃娘娘一心闭门养身,不问后宫之事。这样看来,偷天换日、指鹿为马,反倒更是易如反掌。皇太后为免于凤体欠安,已不大过问后宫事宜。奴婢适才在外头询问后得知,婧充容小产的消息还没敢通知慈宁宫呢。”
韫姜蹙眉道:“是这样的,何况婧充容不知自己怀有身孕,并无任何设防,动起手脚来愈发简单干脆。”
“主子顾念着婧充容,但也注意玉-体。这些事,奴婢会一应打点妥当的。”愈宁颔首。
韫姜轻轻拍一拍愈宁的手,感激道:“愈宁姑姑,有你在身边,本宫总是安心的。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你去慈宁宫里一趟,明日-本宫前去侍疾。”她即刻抬手示意愈宁不要阻拦,她微笑,“本宫业已大安了,不过是旧病缠-绵,难以立刻消去,显得虚弱些罢了。和大人都已回禀了皇上,说本宫身体无恙了。太后娘娘待本宫亲厚,本宫少不得要在太后膝下尽孝的。”
愈宁体恤韫姜一片报恩孝心,不再阻拦,唤了簪桃过来扶好韫姜,兀自转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一如畴昔,并不奢华却格外寂静怡和,像一位历经世事、心如止水的暮年老人,银发霜鬓,却蔼然慈祥,与之相处,心中格外平静。
入内,没有熟悉的旃檀香,想必病中心烦,闻着只觉熏人。
转过内室外设的大叶梨花木雕万福万寿大屏风,进入楠木三阳开泰落地罩,只见太后斜躺在洪福齐天围子床-上。
她气色不佳,精神却还可,见韫姜来了,笑逐颜开,忙唤她在跟前坐了。韫姜见殿内无有外人所在,于是恭敬敛了裙裾端坐下了。
太后拉了她的手,心疼道:“瘦了好些了,原本就羸弱,如今更是弱不禁风了。”
韫姜赧颜:“太后娘娘夸张,哪儿那样娇弱了?倒是太后娘娘,怕又是劳碌心神了。”她侧身接过静姑姑呈上来的药盏,执过千足银云纹匙,舀了一勺汤药,小心注意地送至太后嘴边喂她吃下了。
韫姜动作温柔,伺候得体贴入微。
她闻到似有似无的一缕“一山春-色”香,是皇后特用的一种香。
她抬眸,以目示意愈宁过来接过彩绘缠枝纹碗,微笑说:“原来皇后娘娘早儿来过了。”
太后淡淡说:“是来了。不过半道儿来人通报,说再彦哭闹个不住,她挂念,于是回去了。”她咳嗽了几下,蹙眉问,“且说皇帝是怎么?哀家看着他脸色那样差,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看他眼底尽是乌青,问他,他只一味敷衍。姜儿,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韫姜瞬目间眉心一攒,但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太后可不要责罚臣妾。”她起身跪下,才道,“前些日子臣妾呕血病重,皇上躬亲照拂,日夜牵挂,才至如此。只怕皇上为免太后责怪,才不说的。”
“嗳呀,这样大的事竟如今才告诉哀家吗?”太后连忙吩咐静姑姑扶起韫姜,一脸心疼,“怪生瘦了这许多。罢了罢了,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为你劳心,也是情理中事。你待会儿去趟太平宫请安罢。”
“臣妾卑贱之躯,小病小难不足以拿来惊扰太后静修。”韫姜恭谨垂首,如是说。
太后颔首,叹道:“你太谨小慎微了,也不必妄自菲薄。”她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却因此更见和蔼与慈祥,“你是风华正茂,穿得这样素净作什么?哀家知道你素爱紫色,紫色典雅稳重,确实不错,但不鲜艳,白费了你的如花容颜了。”
韫姜香腮飞霞,红成胭脂似的颜色,她低头软语道:“多谢太后娘娘指点,不过皇上他喜欢臣妾穿紫色,臣妾自己也喜欢。”
太后拊掌大笑:“好,好一个喜欢。”她眼中有一潭水,很深很深,藏着对这两个字的渴慕与向往,还有无尽的失落与寂寥。
静姑姑在一旁也是掩嘴微笑,羞得韫姜是无地自容。太后目光柔柔,语气却陡然有丝坚决:“不过再喜欢,劝谏皇帝雨露均沾,恩施六宫,还是你这位裕舒夫人所必要的责任。”
韫姜张张嘴,话到嘴边别被咽了下去,她恭谨颔首,示意明白。之后太后略感疲乏,韫姜辄就告退了。
她出了慈宁宫,想起太后的嘱托,加之她也牵挂着徽予,于是就选了离太平宫最近的长桥一路往太平宫去。
愈宁四下看了见无人,于是回:“主子,奴婢去太医院问过了,确有婉顺容主子-宫里的人去讨要了方子,不过是安神的。”
韫姜颦蹙:“是安神方子,那就没有什么不妥了。”她低头思忖,“可是为着阻挠婧充容延医,又怕来日东窗事发吗?”
她冷笑一声:“她倒是聪明极了。明面上看,无人知道婧充容怀有身孕,也便无人会戕害皇嗣。皇上也就不会命人彻查,婉顺容身上罪孽也只有耽误了保胎一则而已。她昨日脱簪戴罪,早儿撇得干净了。可本宫心中疑惑仍未消减,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稍候必要去婧充容处一趟不可。”
愈宁徐徐说:“皇上早儿差人去问过婉顺容了,婉顺容说是怕婧充容心有负担,才扯了谎骗她说有个偏方。但她心想婧充容应当只是辛劳所致,才向太医院讨要了个安神方子来。皇上这头念在她态度恳切,也因有婧充容求情,故而未有惩罚。”停了一停,她说,“毕竟是安神方子,而且抓药熬药这一例全是婧充容陪嫁做的。饶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说是这安神方子导致的小产。如此一来,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韫姜心不在焉,未曾发觉再枫迎面过来了。
愈宁屈膝问了贵安,韫姜听到愈宁出声才察觉到。再枫笑得腼腆,给韫姜行了礼。
韫姜笑逐颜开,柔声道:“许久未见枫儿了,长得这样高了。”她半俯下-身,抚过再枫红扑扑的脸颊,再枫害羞,喜色却未有消退。
他星眸闪闪,怯怯道:“儿臣听说傅娘娘抱病,在华阳行宫时就想来瑶花斋给傅娘娘请安、看望傅娘娘的,但嬷嬷说儿臣去了会打搅傅娘娘静养,所以儿臣不敢来。如今看傅娘娘气色好,可知是大安了。”
“是啊,本宫大好了,枫儿不必再牵挂了。功课学习的如何了?师父教导得可好吗?”韫姜仔细替他拍了拍衣袖上沾到的灰尘,温柔抚平了褶皱。
再枫笑眼弯弯:“儿臣认真念书,父皇也夸赞了儿臣。不过儿臣骑射武艺更精,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韫姜拉着他在长桥栏杆边的美人靠上坐了,轻柔道:“枫儿真乖,以后一定是位英勇潇洒的王爷,是与不是?”她突然想起徽予之前提及的打算,好像回了宫就合该准备再枫的封王庆典了,她看着再枫已然落落一个小大人模样,不禁觉得颇为欣慰。
再枫重重颔首:“枫儿会好好研习武艺,这样来日就能保护傅娘娘和再阳皇弟了!”
韫姜愕然,竟被这懵懂孩童的话感动得噙了满眼眶的泪:“枫儿真乖。”她确实听再阳说起与再枫格外亲厚,上下书房时常一起,却不知原来是这般深的兄弟情分,在帝王家着实难得。
“能看到傅娘娘身体安泰,枫儿就安心了。枫儿还要去跑马场跟萧师父学骑马的,那枫儿就先行告退了。”他朝韫姜朗然一笑,起身作揖,恭敬行礼。
他再抬头,投向韫姜的目光纯净无暇,像上好的通透玉润的玉,里头满满的尊敬与喜悦。韫姜可以从中看出一个孩童内心深处最明亮的、最无邪的一部分。
她目送再枫走了,他比之先前的活蹦乱跳要稳重多了,韫姜看他下了台阶,才缓缓起身走了。
已然有初秋风光了,自卧波长桥上俯瞰途经的百草园,看到挺拔的银杏树的叶,业已泛出金黄,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老绿,像极了明媚阳光下的的琉璃玉石。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周而复始,又是一年乱红飞过秋千去。远远望见了气势恢宏、大有帝王之气的太平宫,碧瓦飞甍,龙头衔珠,九兽祈福,巍巍气宇,使人折服。
得了通传,韫姜提裙入内,转往西暖阁,一路上寂寂无声,莲步轻缓、仪态矜重,织纹锦履踏在地上,未有声响。
她看见徽予,上前福礼,徽予微笑让她在红酸枝罗汉床另一头坐了,罗汉床中间隔着一只红酸枝和合如意小案几,徽予将放在案几上的茶盏往韫姜处一推:“江鹤才奉的信阳毛尖,朕未喝,你喜欢,你喝了罢。”
韫姜将茶盏推回,脸却是飞红了,像饮酒千杯,醉醺醺的模样,她嗔道:“哪儿就要喝了,再烹煮一杯也不迟啊。”她温煦的声音,恍然是风扶柳、絮浮水、烟云一般的温柔,“予郎为婧充容妹妹伤心伤神,只怕一夜未睡安稳。适才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也是问起予郎龙体为何欠佳,臣妾未敢擅自说明,只有犯了欺瞒之罪了。”
她看着徽予疲倦的双眸,心疼道:“予郎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徽予扶额嗟叹,剑眉紧锁,凝视着茶盏说:“婧充容哭得伤心,她为不能保住那个孩子自责不已。她忏悔为何要倔强着不肯问医求药,以致铸成大错。朕看她这样伤心郁结,也是一般感同身受。又岂能无忧安眠?”
“臣妾与予郎夫妻同心,却不能为予郎分忧,臣妾无能。但还请予郎保重龙体。”她起身跪下,言辞恳切,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为之动容。
他岂经受得住韫姜如此,立时扶起她,拥她入怀,应道:“朕答应你就是了。”
他缓缓松开,送她至罗汉床-上坐了,韫姜为开解他,转移了话锋说起再枫来:“臣妾来时路上偶遇了枫儿,不知不觉枫儿都那样大了,听他说,他极精通于武艺呢。”
徽予解颐:“他读书精进倒平平,虽则努力奋斗,却不比再阳聪慧,天赋异禀。但在武艺骑射上确是大放异彩,小小年纪已大有风姿。所以朕特命了萧严教导他。”他转着拇指上的祖母绿翡翠扳指,继续说,“说起枫儿,他的封王典礼合该准备起来了。彦儿体弱些,皇后若一人置办只怕自顾不暇,还得麻烦姜儿你从旁襄助。”
“予郎言重,身为妃嫔为皇上与皇后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无有麻烦之说。臣妾必定尽心竭力。”韫姜宝珠似的瞳仁一转,看似无意地说起,“何况也有贵妃帮衬,不会劬劳的。”
“哦……贵妃啊,她就不必了,今早儿朝阳宫千珊来传话,说是贵妃被冷风扑了身子,染了风寒了。”徽予说罢,端起茶盏嘬了一口,他的头微低下,看不出他的神情几何,他抬起头后,复又说,“朕想着等到了你的芳诞,朕就复你德妃之位。”
韫姜浅笑摇头:“常伴君侧,已为大恩。位份都已不重要了,何况如今臣妾已居从一品夫人之位,也不必再顾念一品之差了。”
“德妃之位是你应得的,你不必推诿。”徽予看着她,道,“你去看一看婧充容罢,她敬重你,你去宽慰劝解她,她或许听的进去。”
韫姜应了“喏”,起身行礼后欲退下去。徽予却一样起身拉住她,韫姜惑然抬头,看见徽予的一双星目,里头藏有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有千言万语与情深似海,氤氤氲氲的有低落却也有爱意。
他凑近她,气息轻柔如岚烟似的拂在韫姜的脸上,徽予道:“只要有你在身边……”
“姜儿会一直在予郎身边……”
内殿。
婧充容躺在架子床-上,看着比起昨夜的颓靡不振,要好了些许。
韫姜过来替她掖了掖妆花缎五福捧寿被衾,在床榻边坐了。
婧充容打起精神,道:“姐姐来了。”她扯动嘴角,脸清瘦得像只剩了一层皮一般,梨涡深陷,格外触目惊心。
“可好些了吗?”韫姜煦煦说,“皇上挂心你,叫我来看看你。”
婧充容低头哀然:“嫔妾这无能之人,劳烦姐姐来这一趟了。”
韫姜叹息片刻,道:“本宫明白你的悲伤,但你若总这样郁郁寡欢、沉浸苦海而不能自拔,皇上也会不能脱离悲恸。你可知昨夜皇上辗转反侧以致今日憔悴?妹妹,你敬爱皇上,既然失子已成定局,必定不想再见皇上颓唐。皇上爱怜你,因此伤怀,你素来善解人意,如今岂能错了路呢?还是快快休养好身子,能来日再为皇上诞育龙子。你说呢?”
婧充容垂泪,她本是冰魂雪魄、白璧无瑕,犹如池中一枝莲,如今却是残瓣委顿、霜露捶打之态。
她寂寂良久,心中是百转千回、思绪纠-缠。韫姜见她愁眉不展,薄唇紧抿,便知心结难解,仍有芥蒂。
韫姜接过红豆奉上的松石绿釉茶盏,手执茶盖撇了撇浮沉上下的碧螺春茶叶,呷了两口,才开口:“清欢,本宫与皇上十载夫妻,相知相守,也少不得龃龉。曾几何时,本宫也失了孩子,而且皇上不在身侧。但本宫看得明白,斯人已逝,且观当下罢。”
“姐姐……”婧充容抬头看她,两行清泪垂垂流淌。
韫姜抽出云雾绡帕子来替她揩去了泪,一壁唤玲-珑过来,说:“本宫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东阿阿胶核桃膏,你吃几块滋补些。”
玲-珑恭敬奉上了食盒,打开铜锁,里头整齐躺着棕黑嵌白的阿胶膏。
婧充容颔首,韫姜解颐微笑,用商银签子签了一块送至婧充容嘴边,婧充容就着她的手吃了。
“原来姐姐早来了,是宛陵来晚了。”宛陵手提双层描花食盒,款款走来,她面带浅笑,虽伶俜一人,却有纤巧身段,小家碧玉之姿。
她柔声道:“熬了一碗红枣百合紫米粥并一碟冰糖赤豆莲藕片,益脾补血的,婧充容妹妹也用些罢。”
婧充容展颜:“这倒好了,不必再麻烦司膳司送药膳来了,你们都为嫔妾准备好了。”宛陵吃吃一笑,在韫姜旁边坐了,将食盒交给了红豆,让她伺候婧充容用。
宛陵顺手捋了一把挂在床尾架子上的福包上的流苏穗儿,看着被金钩挽起的素罗纱床幔,不经意随口提了一句:“怎么不见原本梁子上挂着的皇上赏的那个松针兰草星子的福袋呢?那不是妹妹最喜欢的吗?”
韫姜闻声诧异地抬头查看,循着五蝠伴月雕花梁望去,果真没有那个缂丝水红色的相思鸳鸯福包。
婧充容“哦”一声,说:“听说是那夜嫔妾惊悸小产,慌乱中扯掉了的,沾了污血再不能用了。”她拢过垂在肩头的乌丝,无意间说,“嫔妾也是听婉顺容说的,当时她恰好在侧。先前嫔妾卧病,也多劳烦婉顺容时刻照拂。”她又问,“婉顺容额头上磕伤的伤可好了吗?”
“轻伤,无碍的。你不必挂心。”韫姜撤开视线,问她,“之前是婉顺容在你身边照拂吗?”
婧充容颔首:“太后娘娘体恤,听说嫔妾抱病,就许婉顺容来照料,不必再顾念慈宁宫了。”
韫姜的心突突跳着,她感受到咽喉像被扼住了,小心翼翼说:“本宫的身子一直是和太医调养的,和大人妙手回春、医术高明不必说,也是仁德温厚。你若不嫌,本宫指了他来给你调养可好吗?”
婧充容沉默,踌躇片刻,想起之前韫姜开解的一席话来,听君一席话,心中恍然明亮许多。她也便颔首:“劳烦姐姐了。”
韫姜立时唤了玲-珑来吩咐说:“快去请和大人来,说是本宫请的,和大人必定即刻前来。”
玲-珑答应下了,速即提步去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