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人怀孕,徽予自然是喜不自禁,因想起全婕妤的事。故此也强了戒心,只让柳贵人好好在毓庆宫待着,不许到处逛去。且又晋了她为从五品小媛以示恩宠。
当下安贵人面色难堪地走着神,桌上的茶放了许久,已凉透失了香味了。
辞云进来换了一盏茶,见安贵人脸色不忿,也颇心疼:“主子用些茶吧,是茉莉花茶,去火的。”
安贵人冷如冰霜的脸色并未回转:“你也知道本嫔火气大。”安贵人面色阴沉地随意抄起茶盏来呷了一口,道,“柳小媛平时不声不响的,肚子倒这样争气。”
辞云撇撇嘴:“可不是么,皇上平时待她也不过这样。”
安贵人和辞云你一言我一语地编派着柳贵人的胎,却听不远处乍然传来一声凄厉如夜枭嘶鸣般的尖叫。
这一瞬撕破寂静的尖锐吓得安贵人登时连茶盏都砸了。
她捂着胸口,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诡异的期待和窃喜,打开窗棂往外一看,只见柳小媛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哭声尖叫此起彼伏。
安贵人心里有些害怕,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释然的恐怖笑容。
她草草更衣急急赶去柳小媛处查看出了何事,只见姝贵人已到,二人一入门即扑来冲天的血腥气。
姝贵人见柳小媛身边的凝翠神色匆匆、泪痕犹在,便赶忙拉住她问道:“柳小媛出什么事了?”
凝翠噗通一声跪下,哭得凄惨:“主子!主子见红了!”说着不顾规矩,又撒开手冲出了门。
姝贵人与安贵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
姝贵人紧紧攥着绢子,捂着胸口,道:“安贵人,我们先在外头站着吧。在这里也只是碍事罢了。”
安贵人颔首以示同意,转而退了出去:“不知好端端的,怎么小月了?”她压抑着语气中的喜悦,刻意捏出惊吓的语调。姝贵人抿紧唇摇摇头:“我已差人去请皇上、皇后了,且看之后的定断吧。”
不消时,就见皇帝与韫姜一齐赶了来,随后诸妃陆续都到了。
陆太医等一众太医在里头伺候。
候在明堂的徽予神色焦急担忧,众人因怕血腥气冲撞了皇帝而不敢请徽予入内,众人只得在外等候消息。徽予沉着脸紧紧拉着韫姜小巧的素手,张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韫姜靠近一些徽予,柔声安慰:“皇上别担心,会没事的。”
徽予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痛苦,嗟叹道:“朕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
皇后在一旁也宽慰道:“皇上且宽心,太医不是说,柳小媛的胎养得不错么?想来或许是不足三月,胎气不稳所致,养一养就好了。”
徽予唏嘘道:“但愿这样。”
说着,只见陆太医擦着汗出了来回话,他神色倒还镇静,噗通一声跪下后,声音却有些发颤:“启禀皇上……柳小媛小产了……”
徽予扶桌站起,一个趔趄,登时怒道:“你在说什么!”
陆太医连磕了几个头,颤颤巍巍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韫姜扶住徽予的臂,徽予才隐了些怒气:“你不是说柳小媛的胎养得很好吗?怎么会小产了!”
陆太医额上冷汗涟涟:“启禀皇上,这…柳小媛似乎用了活血化瘀之物才致小产。”
贵妃睨陆太医一眼:“活血化瘀之物…”转而对着徽予道,“皇上,既如此,那就是人祸了,不如去把柳小媛近日用的东西留下来的拿来验验。”
徽予紧闭双眼深深屏了一口气,方才扬扬手示意君悦和江鹤下去准备。
贵妃捻着帕子匀一匀鼻翼上的粉:“这太医们虽尽心尽力,但吃食多,也保不定样样都能留心着。若说有人钻了这个篓子,也不是不能。”
贵妃转过身去,冷冷瞥向姝贵人同安贵人:“可若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想来毓庆宫余下的两位贵人,很是得天时地利人和呢。”
姝贵人和安贵人不料这矛头指来,皆是惊骇,忙就跪下道冤枉。
贵妃摆摆手,嘴角却有一抹嘲讽:“本宫不过一说,两位贵人急什么。”
皇后不悦道:“这样的关头,恪贵妃还是省些口舌吧。”
贵妃不屑地嗤了一声,只背过脸去。说着便都静默下来等着太医查看。
徽予剑眉紧蹙,眼中阴云浓浓。许久,他露出凄怆的悲哀:“姜儿,朕又没有了一个孩子。”
韫姜见他伤心,心里也是泛酸,安慰他说:“皇上宽心,都会好的。皇上看昭临公主,大殿下还有我们的阳儿,一个个都好好的。只要找出罪魁祸首,一切就都会好的。”
徽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但愿如此。”
许久,君悦捧着一木盘来,上列着三碗吃食。
徽予厌恶地蹙眉:“是这些东西出了岔子?”
江鹤在一旁指着道:“启禀皇上,这三碗分别是糖蒸酥酪,珍珠翡翠圆子,香薷饮。里头皆含有少量红花。这些都是错开的,故此并未仔细查出。”
皇后冷冷道:“这脏东西怎么会进到柳小媛的吃食里?”
韫姜略一思忖,在一旁说:“这些都是糕点,想来都是饭后用的。也不是最仔细的部分。而且也容易做手脚。”
一直默默无语的文淑容垂着头,冷目递了全婕妤一个眼神。
全婕妤虚咳一声,问:“红花都是来自太医院的,陆太医,这几日可有人来取红花么?”
陆太医福了福身,回:“回婕妤娘娘,近日里有安贵人和肃贵嫔娘娘取过红花。”
韫姜不紧不慢地接话:“红花能活血化瘀,肃贵嫔宫里的宫女桂儿做差事时被砸出了淤血,肃贵嫔因此命人去取了红花来以给她来祛瘀。一应分量用度皆可考据,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差派人去肃贵嫔宫里查验的。”
徽予颔首:“这个朕知道。”说着一个眼神过去,君悦即领人下去往林初处去了,他收回眼神,又冷冷瞟向安贵人,“那么你,取来做什么?”
安贵人仓皇跪下道:“臣妾没有啊!”
文淑容掸了掸梅纹帕子,掩饰自己的心虚:“既没有,陆太医又如何会说?”
徽予扬扬手:“江鹤,你去看看有没有。”说着又看安贵人,“若没有,就把她身边伺候的奴才拉到慎行司去拷问。”
安贵人膝行至徽予身边,紧紧攥着徽予的衣角:“皇上!皇上!你不能!臣妾没有做任何事啊!”
韫姜蹙眉:“皇上也是为了换你一个清白才如此。都说空口无凭,安贵人还不懂么?还不谢过皇上。”
安贵人心里越想越怕,才知道躲着根本是无用,还是有一个恐怖的细密的网网住了她。
江鹤领了一众人去安贵人处搜查,搜罗下来并未有红花。
江鹤正欲带着人走了,却忽然瞧见高脚桌上摆的一盆红艳如火的花。盆内已落了些花瓣,赤红的很是醒目。
江鹤指一指那盆花,问搜查的小厮:“这花看过没?”
一个小厮回话道:“回江公公,那只是一盆凤仙花而已,再说了安小主怎么会把红花藏在那里。”
江鹤并不理他,径直走向那盆花,拨开了那残瓣。却见那花瓣下赫然躺着些红花干。
江鹤眉心一跳,急忙搬了那盆花去见皇帝。
这厢徽予见了气极,一脚踢翻了那花盆,指着散落满地的红花干:“你倒说说这红花是哪来的?”
安贵人瘫软在地上看着那赫然醒目的红花,极力摇着头:“臣妾真的不知!臣妾没有!”
贵妃睨她一眼,语如寒霜:“说起来,柳小媛还是贵人时不得宠,可安贵人却因一手箜篌炉火纯青颇得皇上喜欢。因着,也常奚落柳小媛呢。”她扶一扶掐丝八宝朝凤步摇,“如今小媛有孕,最不悦的莫过于你了吧。”
安贵人连泪都流尽了,强大的恐惧逼迫着她魂魄尽失。
皇后接收到徽予递来的眼神,道:“此事事关皇嗣,先将安氏拘禁宫内,再逐一审问相关人士。”
徽予强忍住失子的悲恸:“皇后,你看着办吧,朕相信你。”
贵妃盈盈转至徽予身侧,玉手一递挽住了徽予的臂:“皇上也累了,不如去臣妾宫里歇息吧。”
徽予不着痕迹地松开贵妃,道:“朕今天憩在了未央宫,还是不去你那儿了。朕明天再来看你。”说着看一眼韫姜,韫姜却柔淡道:“皇上不如去朝阳宫吧,臣妾留下来看看小媛,她怕是伤心着呢。”
徽予眼底看不清悲喜哀愁的情绪,他沉默须臾,便微微颔首转而携了贵妃走了。
林初和宛陵一齐来陪着韫姜缝制入冬后再阳要穿的衣裳。
顾诚进来回话道:“娘娘,事情结了。安氏身边的陪嫁婢女辞风、辞云,一个不堪刑罚自尽,一个自死也不肯吐一个字,可有两个小宫女唤作香云、香怜的,吐了个干干净净。”
韫姜挑着丝线,懒懒问:“那么安氏呢?”
顾诚答:“安氏被打发到无华宫去了,废了位份。”
林初打量着绣的一树松柏,眼也不抬:“她也是可怜见儿的,白白给人背了锅子了。”
宛陵微微欷歔:“当初臣妾幸好有两位姐姐帮衬,否则也是难逃一劫了。”
林初温柔带笑着拉拉她冰冰发凉的手:“应该的。”说着又收回手来,看着韫姜道,“安氏也是作孽,不知收敛些,惹得皇后也不真心护她一遭。”
韫姜瞥她一眼,笑道:“你道怎么着?那所谓替安氏讨药的奴才,顾诚见过一遭。他那时恰好去给本宫要养身的药材,便就瞧见了。回来就悄悄儿告诉本宫说,那奴才面善,眼瞧着是文淑容宫里人,只是平时不大出来,药房人都不认识的。”
林初与宛陵诧异地对视一眼,宛陵道:“那就是文淑容设局害的安氏了?姐姐怎么不说呢?”
韫姜一壁穿着针线,一壁道:“不过是顾诚瞧见了而已,空口无凭的。再说了,你觉得那个奴才如今还能在宫里么?”
宛陵捻着帕子压压胸口,唏嘘道:“唉,也是造孽啊。”说着又嗟叹道,“柳小媛没了孩子,伤心得死去活来的。皇上去安慰过两回,见她成日里哭哭啼啼没个样子,也就不去了。”
将心比心,她的情绪低落下去。
韫姜心内偏向徽予,一双妙目里故也冷如寒霜:“一个女子的眼泪确实可以博得一个男子的同情,可那也要有个度数。再说了,皇子没了,难道皇上不伤心么?她那个样子,让皇上一见了就想起没了的孩子,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
宛陵见此,心下生怯,于是也就不再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