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笑语晏晏地说着,却又听江鹤通报韵更衣来了。
徽予有些笑得压不住:“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太平宫了。”徽予看看当下一双丽姝,想着既宠了韵更衣这许多日,缺一会儿也无妨,便就摆摆手欲打发她回去。
韫姜却开口道:“韵妹妹这会子来了,叫她回去也不好。多来了一个人也不妨事,倒更热闹些。”贵妃撇撇嘴,不置一词。
徽予想着这拂了韵更衣的面子也不好,又看贵德二人也无太大意见,于是就把韵更衣叫了进来。
韵更衣进来时见贵、德二妃皆在,心里便有些不爽,却也没奈何,仍是一齐告了安。
韵更衣坐在韫姜身旁,韫姜垂眸扫她腰间一眼,转而又捻起帕子掩着小巧的鼻:“韵妹妹是熏得甚么香?这样清淡雅致,倒不像寻常的那样浓郁媚俗。”
韵更衣听韫姜发问,想起腰间佩的这香囊,于是道:“娘娘说的想是这香囊里散出的吧。”
垂眸瞧着,韫姜浅笑:“这香囊也绣得很是精巧,不知妹妹能否解下给本宫看一看?”韵更衣想这是小事,也不扭捏,自就取下递给了韫姜观看。
韫姜指肚拂过香囊面,不禁赞叹道:“这料子软滑,绣功也很是精巧别致。可这仿佛不是一个更衣该有的。”
韵更衣带着一丝得意:“自然是皇后娘娘赏的,妾身为表敬重,故而戴着。”
贵妃斜她一眼:“不过一个香囊而已。”
韫姜却笑:“却也是上好的针黹功夫了,贵妃看看。”说着便将那香囊递与贵妃,贵妃接过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确实精巧,不知里头藏得是甚么这样清香宜人。”
说着自去解。韵更衣原欲制止,又私心想着里头许是花瓣之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也就按下不发一语。
那香囊方开了,就扑面而出一股香气,坐在贵妃旁边的徽予登时脸色大变,眼神涣散,面色酡红起来。
原本韵更衣身上清淡的香气被贵妃和韫姜更浓的熏香压了一头,如今近身在侧,再难抑制。韫姜当下即发觉了徽予异样,慌忙喊道“贵妃姐姐快扔了那东西!”
贵妃被这一喝,吓得也不清,忙不迭就把那香囊掷出老远。韵更衣呆坐着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那香囊落在地上,又滑出一段。
江鹤听见德妃尖锐的叫喊,也不顾冒犯,忙就冲了进来。韫姜顾不得大忌,端起贵妃那盅茶就是往重重喘着粗气的徽予脸上一泼。徽予一个激灵,这才缓过神来。
一切雷厉风行,贵妃惊道:“德妃你在做什么!”徽予只觉适才身热情动,欲-火焚身,险些就要失了分寸了。被这茶水一泼才惊回了神,忙道:“别责怪姜儿。”贵妃又急又气,取出帕子来忙给徽予擦了脸。
韵更衣呆在一旁仍摸不着头绪,尚不知这网早就网住了她这无辜蝼蚁。
韫姜面色绯红,悄声对江鹤说去请和如命来。徽予平了平心绪,适才说笑的温情全然不见,只余下惊骇可怖的冷漠与震怒。
他的星眸里仿似要喷出火一般,闷声如雷炸开:“贱妇!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韫姜见韵更衣仍是云里雾里,遂默默递了一个眼神给贵妃。贵妃如何不知,反手即是一个巴掌掴在了韵更衣娇俏的脸上:“胆敢以这样下作的手法来魅惑圣上,跪下!”
韵更衣这才回过神来,凄厉道:“臣妾没有!”
那韵更衣平白挨了一掌,一下子回过神来知晓了是什么事。这才吓得忙哭喊起来:“臣妾没有啊!皇上!”
徽予清癯俊美的脸上气得脸上青白交加,浓浓沉着阴翳。
徽予虽极力忍着,却还是按不住一腔怒火。
冰凉舒适的触感倏尔袭来,徽予发现是韫姜静静拉住了他的手。
徽予拉紧韫姜纤细微凉的手,握了少顷方松开,他舒了口气问:“你说这香囊是皇后给你的?”
韵更衣抽噎着支支吾吾道:“是啊,是这月十五午后臣妾回去前皇后娘娘赏的。”
徽予眼中的怒意更甚,即命奴才君悦去请皇后。
且说君悦前脚刚出,后脚和如命就来了。韫姜命了备好了清水,那香囊则由太监取了装在一个木盒里。
和如命按例一一道了安。
徽予捏着眉心,闷声道:“你去看看那香囊里的东西。”
韫姜轻轻出声:“那东西不知到底如何,烦请大人仔细小心为上。”
和如命露出难以察觉的一丝温和笑意,却又霎时压下去,谦谦告了谢。
那太监俯身递过香囊,和如命接过,触手一刹那便觉心旌动摇,却又仍强撑着取出了其中之物,原是一些洋红色小碎粒,拿在手里不过须臾。和如命便有些自持不住,旁的太监忙就洒了他一脸清水,这才稍稍好了些。
和如命急命太监把那东西拿下去,转而福下身回话:“微臣失态。此乃一香饵,此香香气清甜幽微,闻之可让男子情动。”
众人皆是面色一惊。徽予眉心一跳,沉沉着不说话。
贵妃开口问道:“这香不会损伤皇上龙体吧?”
和如命垂着头回道:“回贵妃娘娘,此香只用作男女欢好,不会使皇上龙体抱恙。”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韫姜鸦翎似的羽睫微颤,目光往贵妃身上微微一荡,贵妃则是不动声色地扬了扬脸。
不等多久,皇后就被君悦请了来。
皇后衣着得体,端淑娴静,丝毫看不出一丝急色。
皇后本是端着极妥帖的笑容的,却迎上了徽予冰冷的目光,再又看堂下跪着泪痕斑斑的韵更衣,那笑意便就减了更多。
皇后看着抽噎的韵更衣,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徽予不作声,单是递给了韫姜一个眼神。
韫姜了然,遂娓娓道:“皇后娘娘,韵更衣以魅惑之香来博得恩宠。盛那香饵的香囊,韵更衣说是皇后娘娘赏的。”
皇后登时花容失色,不敢置信地看向韵更衣,却又一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镇定下来换上沉稳的笑:“本宫确实赏了一个香囊给韵更衣。”
贵妃哦一声,姣好的脸上浮出一抹戏谑的笑:“那里头的东西呢?”
皇后好整以暇:“里头的东西,自然就是寻常那些东西,本宫又如何能尽数知晓。”
贵妃掸了掸丝帕,镶红宝石珐琅护甲漾出好看的光泽:“皇后这话说的,里头可是男女欢好之香呀。”
一听那韵更衣哭喊,贵妃愈发哂笑起来:“韵更衣着实是受了委屈了,若不是今日本宫偶然兴起开了那香囊,恐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韫姜压压鬓边,叹口气道:“见刚才韵更衣神色,她大抵是不晓得这香囊中的腌臜事的。”
皇后面色铁青,转了好几回颜色。她将最后的希望投向徽予,却见他眼皮子也不抬,一眼也不看自己。皇后当即心灰意冷,却又极力端着中宫皇后的威仪:“皇上,臣妾没有做过。”徽予并不看她:“那你倒说说,那欢好香从何而来。”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过了许久她才下了极大的决心:“是有人要陷害臣妾。”
徽予冷声问她:“是谁要害你?这韵更衣是你一力推荐而来,那香囊也是贴身之物,你说说谁能来害你?”
皇后只觉喉间火烧似的灼痛:“可是皇上…臣妾纵使要培植人争宠,却也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皇后一颤,恍惚间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皇上!皇上!一定是韵更衣她自己动了手脚,她是歌伎出身,自然明白这些下作手法…她,她一定是被人买通了要来陷害臣妾!”
韵更衣见皇后为了保一己之身不惜反咬自己一口,登时也吓得不清,仓皇凄厉地哭喊起来:“皇上!皇上明鉴!嫔妾没有!”
一时殿内乌烟瘴气,女人的辩解呜咽扰得徽予心烦意乱。
他终是怒斥一声:“好了!韵更衣在后宫之内行此等下作手段,拉出去杖毙以儆效尤。皇后,你身为中宫识人不善,失了体面德行!朕就罚你禁足一月,好好闭门思过!”
粗看这一月禁足不过尔尔,远不及当日韫姜所受屈辱。可皇后是中宫皇后,被皇帝当着宠妃的面斥责失德,还被罚禁足,这已是极重的屈辱。
韫姜和贵妃出来时,贵妃怫然道:“竟就罚了一月禁足。”
韫姜脸色怡然如阳光下的一朵梨花:“姐姐太过心急。她是皇后,她背后站的是镇国公府。皇上再不喜欢她,却也要思虑她娘家,也要思虑目前局势。重罚皇后,同时也是丢了皇上自己的面子。”
贵妃睨她一眼,凤眼里浮动着敏锐:“所以皇上才会不彻查,反倒是把罪名一股脑压到朱氏身上。真真是白便宜了皇后。”
韫姜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皇上如今登基不过一年,他是绝不会让后宫出大变动的。再说了魅惑之术这样丢脸面的事,铁定不能押给国母皇后。不过若是丢给一个歌伎出身的小更衣,那倒也没什么了。”
贵妃攥紧了芍药纹丝帕,弯月似的黛眉紧蹙:“本宫一心想着此计只要你我唱和得宜,不露马脚,定不会出问题。却也忘了将皇上的顾虑算进去。”
“莫说姐姐,纵是我,那时也未想到如此地步来。不过贵妃也不必愤愤,这如今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日后仍做不到。如今皇上仍在制衡着各方势力,不过若等到某事某刻,皇上已平了那杆秤,那么一切就容易许多了。”韫姜压抑着心中的不忿,素手捋了把步摇上垂下的金穗儿。
贵妃冷目瞥她,只见韫姜好整以暇面色安然,她的笑也是温柔妥帖挑不出错处。
可贵妃看着,没来由的在心里腾升起一股鄙夷:“德妃,你如此隐忍,喜怒哀乐不露于面,那你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韫姜道:“贵妃你未免太贪心,如今在这明城里,还谈什么意思?我知你性子坦率,皇上也喜欢你这样。可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是活不出你这样潇洒的样子的。”
二人走至太平门口,各宫的奴才都已备好了肩舆。
贵妃巧笑倩兮,妩媚顿生:“德妃,人若一生背着一个累字,那才真的没了活下去的意思。出了这门,今日的事就烟消云散,日后见了别怪本宫嘴上不留情面。”
韫姜不以为意:“嘴巴上的刀子本宫不怕,只怕是暗箭难防。”
贵妃摆摆手:“你且放心,本宫还想着再和你演些戏呢。”贵妃娇媚勾人的目光轻轻递给韫姜,即使是韫姜也不禁为之倾服。
韫姜定定神,目送贵妃的肩舆远去。
她的身影婀娜,石榴色的衣裳火红地燃着她桀骜的一生。她刺目逼人的美艳,远比天边如火如荼的艳霞更来得摄人心魄。
愈宁过来扶她上肩舆,见韫姜微微有些黯然,遂问何故。
韫姜苦笑道:“本宫不知贵妃到底快不快乐,但是她随性而活,怒时发怒,喜时朗笑。可是本宫,永远都只有一抹微笑罢了。”说罢,也不等愈宁回话,就自上了肩舆,拍了拍扶手示意着起行了。
愈宁跟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