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肩舆,韫姜引了肃、和二人往景和居去。三人莲步款移,竟无一丝声响,独有风吹过浓密的绿叶,发出簌簌的脆响。入了殿,便觉登时清凉如秋,只见两个宫娥左右各一,都垂首转着风轮。韫姜领着肃、和二人向座上的徽予、皇后依次问了礼。
皇后命人赐座,又对韫姜道:“本不想唤了妹妹来的,毕竟妹妹大病初愈还需将养调理。不过如今有事牵扯到了妹妹,所以还是唤了来一同计议才好。”皇后语气肃穆、举止端庄有礼,颇有国母贤淑之风,“想必妹妹听闻了贵妃坠马之事。本宫深觉此事蹊跷,遂在皇上之命下命人彻查,查出一马夫在贵妃骑马之前曾对马做了手脚,才导致那马受惊摔了贵妃。随后押了他审问,他却只喊冤枉,再细查下去发现此奴才老家与傅夫人的兄长傅容渊大人有主仆之谊。再去他房中搜寻,却发现了这个。”皇后玉指一指,容德恰到好处地捧出一张信封来。
徽予原本一声不吭地缄默听着,见了此状,便略一抬手示意江鹤去取过来。江鹤得令去取了来呈于徽予过目。
徽予拿过拆了一看,里头躺着一张信笺。上面以清秀的手笔端正写着几个字“相机行事”。那小楷写得极隽秀,是出自女子之手。那简单四字字迹,徽予一眼就认出了是韫姜的手笔。然而他看了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并不流于言表。他将那信笺交还给江鹤,示意江鹤把它呈给韫姜过目。
韫姜接过时不自觉地望了徽予一眼,只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她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徽予的意思,嘴角也不自觉挂上了略带嘲讽之意的微笑,她抬头对皇后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这字着实像臣妾的,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让我这真身都不禁一瞬哑然,觉着是自个儿写得似的。”
皇后原本舒展的新月眉闻言一蹙,她的目光沉下来,语气却还犹自端着,显得很是寻常:“妹妹何出此言?”
韫姜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才徐徐开口道:“回皇后娘娘话,这写字之人虽下了狠功夫习得臣妾的字迹,不过臣妾长年累月积下的习惯,旁人却是学也学不会的。臣妾素来习惯,不论长短一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是散锋的。只怕此人学的‘事’字是句中‘断章’而得,所以一笔一划,笔锋端正娟秀,毫无散锋。”
皇后神色果然一瞬的不佳,笑意凝重颇有不甘之意。不过她确实有一番“胸襟”,刹那间又恢复平常之色,和善如佛:“那真是委屈妹妹了,是本宫监察不力。如今只好一个个宫女排查过去,看系谁如此大胆,敢陷害妹妹了。”她说到后来,笑意恬淡只向着徽予。
徽予颔首道:“先在各房的宫女里查吧。宫女会识字的不多,倘或有,出在主子跟前的大侍女身上的机会更大些。若再没有,便从华阳行宫里的查。”他缓缓将目光移向皇后,迫着她的瞳,语气似是温和的,“辛苦你了皇后,不过……切记,不可冤枉委屈了傅夫人。”
徽予的脸色温和,语气亦不冷漠,然而他琉璃珠子似的瞳仁却冰冷如霜,紧紧地盯着皇后,教她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发冷。皇后禁不住微微往后一倾身子,匆忙低下头避开目光道:“臣妾知道了。”
徽予微笑着伸手拉一拉皇后膝上放着的素手,温柔道:“辛苦。”说罢了便旋即起身往外去,江鹤即刻高喊“皇上起驾——”
徽予经过韫姜时,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走了。韫姜接到了那投来的柔和的目光,如棉如絮,好不教她安心。韫姜禁不住泛上笑意,起身领着肃、和二人向皇后恭敬行了礼便退下了。
出了景和居,宛陵方长长舒了口气道:“幸好有惊无险!”
林初拊掌道:“快活,皇后城府至深,竟也有马失前蹄之时。”
韫姜却愉悦之感阑珊,只不断拨着璎珞上的合浦珠玩:“也不必开心如此,反正最后会有替死鬼给皇后挡了箭,她仍旧是全身而退。只不过是平白废了一腔心思而已。”
林初颦蹙不甘道:“确实是,最后也奈何不了她,只能保管自己抽身而退罢了。”
韫姜噙笑拉一拉林初道:“能抽身而退已然不错,否则又要淌一趟浑水,好不教人心里郁闷!”
宛陵也附和着说:“是这样的道理。如今皇后这座大厦依旧牢固根稳,我们尚不能推翻她。若如此,便只能静候时机,保全自己。”
韫姜侧身朝着宛陵赞许似的含笑点头:“我们宛陵说得最是。”
林初佯怒捏了韫姜不盈一握的楚腰一把,嗔怪道:“罢罢罢,你便是想说我最蠢笨了。”
韫姜笑着躲闪开,藏到宛陵身后,笑语盈盈:“苏姐姐不恼,你说得也不错。”
林初噙笑娴婉,向韫姜微微一招手道:“罢了罢了,出来,我不闹你了。”
她殷色的丹蔻映着粲然的金光,潋滟出极好看的颜色,韫姜伸手拉过赞许道:“嗳呀,这颜色真好看,可是石榴花染的?”三人遂不住说起丹蔻染色、胭脂铅粉之类的,倒没个完,竟也将上午打发了过去。
午膳韫姜本欲拉了两人一同用,因江鹤差人来请韫姜去景和居陪徽予,故而暂且说好搁置下,明日再齐聚。韫姜半日的玩耍嬉闹,倒腾出了一身的汗,紧赶慢赶沐浴更衣,急吼吼命轿夫小跑着去景和居,方才未误了时辰。
韫姜由君悦引着去了旁厅陪侍用膳,一入内问了安,徽予就笑着唤韫姜过来。
韫姜不解,却依旧含笑过去,至徽予跟前疑惑着问:“皇上甚么吩咐?”
徽予狡黠一笑,伸手扶了一把韫姜髻子上钗着的红珊瑚步摇,道:“这样急着来见朕,连步摇歪了也浑然不觉。倒得了个御前失宜之罪。”
韫姜羞得满脸飞红,不自觉又去抚那步摇,红珊瑚圆滑生凉,抚着很是舒服:“皇上笑话臣妾,那便治臣妾的罪罢。”
徽予笑说:“你这小妮子专来唬朕,朕哪里舍得?”说着拉着韫姜的手让她凑近些,然后只听他低低耳语道,“幸好你今日没事,否则我又要寝食难安。”
韫姜的眸中若有星辰浩瀚,一闪一闪尽是跳动的愉悦的星火:“那也幸好臣妾没事,否则予郎要寝食难安的。”
徽予闻言极欢愉地笑,用力握了握韫姜的素手道:“回座用膳罢,陪着说些话也好。”
韫姜噙笑施施然行了一礼后归了座,徽予看着她微笑着说:“都是你爱吃的。”
韫姜因见有奴才侍奉在侧伺候用膳,故而欲起身谢恩,徽予却道:“不必拘束。”韫姜这才罢了,坐下用膳。
用得差不多,话便开始多起来。徽予舀了一口燕窝鸡丝汤,觉着不错便道:“这燕窝鸡丝汤喝着清爽鲜美,却不霸道,味道温和。喝了不会盖掉旁的菜的风味,你试试。”
听了徽予一席话,韫姜身旁的奴才旋即舀了一碗来呈给韫姜,韫姜接过喝了一小勺,捻着商银如意纹勺赞道:“果真味鲜,回味又甘甜,而且着实温和,喝着倒很好。”她缓缓搅着,汤色如茶,十分干净。
她抬头朝徽予笑:“不过不知为何原本辛辣些才好吃的炙羊肉今儿这回却不辣了。”
徽予放下碗盅,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才回她道:“听愈宁姑姑说你如今还会腹绞痛,所以吃辣的不好。朕特地吩咐的不要用辣。”
韫姜低头哦一声,而后道:“只是偶尔罢了,不打紧了。何须这样上心呢。”
徽予道:“你的事怎能不上心?”
韫姜含羞莞尔:“多谢皇上费心。”
徽予略一点头,又说:“赐你封号的意思,朕已经差人送入宫里请母后的旨了,估摸着今日回不来话,明日必能。到时就等着赏罢,母后那样疼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朕想着,再恢复了你的协理六宫之权才好。等即目这事儿过去了,你的委屈尽消,一切便没有不妥的地方了。”
韫姜嫣然道:“臣妾明白皇上一片心意,不过皇上既然说了赏,不妨先允臣妾一个不情之请可好?”
徽予含笑点头,道:“你自说来。”
“臣妾昨日于鹿苑偶遇姝容华妹妹,与她闲话之余,得知她对自家的一匹梅花鹿甚是疼爱,一如亲人似的。臣妾想起年少时养的富贵儿,将心比心,明白她这一片心意。所以想着成这一桩善事,向皇上求个恩,将谈家的鹿儿挪入明城鹿苑里罢。”韫姜款款起身,盈然拜倒。
徽予一抬手示意韫姜身旁的宫婢将韫姜扶起,而后温和道:“朕当是甚么大事,也劳你开口求个恩。允了。”
韫姜喜上眉梢,欣然道:“多谢皇上恩典,臣妾替姝妹妹谢过皇上隆恩。”
徽予微笑道:“只知道你与林初、宛陵情如姊妹,不知你与姝容华也有金兰之谊。”
韫姜娴婉道:“都是伺候皇上的姊妹,自然都是一家子人了。不过说来惭愧,其实臣妾与姝容华妹妹交谈并不甚多,不过是见她仙姿玉色,观之可亲,故而一见如故,说起话来也亲近。听了她一番言语,着实心疼,方才开口替她说一遭呢。”
徽予和煦如风,回说:“其实是你良善体贴。”又道,“说起富贵儿……你若想再养一只,华阳行宫里正好有一处圈着几只犬逗乐的,你大可去挑一只来。”
韫姜摇摇头道:“再不敢了,若旧事重演,臣妾不得伤心得肝肠寸断!何况宫里已养了一只姜黄猫儿逗趣,已经好了。”却又有些迟疑犹豫,“不过宫里无趣,养一只也着实是趣事。阳儿也说他爱那小狗儿小猫的。”
“不必怕,富贵儿病死也是奴才照顾不周。你挑个妥帖的人去照看,不就没事了?”徽予一面命人撤下菜去,一面又对韫姜说。
韫姜踌躇了会儿,方才松了口道:“那便去挑一只。”
徽予拊掌笑道:“正好,用罢了膳正积食呢,一道逛去看看。”说着话就起身,伸出手来拉过韫姜往外去。
两人择了一条幽僻林荫小道,并肩而行笑语宣宣,好生快活。
快到了养犬处,远远儿就听到了声声犬吠。徽予问韫姜喜欢什么样儿的,韫姜也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直说毛茸茸一团的才好玩。
徽予被逗得发笑,说道:“果真是女儿家的喜爱,朕觉着细犬滑条才好。”
韫姜听了直摇头:“细细长长又短毛,嗳呀,哪里好玩可爱了。”
徽予笑道:“它可是狩猎一把好手,赵王府里就养着好几条。”
韫姜道:“赵王殿下最爱狩猎了,自然就更偏爱细犬些。臣妾是养着打发时间的,自然要活泼可爱些的才好。”话说着就到了养犬处,守门的宫人奴才见了皇帝、夫人前来,连忙拾起笑脸殷勤相待,听韫姜说了所爱,便引着两人去看狮子犬。
狮子犬虽矮小,却长毛,一团看上去甚是可爱。韫姜一眼见了就喜爱,便挑了只不甚大的白毛儿狮子犬来。
徽予顺口一问:“可有养狮子犬养得出色的奴才么?拨一个出来去未央宫伺候罢。”
韫姜正抱着小狗儿逗弄个不停,一听了便也附和道:“要心细妥帖的人才行。照顾得好了,多得是恩赏。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
领路的一个首领太监上前做了个福,满脸堆笑回道:“回皇上、傅主子话,确有一个宫女唤作珮心的,历来都是照顾这狮子犬的,颇有经验,也心细。”说着话儿,一个宫女就低头上了前来。
韫姜细看其形容,虽不甚美,却也别有一番韵味,眉宇间含着几分柔意。许是日日与动物为伴,悉心照拂,故而心也柔起来。相由心生,她生得也一副可亲善良面容。
韫姜心喜这样温婉面容的女子,便腾升了几许好感,柔着声音问她:“这小犬儿有名字没有?”
珮心跪下垂首恭恭顺顺地回话,声音柔似棉絮:“回傅主子的话,此小犬儿唤作白绒。”
韫姜闻言不住微笑,笑眼弯弯与徽予四目相对:“这名字有趣儿,不就是说这小家伙一身雪白的毛么?”
徽予见她心喜,便当即下了令道:“那这宫女就拨入你那儿当差罢,朕再命人给你去置办些所需之物。”
韫姜对白绒爱不释手,抱着屈膝行了谢礼,一双媚眼闪闪,只看着徽予温雅道:“多谢皇上恩典。”
徽予伸手托了一把韫姜,微笑道:“你开心才最要紧。如今挑好了,便就回去罢。”说着便领着韫姜往外回去,珮心见了连忙追上,跟在队伍末尾。
韫姜想了想,柔声唤珮心过来,将白绒给了她抱着,而后噙笑说:“不必跟那样后头。”珮心似有些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奇华阁,寝室。
贵妃摔伤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谢昭仪与姝容华自早起就一直陪侍在侧,不敢有半点懈怠。姝容华方命人撤下了茶,千珊就进来禀告说徽予陪着韫姜外出游玩了,却不知具体是何去处。
贵妃脸色旋即一寒,啐道:“狐媚子!才几天又哄得皇上疼爱了。”恶狠狠嗤完,又恨铁不成钢似的剜了谢昭仪与姝容华一眼,斥责道,“不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皇上,不知道在枕边吹吹风么!傅氏病才好了几天,皇上就陪着,不嫌沾了晦气!”
听了贵妃一顿叱骂,谢昭仪与姝容华急惶跪下请罪,螓首低垂不敢抬起。
贵妃睨了两人眼,忍了一口怒意道:“罢了,起来罢。”停了停,等两人端坐好了,又道,“伤筋动骨一百日,横竖本宫这几个月是风光不似以往了。皇上就是再心疼本宫,也不至于日日前来,到时候风云变幻,你们两个可得给本宫争口气。”
她说着,极怨愤地攥紧了被衾一角,狠狠道:“我量着也不是傅夫人做的事。皇后三番两次劝本宫去跑马场,本宫就料她没安好心。这些话,你们要旁敲侧击地透露给皇上才行。本宫说到底讲得再真儿也无用,你们这些旁观者清,说话才有分量。”
姝容华恭顺着应下,又道:“皇上疼爱娘娘,待娘娘乃是一片真情。娘娘又何所畏惧呢?”
贵妃冷笑一声,道:“奉承的话不必讲,这儿又不是皇上跟前,不必演出一副姊妹情深,相处和睦之景来。”
姝容华瞬目之间愣了会儿,怯怯低头道:“是。”
贵妃瞥了她一眼,道:“一片真心何须挂在嘴上阿谀卖好?都是搁在心里自然流露的。你如此,岂非刻意?”
姝容华仓皇起身跪下直呼:“嫔妾万死不敢对贵妃娘娘有二心。”
谢昭仪在则在一旁掩唇嗤笑,一副幸灾乐祸模样。贵妃妩媚噙笑看谢昭仪,笑意可怖:“怎么,心里暗喜着?”
谢昭仪浑身一凛,险些吓破了胆,连忙跪下道:“嫔妾不敢。”
贵妃冷哼一声,面容上露出不屑的笑意:“本宫可盼着你真不敢。”说着一扬手道,“罢了,你们也伺候一个上午了。回去罢,本宫乏了。”
那二人战战兢兢起身告了安,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内室。出了内室,皆觉一身冷汗如雨如注,姝容华抽出红绡来拭拭香汗,心有余悸。
谢昭仪愤懑地睥睨了姝容华一眼,嗤道:“得亏你卖乖,累了本嫔一道挨骂!”
姝容华道:“姐姐轻些声罢,贵妃娘娘还在里屋呢。”谢昭仪吓得一掩嘴,怯怯往后看了眼,见风平浪静,才瞪了姝容华一眼往外去了。
姝容华随后跟上,道:“姐姐还是不要与妹妹置气了,如今贵妃娘娘玉-体抱恙。你我姊妹若再起龃龉,又该如何呢?傅夫人如今得宠,连带着一定会提挈肃昭容与和婕妤的。到时候我们便岌岌可危了。”
谢昭仪若有所思地睃了姝容华一眼,然后沉吟一声缓下脸色来,略带着几分薄笑道:“是了,你我姊妹,自当相互扶持。”说着一敛披帛,道,“那姐姐就先行一步了。”说罢就扬长而去。姝容华屈膝含笑行了礼,见她走远了,方才自己回房去。
一路上雪儿颇有些忿忿不平,道:“再怎么样,谢昭仪就算为尊,也不能那样奚落主子。”
姝容华不以为意,抽出红绡来揿了揿香汗,道:“她就这样,习惯了就好。只要不背后捅刀子,话口上让我难堪些又能如何?”
雪儿觑着姝容华的神色,轻声说道:“不知道傅娘娘是真心善还是假慈悲。上回看着真是一副菩萨面容呢。”
姝容华嘲笑似的:“要真是菩萨,能登上德妃之位?能即使被贬,还只降一品?能不出月余就又复宠么?就光凭她在皇上身边陪了十年的本事,她就是不省油的灯。她待人和善不过是处世之道,也是笼络人心而已。”她低下头,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仕女弄梅扇,“我以阿梅为幌子,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否真心纳我为羽翼。”
“主子想在这宫里立足不易,可是一旦选了这路,一个不仔细就是万劫不复之渊。届时贵妃娘娘弃置不顾不说,傅娘娘也一定会极力撇清干系,到时又该如何呢?”
雪儿忧心忡忡地摇摇头:“主子,趁为时尚早不如收手罢!贵妃虽说蛮横专断些,可说到底如今她娘家得脸,我们连跟着一定也会有玉露可沾的。”
姝容华手中动作一停,目光沉沉似有阴云密布:“她娘家岂能长久威风?况且贵妃打压得紧,连孩子也不许有。我如今是凭容颜占得一席之地。可容颜弹指老,届时我无儿无女就只有寥落如尘芥似的命运!”
雪儿嘟哝了一句:“我冷眼瞧着和、肃两位娘娘都是没动静的。谁知是不是傅娘娘……”
姝容华颦蹙深思,踌躇道:“若果真如此……傅夫人岂非太过心思狠毒如蛇蝎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红绡,轻轻道,“不知怎的,我倒觉着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痛苦地摇摇头道,“横竖我选了这条路了,再无回头之机会。若前方是断崖深渊,我也……甘愿。为着父亲仕途亨达,为着母亲府里日子好过些。我……只能如此而已。”
雪儿含泪扶住姝容华,哽咽道:“主子,你何苦呢!”
姝容华泪眼婆娑,眼前朦胧,不知怎的却垂垂浮起个颀长飒爽的英姿背影来。她本以为要死了一条心在这明城里行尸走肉了,却不知怎的心里渐渐有了个人影,莹莹风华,朗朗气度。然而她却又是清楚的,清楚决不能为情所困,清楚帝王薄情。
她阖眼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唏嘘道:“回去罢。”
这厢谢昭仪十分烦闷愠怒,绞着丝帕一路走一路愤愤:“她姝容华狐媚子一个,也敢与本宫卖乖卖巧。叫她一声妹妹真是丢了自己的份。”
吉祥和如意一人打伞,一人摇扇,皆陪着奚落:“就是么,娘娘何等的身份,她也配!”
谢昭仪一张娇俏脸上尽是厌恶:“要说狐媚子,当数傅夫人为上。贯会巧言令色,跟甚么似的。”谢昭仪倏忽一停,侧首思忖道,“她是不是之前拉本宫下水,叫本宫抄录《女则》、《女训》么?”
吉祥接话说:“那虽然叫小奴才们抄完了,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如今傅夫人不说,又有甚么要紧。”
谢昭仪凌然勾唇一笑,眼中阴鸷暗波涌动:“走,去取来,咱们再去景和居。”
奇华阁内室。贵妃方要躺下休憩,千珊就面带急色地小步跑着进来回话说:“娘娘,皇后派人来排查咱房里的宫女是否有会写字的了。”
贵妃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兀自躺下,背过身去,不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我们房里安排的,怕甚么。查就查了,别失了奇华阁的气派,下去安排着。”
千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怯怯看了眼贵妃的背影,小心翼翼地悄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