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韫姜因头疼早早儿醒转起了床,由人伺候着梳妆。簪桃听到韫姜抱怨了一句脑仁儿疼,于是就取了薄荷膏来替韫姜按摩。
簪堇在一旁给韫姜梳罢了凌云髻,便退到一旁去择选钗饰,先由簪桃替韫姜按抚。
愈宁凑近来给韫姜带上红宝石滴状耳环,一壁悄悄耳语:“娘娘,适才奴婢去取俸禄回来时偶遇了君悦。君悦叹了一句皇上又未用早膳,昨夜又未睡稳妥,头隐隐有些疼着。”
韫姜心倏地漏了一拍,修长的烟眉一拧,担忧之色油然而生:“皇上的头疼又犯了吗?昨日出了那样的事,贵妃的身子又不大太平,他必定是操劳坏了。”她垂首叹息,“姑姑,你去小厨房吩咐一下制碗红枣雪蛤并一碟紫玉凉糕。簪桃,你再备些薄荷脑油来,本宫待会儿一齐取了去太平宫问安。”
愈宁理理韫姜月白色山茶纹披帛,方才退下了去吩咐办事。
因担忧着徽予的身子,一顿早膳食之无味,恍若嚼蜡一般。好不容易挨到徽予下朝的时候,韫姜忙忙就携了簪桃去了太平宫。
至了太平门前甫一下了步辇,韫姜就撞见了出来的静王徽延。韫姜噙笑端庄问了礼,又问:“不知静王来太平宫是所为何事?”
徽延负手背后亭亭而立,他温和回道:“朝廷之上有些事宜尚未商议妥当,故来和皇兄再商榷一二,可不巧的是谢贵姬娘娘也在,故而这才告退了。”他眼神一晃,踌躇片刻,开口道,“小王听皇兄提及,德妃娘娘您似是摔伤了玉-体。不知即目大安了吗?”
韫姜娴静有礼,淡然回道:“劳烦静王挂心了,到底没摔伤根基。将养了这几日也大抵是好了。”略顿一顿,韫姜问道,“不知韫姒近况如何?”
徽延略略有些尴尬地拨了拨腰间的和田玉璧,回道:“韫姒她将息好了身子,比之往昔性子也开朗了许多。”
韫姜听了这话心里安妥了不少,心下亦开朗起来,遂打趣道:“既然如此,静王殿下要好生陪陪本宫的小妹啊。”
徽延看着韫姜张张嘴,耳根子却红透了,他唯好垂首以笑掩去落寞,道:“德妃娘娘风趣,韫姒既是小王的正妃,小王自然不会薄待了她。”
韫姜颔首:“那便好。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去太平宫问安了。静王慢行。”她言罢施施然行了礼,而后把了簪桃的手臂款款离去。
徽延回过礼,回首目送韫姜离去,待她走远了他方提步离去。
养性阁外廊下,早来的谢贵姬陪着徽予在廊下小坐,徽予循远望去恰就能瞧见不远处的太平门口的韫姜与静王小叙了一会儿。
谢贵姬陪侍一旁自然也将此收入眼底,她的一双媚眼一挑,捻过软绡来娇滴滴道:“德妃娘娘怕是在和静王殿下寒暄呢,兴许是在聊静王妃的事儿。只是臣妾想着,这傅家一双姊妹花,跟天宫嫦娥似的,静王可不要看花了眼么?”她笑盈盈地掸掸软绡,“说起来,静王妃和德妃娘娘眉眼处很是相似呢。皇上你说是吗?”
徽予阴着脸剜了谢贵姬一眼,漠然道:“雪顶寒翠品起来如何?”
谢贵姬虽被徽予阴戾的目光吓了一跳,但还强撑着笑吟吟回复道:“入口清冽回味甘甜。茶色又清纯如汤,果真是极品。”
徽予冷笑:“那就喝着,哪来那么多话。”他收回刀似的目光,“不许议论德妃。”
谢贵姬吃了闭门羹,唯好讪讪地垂首喝闷茶。
不消时,江鹤就上来禀告德妃前来问安。徽予听了那话心情阴郁,却还是扬手示意将德妃请上来。他捋捋腰间玉佩下垂的流苏,一壁对谢贵姬道:“你先回去罢。”
谢贵姬委屈地张张嘴,娇嗔道:“皇上,您是不是生臣妾的气了?”
徽予泠然回道:“让你回去就回去,没事做就去陪贵妃小叙。”谢贵姬委屈垂首,只好不甘心地起身从另一头的楼梯口退下。
韫姜上来时瞧见徽予坐在外头吹风,问了安就忙道:“皇上头疼怎么还坐在风口呢?”
徽予看向韫姜,见她脸上的担忧真切深深,自己也不禁动容散了些气,他温和下来:“想出来透透气,适才谢贵姬替朕抹了薄荷脑油,已经好了。”
韫姜寻了徽予身旁的位置坐下,一壁自嘲似的笑笑:“那臣妾的薄荷脑油是白拿了。”
他见韫姜的神色毫无不妥之处,但心里却还有些芥蒂,遂忍不住开口问:“你适才在和静王说些甚么?”
韫姜坦然自若,大方回他:“臣妾问了问静王妃的近况。虽说上次韫姒来问安时看起来是大安了,但臣妾仍怕她旧病复发。”
徽予听韫姜亲口说出,且她的神色泰然毫不紧张,便也安了心。他拉过韫姜的手紧紧牵住,一壁凑近她耳语道:“以后不许和他多说话。”
韫姜嗤的一笑,一双妙目中仿佛是一方星空一般闪烁着光芒:“予郎你吃醋了?”
徽予赧然侧首:“朕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怎会因此就吃醋。”韫姜笑盈盈地从食盒中取出红枣雪蛤来舀了一勺,一壁伸至徽予嘴畔:“好好好,予郎是圣明之君,天下之王。那吃了这碗红枣雪蛤可好?”
徽予解颐,他伸手抚抚韫姜光滑玉璧似的面庞,吃下那一口噙笑道:“朕都听姜儿的。”
韫姜看着徽予不由地发笑:“那以后不许不用早膳了。”
徽予也无可奈何:“烦心事太多,提不起兴致胃口来。这也没法。”话说罢,他瞧韫姜颇有些愠怒了,便又忙改口道,“朕下回用了就是。”韫姜这才满意莞尔,又取出了紫玉凉糕来陪着徽予用了糕点。
用罢了糕点,徽予只觉腹内有些积食,就携了韫姜一齐往御花园去散散心。
两人并肩走着,单随了几个随从侍婢。徽予与韫姜随心说着体己话,倒也十足安逸。两人言笑晏晏,恍如寻常夫妻人家。
“你们两个狐媚子,还敢来御花园么?也不怕腌臜了本小主的眼!”一个尖锐愤恨的女声从观湖亭周围处传来,打破了碧落下的一方宁静。
徽予厌恶地拧眉,牵了韫姜的素手循声寻去。两人隐在草丛之后,只见观湖亭前,一抹姜黄色的倩影并两位亭亭玉立的青莲色的窈窕身影。韫姜定睛细看,发觉是曹采女与阮氏姊妹。
大阮氏不卑不亢,含笑相迎怒火冲心的曹采女:“奴婢不过是好心提议,却也没有逼迫着曹采女您跳啊。”
小阮氏亦不怯懦,随之附和道:“奴婢二人亦是为了采女您好,谁知这好心办了坏事。实在是罪过呀。”
曹采女被抢白得气急败坏,一掌扬起就想掴过去,阮氏姊妹是自幼习舞之人,身段灵活如蛇,轻巧地就闪了过去。曹采女一看如此情形,愈发气急:“你们这两个狐媚子!不过是仗着美色来魅惑圣上罢了!下作!”
小阮氏娇柔道:“采女您还是不要发如此大的脾气,作如此大的阵仗了。上回婧良媛之事还不够您吃一堑长一智的么?”她继而压低了莺语似的声音,“您以为您还是当初的曹小仪呐?”
曹采女气得浑身战栗,她的声音都发抖起来:“好!好!你!你这个贱人!你!”她不顾一切上去就要打,将要落到小阮氏身上的一拳却生生被制住。曹采女气得回首,方想开口叱骂,却发现徽予寒着脸盯着自己。
阮氏姊妹一惊,仓皇跪下问安,小阮氏即刻佯装出楚楚可怜之状,眼角刹那渗出泪光。
阮氏姊妹因声轻,徽予不大听清她俩的话,单是认为曹采女狂妄之性未改,在天子脚下失礼。
徽予看着跪倒在地吓得浑身战栗的曹采女,厌恶道:“上回的事还不够你长记性的么?朕的眼底就敢如此放肆狂妄,丢皇家脸面。你当这明城是你的曹府吗!”
他负手背过身去,唤来江鹤:“把她拖下去,打入无华宫。以儆效尤。让六宫的人好好看看,狂妄跋扈的下场!”曹采女这才回过神来,哭天抢地:“皇上!皇上!您饶了臣妾这一回罢!臣妾!臣妾是受了这两个贱人的挑衅啊!”
韫姜蹙额别过脸去,她看徽予的脸色愈发难看,便开口对君悦道:“还不去捂住她的嘴,要叫她的话脏了皇上的耳么?”君悦垂首应下,忙过去协助江鹤。
待曹采女被架远了,徽予才回过身去扶起了阮氏姊妹。他安慰了二人,又命人送了两人回去。韫姜看着徽予叹息道:“曹氏也是太过骄纵。”
徽予摇摇头:“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曹府又能如何?”他闷叹一气,拉过韫姜沉默继续往前走去。
曹氏被打入无华宫的事并未让六宫的人太过震惊。她生性无礼狂妄,到头来虎落平阳是情理之中的结局。颐华宫得到这个消息时,皇后正百无聊赖地绣着一朵富贵牡丹,正红的丝线穿过云锦如宝珠般丝滑的表面,皇后修长的玉指巧妙一勾一反,金针出入交叠,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焕然锦面。
“曹氏进去了?”皇后的语气毫无波澜,她迎着光打量着花瓣中心的花-蕊,换了一种金丝继续绣着。容德怯怯觑着皇后的脸色,回道:“回娘娘,是的。曹氏在御花园里冲撞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就……”
皇后淡淡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蠢笨无礼,又不知收敛。早该了。”她捋一捋丝线,“也省了本宫要提心吊胆怕她连累到本宫,还要花费心思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下好了,一了百了。”
她的眼底氤氲着冷漠:“孟氏的事情处理干净了么?”
容德颔首:“都处理干净了。雏菊业已被拖出去扔至乱葬岗了。”
皇后略略颔首:“干净了就好。”她继续着针黹活计,“接下来是清闲的日子,本宫也能好生绣好这朵牡丹了。”
容德踌躇了会儿子,犹豫道:“娘娘,还有一事…皇上,皇上去了和容华宫里。”
皇后的手一抖,险些刺伤了玉指,她平复了心绪淡然道:“洛氏没了孩子,皇上去看看她无妨。”她心底担忧的不是宛陵复宠,而是未央宫的屹立不倒。她看着云锦上雍容华贵的牡丹,仔细来回摩挲着,只要这牡丹还开在颐华宫,就一切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