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了玫瑰酥,皇后又吩咐了看茶。
皇后嘬了小口茶润喉,朝着恪贵妃道:“行宫跑马场那里新得了几匹良驹,本宫知道贵妃妹妹乃是将门之女,善于骑射。况且你父兄二人即将凯旋,想来你也是欣喜万分。如今这样巧了,妹妹不妨去过过瘾。”又扫视了余者,道,“其余的妹妹们,也大可前去看看。听皇上所言,那几匹良驹雄姿不说,也温驯,不烈的。不会伤了诸位妹妹。”
恪贵妃却有些不屑,微微睨了皇后一眼:“驯服悍马才是趣事一桩,温顺的马,倒没甚么意思了。不过既是几匹良驹,去看看也无妨。”
皇后的笑温柔端庄,却很疏离虚假:“驯服悍马是趣事不假,可若不仔细伤了妹妹玉-体,误了伺-候皇上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恪贵妃美艳绝伦的笑观之如画,却十分诡谲可怖,掺杂着丝不屑的嘲讽:“臣妾驭马的本领,臣妾心里最清楚。不劳烦皇后娘娘挂心。况且皇后娘娘这闺阁里的教养拘束着,只怕连马也不敢摸,哪里能明白其中乐趣?”
皇后笑吟吟地不恼怒,单是回她:“是了,我大楚女子婉约灵秀,落落大方,以端庄持重为最佳。故而像贵妃妹妹这般骁勇之奇女子,也是少有。皇上他喜爱温婉女子,妹妹却还能成为皇上心尖上的人,可见果真是妹妹明艳无方,性格潇洒惹人爱。”
韫姜撇着茶沫的动作微微一滞,不觉低低笑了笑,只拿眼瞧恪贵妃,等着看好戏。
恪贵妃脸色果然不佳,红紫颜色都转了几个来,只听她开口,语气里果然含了尖刺:“皇上是爱文雅婉顺之女,故而宫里女子跟一个模子里刻出似的,大同小异、落入俗套,看得久还真是乏味。美则美矣,尚能如何?”她往后一移,声音提了些,“不过皇后娘娘贤淑慧心,自然与别个不同,不怕的。”
皇后漠然应声,笑意不减,脸色却冷了下来。
孟修容观色知意,便出声驳恪贵妃:“皇后娘娘乃是中宫之主,岂能与旁人相比?况且皇后娘娘与皇上举案齐眉,何来忧惧之说?”
恪贵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孟修容,一挑眉不屑地斜了她一眼:“孟修容也知道自己比不得,还巴巴儿地说出来,昭告阖宫么?何况皇后娘娘与皇上感情如何,皇后娘娘心里最明白,你怎断定必不忧惧?这不是甚么‘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道理?还是——你敢揣测皇后的心思?”
孟修容姣好的容色一变,拧了秀眉:“皇上与皇后娘娘相敬如宾,琴瑟调和之情天下皆羡之,难不成贵妃娘娘有何异议,亦或是……心有不敬!”
韫姜见气氛凝重,旁的人又不敢插嘴,皇后又脸色不佳,遂送个人情出来打圆场:“适才不是在说跑马场的良驹么?怎么如今说起皇上与娘娘鸾凤和鸣之情了?乘着天朗气清之际,前去一观才是要紧事。”
皇后脸色缓和稍霁:“是了,如今时候不早,诸位妹妹先回去罢。”
众妃于是起身行了礼告退。
出了正堂,林初与宛陵就来寻韫姜,宛陵捂了捂胸口,直哎唷:“果然是父兄有功,贵妃腰板子也直。说起话来含刀带剑的,也亏孟修容敢与她顶嘴!”
林初挽了韫姜的臂,似笑非笑的:“贵妃如今说话也拐弯抹角了!倒也会绵里藏针呢。”
韫姜掌不住笑道:“多年磨砺,嘴皮子功夫也练出来了!所以说宫里人,个个是人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如今再夸我伶牙俐齿,我是再不敢担当这个头衔了!”说着三人皆笑成一团,妙音朗朗尚未散去,谢昭仪就从后疾步上前道:“夫人好兴致,笑得这样愉悦。果然是昨夜得了恩宠的,就是不一般。昨日还是低眉顺眼的,现今就笑容满面了。”
韫姜笑容收敛,往后一瞥,看见恪贵妃亦娉婷多姿,袅袅似烟地上来了。
恪贵妃笑容奇媚,却藏剑含枪,锐利地叫人恐惧:“她们笑她们的,你插什么嘴,没的失了你的身份。”
谢昭仪笑容不减,拿腔作势地屈了膝,应道:“嫔妾知道了。”
宛陵的玉靥腾地涨红,支吾着道:“妾身是说起了件趣事……故而……”
恪贵妃狠厉斜了她一眼,啐道:“轮得到你插话么?”
宛陵素来畏惧贵妃,被这一嗤,登时吓得连连退后不敢再说话。韫姜挡在宛陵身前,还是温和笑容:“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恪贵妃侧过身去并不正眼看韫姜,只斜眼瞥着她:“既如此,夫人与昭容、婕妤,还是要好好抄一抄这《女则》、《女训》,学一学这为妃之道。”
韫姜却不反驳,而是屈膝应下“是。”她起身,睥睨着望了谢昭仪一眼,笑说:“不过谢昭仪适才仪态不佳,臣妾无德无能,却也知道如此不妥当。想来当初的一掌还是没叫谢昭仪生了记性,因此,贵妃娘娘不好偏心,也合该叫谢昭仪也抄一抄。”
恪贵妃没好气地瞪了谢昭仪一眼,又乜了眼韫姜,冷冷道:“自然。”说着便提裙往前走去,不顾谢昭仪面色难堪。谢昭仪咬牙切齿却没奈何,只好跟着恪贵妃走了。
韫姜望着两人的倩影,低声道:“以后注意罢。”……
回瑶花斋用草草罢了早膳,韫姜便去膳房准备制点心。行宫里不比明城方便,故而各处膳食除却徽予的一份,一例都是在御膳房一齐制备了送去,并无小厨房准备。
韫姜事先命簪桃打点好了下处,才去了。
糕点不甚新奇,只看簪桃备了些行宫里有的,其中便有玫瑰花瓣儿与夏季绿豆并莲子藕粉。韫姜见了,忖度着做些玫瑰饼、绿豆糕并莲子羹一类。
宫人皆怕冲撞了韫姜,故而特辟了一口锅子并一块地界儿给韫姜。韫姜见御膳房忙碌,便也抓紧了时候。
正熬莲子羹时,刘司膳恰过来添糖。此事本不该是她做的,只因韫姜躬亲而来,怕怠慢了,因此特亲自前来添糖。
刘司膳见韫姜眉目和善可亲,于是壮着胆子与韫姜搭话:“夫人好生疼爱二殿下,竟躬亲来为殿下制作点心。可见夫人真是心慈良善!”
韫姜闻言先是愣了愣,下意识瞥了眼簪桃,却见簪桃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她便知了意。徽予乃是皇帝,若说是为他而作,只怕有人起了歪心思,便就折中说是为再阳而作,倒是合情合理。
韫姜付之一笑,温和回说:“刘司膳过赞了,身为母亲做这小事何足挂齿?”她因听外头嚷嚷了几句,便顺着问,“本宫适才进来时就见御膳房里大有火急火燎之势,像是在赶做甚么菜。是哪房在催?”
刘司膳听了问,话未出口眉先皱,满脸为难,道:“回夫人的话,是奇华阁恪贵妃娘娘要吃火茸酥饼和松子百合酥,来差人催了好几回了。”
韫姜恍然似的颔首,心里也可怜刘氏,道:“这两道糕点也费工夫,难为刘司膳你了。”
刘司膳满脸堆笑,却也掩不住那可怜见儿的无奈:“夫人疼惜奴婢,奴婢便大恩大德了。况且是贵妃娘娘的意,奴婢照办便是,哪敢说为难呢!”
韫姜挂着清浅的笑,又低头去看莲子羹熬得如何。看着看着,心里却升起股无名的不安,她佯装随意似的一问:“贵妃房里人问过这里的事吗?”
“回夫人的话,有的。贵妃娘娘房里的千璎姑姑来催,随口问了一声。又一回,元风姑娘也过来看了看,也问了。元风姑娘看有绿豆,还又多吩咐了一碗绿豆汤。”刘司膳尽数回答,倒未觉得有甚么。
韫姜神色凝重下来,簪桃见韫姜神情不佳了,于是忙上来与刘司膳打闲聊,说了几句就寻由头支了她出去。
簪桃怯怯地看着韫姜,像只受惊的雏鸟似的:“夫人……”
韫姜的语气有些生分,颜色倒还平静:“你开始就说这是为再阳准备的么?有差人看着么?”
簪桃唯唯诺诺地回:“回夫人,奴婢开始只过来吩咐了娘娘要用,叫准备着。有人问是何故,我只怕他们起疑说嘴儿,便就敷衍说是要给殿下做点心。食材等备好了就放着,叫了房里人来督看早膳时一并看着……”
韫姜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也心疼起来,就不寒着脸问她了,而是柔了语气道:“御膳房人多事杂,督看不利也是情理中事……如今不知道这食材有没有做甚么手脚,也不敢再给皇上了。可若不拿了去,又无法交代。”
簪桃见韫姜这为难的模样,忙跪下请罪:“夫人!都是奴婢无能,请夫人责罚。”说着连连以头抢地磕了几个头。
韫姜吓得急忙伸手拉起她来:“你做甚么!你打小了伺候本宫,本宫几时责怪过你?”
簪桃泪意涟涟,几欲泫然而泣,又怕哭出了声,惊动了外头,便狠命忍着,涨得小脸通红:“夫人……若是夫人不留心问,将这糕点拿去呈给了皇上……那,那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