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不出所料,大朱氏得了宠。
翌日,满宫上下就得了旨意,朱氏封从八品更衣,封号韵。
当下颐华宫凤寰殿内人已尽数来齐。独那韵更衣却迟迟不曾到来。座下诸妃耐不住地切切查查交头接耳起来。
出身高的妃嫔,头一个看不起这歌伎出身的韵更衣:“这会子好了,来了个歌伎,你们说她是说得好听,还是唱的好听啊?”
谢婕妤撑不住哂笑起来:“当然是唱的比说的好听了!”说着又斜一眼宛陵,掩嘴嘲笑道,“和充华不受宠,不过也不怕,好好跟韵更衣学学这一身的伎俩!”
全婕妤目光往谢婕妤身上一漾,笑吟吟道:“谢婕妤嘴巴也太利了。和充华纵然是贵妃房里的奴婢出身,可也是个正经人家,怎么学得会?”
谢婕妤笑得更是花枝乱颤:“这倒也是!”她收一收笑意,换上满面的鄙薄之气,娇媚的眉眼沾了些刻薄之色,“来了这样一个人同咱们平起平坐的,真真儿是心里硌得慌。”
这二人一唱一和说着,宛陵自在一旁羞得满面通红不知所措。林初似是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
那厢韫姜斜眼睨去,全、谢二人才收敛了些。
皇后听话越说越难听,便闷声肃然一喝:“好了!”顿顿,复又恢复端庄肃穆的模样,“韵更衣年轻也生得貌美,又有一副好嗓子,最主要的是皇上喜欢她。出身之事又能如何?正所谓是英雄不问出处,再说,听听你们的话,可像是大家闺秀该说的么?”此话一撂,众人皆不再置喙聒噪了。
皇后见等得久,茶都凉了。于是又命人换了茶来,恰外头就朗声响起:“韵更衣到——”
韫姜端放下手中的水纹茶盏,细细打量了来人。
因那韵更衣出身教坊司,身段软如青烟一般,身姿也娉婷婀娜。
只见其穿了湘妃色桃李竞开雨花锦窄袖衫,着一水儿桃红襦裙,腰佩玫瑰佩与和合香囊,袅娜多姿一步一生媚地过来。真真是面如粉蝶,色如娇花,好不可人。
韵更衣对着皇后倒十分恭敬,盈然拜倒施了礼。
皇后颔首,命人赐座,又问:“怎么来得这样晚?”
韵更衣娇笑一声道:“还不是皇上让妾身再多睡会儿,怕妾身累着。妾身不好拂了皇上的面子,于是就再小眠会儿子,却不知晚了时辰。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下次一定注意。”
皇后笑得有些勉强,仍极力端着贤淑的模样。
韫姜心里也十足不是滋味,只默默地灌着食不知味的茶水。
贵妃最看不过眼,冷笑一声:“推罪过都推到皇上头上了。怎么,以为得了一夜的宠就了不得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一身穿着也不怕脏了彼此的眼!”
韫姜虚咳一声,语气柔淡:“韵更衣,你确实穿得有些太过娇俏了。”这话说得隐晦,也不说破了其中意思,却也是暗暗给了韵更衣一个警醒。
谁知那韵更衣不以为然,也丝毫不畏惧:“可是皇上说妾身穿了妃色很是好看。这如今秋日里了,花儿都凋敝了,若人再不好好打扮得娇嫩些,还怎么让皇上欢喜?”
贵妃妩媚的脸上罩着怫然怒色:“秋来花谢,本宫倒想看看韵更衣这朵花,能开到什么时候去。”说罢,贵妃阴着脸起身告退。
韫姜实在不喜这韵更衣的轻狂样,遂也一并起身走了。
念及留芳苑里的秋菊开得妙,为着舒散心情,韫姜于是就提步往那里去走走。
方赏了会儿景色,一妩媚妙音就从背后传来:“德妃还是一样好兴致。”
韫姜寻声望去,只见贵妃把着千珊的玉手款款走近。
“不过闲来无事,来此打发时间罢了。”韫姜含着妥帖的笑,温温的没有锋芒。
贵妃慵懒优雅地扶一扶碧玺飞凤簪:“这倒是,如今新人得宠,我等旧人自然就空闲得不得了。”
韫姜勾了一抹闲闲的笑意:“贵妃说笑了,论恩宠贵妃当是第一,无人可及。”
贵妃狭长好看的凤眼一斜,嗤道:“就你我二人你还说这些,做给谁看?”
韫姜不知贵妃打的何等算盘,却也收了收虚假的温润笑容。
“贵妃素来不爱与本宫多说话的,怎么?今日倒出奇了。”韫姜的笑清淡如菊,疏离却妥当。
贵妃冷冷含笑:“本宫厌极了你,你对本宫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还差一个。”贵妃目光定住韫姜,韫姜黛眉微蹙,却也不屈不卑地迎上了那锐利的目光。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明城里敌友难分,又何须介怀这个。说到底本宫和你的梁子结下了,拆也拆不掉,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贵妃漾起珠玉般粲然的笑,如阳光下烈烈如焚的玫瑰。
韫姜漠然:“怎样的戏,本宫倒是想听一听。若有趣儿了,演一遭,若无趣,辞了也罢。”贵妃笑意仍是隆隆的,却叫人看了寒津津地惧怕。
只听贵妃一五一十说了,韫姜黛眉微蹙:“欲想击溃敌人,需得彻彻底底方好,这戏到头来也奈不了皇后如何。”
贵妃不屑:“你德妃目光会如斯短浅?”
韫姜目光闪烁:“大厦将倾非一日所能。此事一出不论如何,皇后送到皇上身边的,皇上必定有些忌惮了。”顿顿,韫姜勾唇,“你既自知与我不睦,又怎肯定,我必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后,反过来将你一军?”
贵妃漆黑的瞳仁一转,星星泠然之意浮上玉靥来:“很多事是本宫懒怠去知道,并非本宫想不明白。全婕妤的事铁定不是你做的,你还没蠢成那个样子。既然是这样,那你铁定是恨透了皇后。”
韫姜不置对错,单是拾起温顺一抹笑:“既然如此,那妹妹就陪姐姐戏一遭罢。”说罢,韫姜掖了掖蜜合色的外罩子,“起风了,本宫先行回宫。”说罢不等贵妃回话,自就携了宫娥奴才回身走了。
贵妃被乌泱泱一群人簇拥着,神色晦暗不明。
千珊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其实也大可寻了旁人,又何必定要寻德妃娘娘呢?”
贵妃瞪她:“你真以为本宫蠢?本宫和皇后不睦早就是揭明了的事,这事要只本宫掺进去保不定就被皇后反咬一口。需得德妃在一旁一唱一和方好。别的妃子还是不妥当,保不定真的被反将一军,只有德妃这样恨透了皇后的,才会助本宫。”顿顿,贵妃短笑两声,“而且她参与其中,纵使查到本宫了,还能拉了她下水。”说罢,略有凉意袭来,贵妃没了兴致,遂也自回去了。
此后日子一样平平过着,韵更衣的宠却一点也没有秋日里衰败的样子,反倒像是春雨过后的笋一般,越来越盛。
一连着七日都是韵更衣伺候,又兼着陪用午膳等,其势竟直逼当年韫姜、贵妃的恩宠。徽予自称帝后,对后宫还是颇雨露均沾的,只是韫姜、贵妃等几个更得心些,却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时之间韵更衣风头隆盛,无人可比。
这日徽予空闲下来,想着多日不召见贵妃,依她的性子她必定要怄气了,于是就命江鹤去请了来暖阁说话。
贵妃入内也不好好施礼,单是怄着气道:“皇上把妾身招来作什么?要叫妾身看皇上和韵更衣恩爱情长吗?”徽予笑道:“你又耍性子,朕是想着多日不见你了,实在想你。再说了,如今她也不在,提她作什么?”
贵妃娇嗔道:“韵更衣这样的君恩隆盛,叫妾身好不委屈。臣妾还以为皇上忘了臣妾了。”
徽予伸手抚抚她羊脂玉似的面庞,噙笑道:“朕哪里舍得忘了你?”
贵妃半是嗔怪半是委屈,盈盈倒入徽予的怀里:“皇上贯会哄人的。皇上是喜欢韵妹妹什么,宠了这七八日的。说来臣妾听听,臣妾也好学了去,叫皇上也来宠臣妾七八日的。”
徽予听着掌不住发笑,心里却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本宠她也是一时兴起,却不知为何相处之时难忍情动,时常想着与她亲昵。纵使是当初与韫姜恩爱,却也不曾如此。
徽予想着,只好浑说些有的没的打诨过去。
这厢贵妃千娇百媚着,江鹤却站在外头报了一声德妃前来问安。
闻言,徽予不着痕迹地松开了贵妃,又低头看了看她。
贵妃虽有些不愿,却也道:“德妃难得来一趟。”徽予这才出口让江鹤请韫姜进来。
韫姜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裳,显得很是清丽温婉。贵妃则是一身石榴色的华服,两人相对,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柔情如水。
贵妃不着痕迹地递给了韫姜一个眼神,韫姜只是付之一笑。贵妃心下了然,松口气去呷了口茶。
徽予笑道:“这倒好,你们两人来齐了。”
韫姜就着端来圆凳来坐下,娇俏笑道:“臣妾还害怕皇上怪罪,扰了皇上和贵妃情谊绵长呢。”
徽予笑意微收:“说的是什么话。”他的目光温沉投向韫姜,一双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只映了她一人。
贵妃推搡了徽予一把:“皇上说好的与臣妾说话,这会子又来跟德妃打情骂俏的。”
韫姜笑眼一弯,盈盈笑道:“皇上您瞧,贵妃姐姐吃醋了,还不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