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几步和如命就看见了泷儿站在栏杆旁收花草,泷儿看见和如命过来了,便鼓起勇气抬头朝他抿唇一笑。泷儿面若桃花,两颊尚且圆润,一笑时陷下两边深深的酒窝来,十分可爱娇俏。
和如命礼貌地颔首致意,并不作停留。
泷儿却蓦地开口唤住他:“和…和大人…”
和如命停下低头看向羞得满脸通红的泷儿,只见泷儿颤颤地递给自己一枚香囊道:“大人上次好心替奴婢医治风寒,奴婢无以为报,只能绣一枚香囊赠与大人以表谢意…”
和如命淡然微笑道:“医者医人何须感谢?况且那是德妃娘娘吩咐下官所为,泷儿姑娘实在不必太过介怀于心。心意下官已知,香囊…泷儿姑娘便留着自己用罢。”
泷儿不料和如命一口拒绝,明朗如一汪碧玉的双眸登时没了光彩,她抿唇抬头看着和如命,眼底尽是失意:“这样…可…”她轻声道,“奴婢仔细绣了很久…”
和如命尴尬地躲开泷儿的目光,似乎有些察觉到了她眼中别样的情愫。他轻声一咳,到底有些不忍,于是勉为其难接过泷儿手中的香囊道:“那…多谢泷儿姑娘。”
泷儿登时喜出望外,明媚如暖阳的笑容重又爬上嘴角,她酒窝深深,双眼弯得就如一轮月一样。
她的笑极富感染力,饶是和如命也不禁轻轻一笑,微微致意后转身离去。
他将那香囊放入匣子中,走出宫门,忽而心中暗悲,那若是她送的该多好。
是日夜,韫姜慵懒地倚靠在贵妃榻上休憩,簪桃跪侍一旁替韫姜揉捏着酸肿的小腿。当下只听水晶珠帘子被掀起叮铃铃一响,愈宁进来回话道:“娘娘,找到了。”
韫姜睁眼,问:“甚么?”
愈宁从袖中取出一镂花香球道:“回娘娘,是这镂花香球,奴婢因对容华小主说小主养身期中不宜用香方得了来的。里头的香料中掺了麝香——和大人已看过,确定无疑。”
韫姜直起身来,问道:“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麝香?”
愈宁道:“此香球乃是容华小主出了贵妃房之后,贵妃娘娘赏的。——娘娘知道的,和主子素来敬畏贵妃娘娘,二则也是不敢忘了旧恩的缘故,所以打王府时就挂着,就是进了明城也不曾弃之不用。”
浑身一震,却又没有太多意外。贵妃憎恶宛陵已久,却不想许久之前就埋下了祸根。韫姜无力问:“宛陵知道吗?”
愈宁微微摇头:“奴婢不得娘娘的意不敢告知容华小主。”
韫姜颔首:“不要告诉她。”她想到了恪贵妃的胎,“该还的会还的。”她抬抬手道,“替换了里头的东西放回去罢。”
顿一顿,她拉过愈宁轻声道:“把风声放去太平宫,只许在太平宫,不许落到旁人的耳里。”言罢,她无力地躺下,扬扬手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她想起宛陵无助的眼泪,林初寂寥的背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上添了些暖意,听到有人轻声唤她“姜儿”。韫姜被勒紧的心无端的被这声呢喃安抚了惊慌,安稳了下去。她微微侧首,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看到了九年前的模样,紫藤萝架下,活泼的少艾,清朗的少年。只是梦中光影融合,有些看不清二人的模样,只能听到笑声空灵不绝。然而韫姜莫名地觉着无比的欢愉与安心。
——这是她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啊。
她不自觉地去唤徽予的名字,每唤一次就有他温柔的声音回应一句。一唤一答,安抚了韫姜不安的心。
拂晓,旭日东升。阳光方隐隐打进来微弱的一些,韫姜就幽幽醒转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玄色的一件衣裳,上头用金丝繁密地绣着兽纹福字。韫姜心一惊,抬眸发现徽予安静地躺在身旁,正阖目睡着。可却连玉冠都未曾卸下。
徽予仍保持着搂着韫姜的动作,轻柔地把韫姜拥在了怀内。
韫姜脸一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徽予却突然开口:“醒了…?”他双目未睁,轻轻抚了抚韫姜柔软的秀发。
“予郎怎么在这?”韫姜伸出玉手替徽予别了别睡散的头发。
徽予勾唇一笑道:“放心不下你,就来看看。谁知你拉着朕不放,还一遍遍唤朕的名字,你说朕怎么走的了?”他缓缓睁开了双目,眸中闪烁着澄澈的光芒,深邃勾人。
他眼中充满爱意,往后一展手:“你看朕连衣裳都未脱就陪着你睡下了。”
韫姜低头羞红了脸,深深地把头埋入徽予温暖的怀中:“予郎叫醒臣妾不就好了?”
徽予轻笑:“朕哪里舍得。”他的笑愈来愈深,“你唤了朕九次…可是做甚么梦了?”
韫姜回忆起那个梦境,不禁洋溢起温存的笑:“臣妾梦到了过去的九年。”
徽予抱着她的力度加重了些,韫姜亦轻轻拥住了徽予。二人相拥而眠,再无嫌隙。
皇后坐在锲花铜镜前由容德伺候着梳妆,容贤陪侍一旁择选着耳环、发簪等饰物。
容德一壁用沾了桂花油的梳子替皇后顺着青丝,一壁开口缓缓道:“娘娘,小魏适才过来回话说皇上昨夜进了未央宫后就再未出来呢。”
皇后取鎏金护甲的手一顿,语气陡然冷冽了下来:“德妃的身子是不能侍-寝的。”
容贤弯腰下来给皇后戴耳环,一壁忿忿不平道:“是这个理了,可皇上仍然陪着。”
皇后冷然笑着,阴鸷渐渐腾起在她的脸上:“月盈则亏,日中则昃。她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她对镜自照,托一把赤金翡翠滴珠耳环,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那抹可怖的微笑,“孟贵姬的事做好了?”
容德阴笑道:“做得好着呢。孟贵姬这几日总喊不舒服,可如今她没宠没势的谁来管她。”
皇后垂眸把着小指上套的鎏金护甲:“她自诩聪敏,眼界甚高。甚至把眼光都投到本宫的颐华宫来了。这么不懂安分守己的一枝迎春花,是改好好修剪一修剪了。”她顿一顿,舒口气而后道,“文淑容、曹采女那头总还行罢?”
“皇上虽说对文淑容娘娘淡淡的,可却喜欢昭临公主。故而也时常去看望文淑容娘娘。至于曹小主,她总算知道收敛些,可皇上似乎对她也不过尔尔,偶或才召幸一两次。”容德毕恭毕敬回复皇后。
皇后一咬牙,恨铁不成钢:“都不成器。”她压低鸦青色的羽睫,“做好了这事,也该重新提携一把孟贵姬了。总算她也是个能争宠的,防着肚子量她也掀不起甚么风浪。”
将养了几日,韫姜的玉-体逐渐好起来。韫姜这几日称病、深居简出,六宫事宜复又落回到皇后手中。这样皇后也不与她为难,她自己倒也清闲。
这日林初解了禁足前来问安,韫姜忙忙命人请了来平阳阁。
林初人显得憔悴了许多,畴昔的高贵傲气如今减弱了许多。她即目只穿了件雪青燕居褙子并藕色素罗裙,略略钗了几支雕花银簪。哪里是当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韫姜看着她眼底的淤积的乌青,心疼道:“你清瘦了许多。”
林初强撑着扯出一个温润的笑:“出了这样的事,到底心里郁结些。这几日看开些倒也好些了。”
韫姜拉着林初的手噙泪戚戚:“我知道不是你做下的,旁人的话也不必去听。她们就等着看你寥落下去,你可万万不能遂了她们的愿。”
林初一遍遍颔首:“我都知道。”她不愿让示弱的泪留下,便微微仰首,“我偏要好生过着,叫她们瞧瞧我苏林初不是个好欺侮的。”
韫姜欣慰地点头,转而却叹息道:“可惜宛陵仍想不通路子,我好话坏话说尽,她依旧还是那个样子。”
林初拉着韫姜的素手,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心结必是要皇上来解啊。”提到徽予,林初眼中的光暗了暗,却又不曾表露出她内心的失望与无奈。
韫姜深以为然,看着林初温和道:“我会劝着皇上去宽慰宛陵的。”顿顿,韫姜转了话锋,将香球一事尽数告知了林初。
韫姜看着林初的烟眉锁得愈来愈紧,冷冽开口道:“本宫私心想着,总不能就这样叫她逍遥在外。她也总该受受罪,让她知道害人孩儿是多作孽的事!宛陵的凄苦,也叫她分担分担。”
林初看着韫姜冷若冰霜的一张姣好容颜,水瞳轻颤着,她的声音低低的:“姜儿…你可是有甚么心思了?”
韫姜冷笑勾唇,凑向林初耳畔细细说了想法。
韫姜的声音柔而清灵,煦煦说着那件事,一如说着家常的事一般。
林初听罢,心里亦愤恨不已,她看着韫姜的妙目道:“如此甚好。她既有这心,也别怪我们。”顿顿,林初咬牙道,“我总想着害我的事是恪贵妃做的,那外邦珍珠珍贵罕见,皇后为表贤惠,少用此类奢华之物,未必知道。可恪贵妃她善察金玉,喜好奢华,必定对此略有耳闻。且她深知我爱珍珠,必是借此来诬陷与我。再说当日情形,皇后已走,文淑容那时又吓得魂魄尽失,寻常也是畏首畏尾的,可知根本不是她所为。这样,除了恪贵妃,还能有谁!”
韫姜张张嘴,欲安抚林初激起的怨念,话未出口就被进来的愈宁打断。
愈宁看着韫姜的目光含着担忧,她稳稳行了一礼,语气沉重道:“禀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前去孟贵姬宫里一趟。”
林初看着韫姜不解:“为何突然请你去孟贵姬宫中,孟贵姬不是尚在禁足么?”
韫姜泠然看向远方:“她们终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