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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姐妹

满殿的旃檀香灰之气,恍如置身在寺庙道观一般。韫姜缓步走在云台殿内,恍惚失神,越走近梢间,越能听见呢喃似的颂唱佛经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转过屏风,穿过落地罩,看见里头一墙的佛龛,面窗而设,供桌上香炉、佛经,无一不有。

林初素装一身,青丝高绾,未有钗饰,十分素净。她念诵完最后一句,笑着转脸:“你来了?快坐吧,我将人都遣出去了,没个人伺候的,慢待你了。也没什么好茶,只有温水,你喝吗?”她说着提裙,自蒲团上起身。

她说着话,就好像韫姜过来做客一样自然,好像从来没有久别过。韫姜眼眶一红,唤了一声:“苏姐姐。”

林初拉着她的手,眼中也有婆娑的泪意,却是生生忍住,只噙着温和的笑:“我这儿地龙和炭盆虽说都有,不过比不得你宫里的暖和,你的大氅别解了去,仔细冻着你。”

二人在围子床上坐了,林初嗟叹道:“我-日日为你和宛陵祈福,可你今日前来,想还是出了难事了。”

韫姜甫一张了嘴,泪就滚落下来,滑入口中,咸凉刺心。她把宛陵的事一一说与林初,戚道:“这样的事,我只敢和你说,这几日我又是怕、又是愧,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实在是没法了,才来找你的。”

林初一下子也是惊异万分,震了半晌,才喃喃:“竟有这样的事。”她沉默片刻,也还是叹气,“你若要问我怎么办,我思来想去,觉得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这宫里容不得一丝差错,这样大的一个隐患,真是叫人提心吊胆。宛陵这会子,是被‘情’字迷了心窍了。可是也怪不得她,当年她为了我,不得已顶了罪,入了那没指望的地,难得有人对她关怀备至,难免会动心的……何况这人世间,难得有情-人。——你预备留着颜太医吗?”

韫姜十分为难:“我怕不留着颜太医,宛陵才真的要没有指望了。说句难听的话,宛陵并不受宠,也不爱出门,无人去理会她的,不如就由着他们吧。只要把她宫里的人管好了,谁又能知道呢?”

林初给韫姜倒了一碗温水吃,一面自己捧着茶盏暖手,仍旧是喟叹:“你这话,就是说错了。倒不是我吃斋念佛,心就软的没有边了。现在我得替你和宛陵着想,你们身在后宫,人人都是人精,眼尖的不行,这样大的事,一旦被人察觉,难以设想。你细想想,宛陵又不是你这样的弱身子,不过是无华殿里惹出些病症,所以最近才抱病了,但往后她病好了,一个太医还隔三差五地前去,有时候还要滞留许久,怎么会不惹人疑惑呢?积福积德不假,也不好‘赶尽杀绝’,不如把颜太医送出宫去,再别来了,也是个法子。”

韫姜含着泪,大为动容:“姐姐,这满宫里,有些话我只能同你说,有些话也只有你会和我说。可是,下了宛陵的孩子已经是我自作主张了,我怕送走颜太医,宛陵要活不下去的。”

“性命攸关的事。”林初摇摇头,“这种事,难说啊。”她看着热气蒸腾的茶水,“说什么自作主张,仔细想一想,宛陵吃了多少苦才熬到现在,这一行差踏错,已经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家族的事。你若觉得不忍心,实在不行,趁着还没动手,去找宛陵说一说吧。”

“这……这叫我怎么说。”韫姜为难地咬住朱唇,满面愁容,像窗外-阴沉沉的天一样。沉默了良久,她才艰难地点头:“我也是怕这所谓的为她好,反而叫她承受不住,所以迟迟没准了颜太医动手。还是同她说一说吧。”

林初茫然地抬头:“我吃斋念佛,为的是一个心静。可惜现在看,心不够诚,也没多少静下来。”

韫姜艰涩地转过头,哀声道:“姐姐是太累了。”

“累不累的,谁不累呢。”

迈入广陵宫的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一样,韫姜的心突突跳着,饶是她,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她由沛珠引着入了内室,宛陵正低头绣着一件肚兜,小小的,韫姜意识到那是婴孩儿穿的。

宛陵被沛珠的声音吓得一颤,慌忙将手中的活计停了,寻了布头掩去。尴尬地站起身来:“姐姐来了。”

韫姜装作不知,喘口气,换了和善的微笑:“来瞧瞧你。”

宛陵立时吩咐沛珠去看茶,一面讪笑道:“宫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姐姐。”

“咱们姐妹说这些话,可不就是生分了?”韫姜因心里存了事,话也说得干涩,她摩-挲着腕子上的翡翠珠镯,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只觉得触手寒凉。

宛陵因怕韫姜见着了那小孩儿的肚兜,心里起疑,所以也不知如何开口。相对无言,颇为尴尬。

韫姜见沛珠上茶来,端过茶喝了两口,示意人都退下。她仍不敢看着宛陵,口中缓慢地说:“有桩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宛陵,只见她脸色煞白,躲开自己的视线,她气息混乱,胡乱应了两声。

“我都知道了……”韫姜纠结了半晌,只小声吐出这几个字来。

宛陵吓得扶桌站起,呆呆地看着韫姜,仍在装傻充愣:“姐姐知道什么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本来也想装作不知道的。”韫姜伸手掀开那块杭绸,里头赫然两件婴孩儿的衣衫,宛陵吓得还要去掩,却被韫姜捉住,她轻声道,“我们好好说一说吧。”

宛陵红了眼眶:“我不是故意要瞒着姐姐的,只是,我也知道这是天大的事,如果姐姐知道,我怕把姐姐也牵连进来。”

“你尚且知道这是天大的事,那就不是没有商议的余地。”韫姜也觉得残忍,心中有愧,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着,“姐姐知道说这些话,太刺你的心。可是你别想着这件事能瞒下来,就没有人会知道。你且看我,不就是偶然之间听到了,是我还好,若是旁人呢,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安安稳稳生下来了,要紧的才在后头。你不是不知道,这宫里最惹眼的就是孩子了,他若长得不像皇上,一天一个模样,越来越像颜太医,你该怎么办?”

宛陵怔怔地看着韫姜,恐惧道:“姐姐的意思……”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她知道韫姜的脾性,如果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劝解自己抛下这个孩子的。

她捂住自己的小-腹,连连摇头,眼泪汩汩地坠落下来,凄哽道:“姐姐,不能的,这孩子是我、我和颜郎的骨血啊。是我的命!”

韫姜拉住宛陵的手,看着她柔弱痛苦的样子,也是不忍:“你听姐姐的一句话,姐姐答应你,会护着你和颜太医的。可是孩子,是个极大的隐患,来日事发,孩子就是铁证。他到时又该如何自处?你想过吗?这广陵宫再无人问津,再冷清,也还是明城里的广陵宫啊!如果没有孩子,来日东窗事发,或还可一搏。可是一旦有了孩子,就是死也洗不清了!你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孩子、颜太医和你全族葬送性命吗!”

宛陵猛地一怔,几乎是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涌出来,滑下来,冰冰凉的。她哭得不住,韫姜将她拥入怀里,她只一味抽泣,浑身颤着,还是摇头。

不知哭了多久,宛陵抬起头来,眼红-肿得像水蜜-桃似的,声音沙哑无力:“是我对不起这孩儿。”

韫姜知道她是下了狠心了,咬唇落下泪,紧紧拉着她颤得止不住的手,说:“我答应你,一定护好你同颜太医。”

她不知,在雩华殿外,一个瘦小敏捷的背影极快地闪了出去。

出了雩华殿,韫姜小声吩咐愈宁:“顾诚的弟弟不是也一样入宫当差了?听说身上有些功夫是不是?”

愈宁应了一个是,问韫姜怎么。韫姜说:“叫顾远的是不是?你去内侍省找王公公,叫王公公把顾远悄悄儿拨去雩华殿,也不用顶主管公公的位子,随便在外头顶个闲杂的差事就好了。再让他去当差前来见本宫一面。”她生怕塞的人太多,活像是监视宛陵和颜太医的,让宛陵觉着膈应,于是又添了一句,“别知会和昭仪了。”顾远会功夫,注意内外就方便许多了。

她揾一揾眼角的余泪,对泷儿说:“去请和太医来把脉,顺道给颜太医带一句话,就说娘娘们都允了。”

泷儿涨了年岁,心思也精了许多,虽不明白,仍旧恭声应下,照吩咐去办。

听了小顺子的回禀,淑妃说:“不必再去蹲着了,想必德妃会采取措施看管好雩华殿的,去了反而要被捉个现行。幸好这桩事太大,又牵涉了她的好姊妹,所以连她也心慌意乱,漏了这几天的空子出来。”她赞许的眼神瞟向婵杏,“还是你机灵。”

婵杏得意洋洋地笑:“跟在淑妃娘娘前头伺候,怎么能没有这点子本事呢?”她正色,“这下,娘娘预备怎样呢?”

淑妃剥着玳瑁护甲上的珍珠,缓缓道:“慢慢来,去把温太医请来。和昭仪可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不移时,温太医就被婵杏请了来,淑妃给他赐了座,说:“有事要麻烦温大人。”

温愉深知眼前这位淑妃的脾性,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恭声道:“但凭娘娘吩咐。”

淑妃将宛陵、韫姜并颜子青错综复杂的事拣着概要同温愉说了,温愉神色一变,又是戏谑又是惊异:“不成想颜子青那小子看着文弱,竟还有这一段风流韵事。娘娘是预备保下这孩子来日好……”

“扳倒了和昭仪有什么意思,这事你是听明白的,德妃最多是个包庇之罪。就凭皇上对她的宠爱,只怕闹出来,她能毫发无损。凭她的本事,也许还能靠着姐妹情深的戏码,博得皇上的怜爱,那不是白费功夫了?”淑妃冷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

温愉玩笑似的,虚虚握拳作了个揖:“但凭娘娘吩咐。”

“自苏林初禁闭宫中后,德妃最重视的莫过于她的外侄女儿与这一位和昭仪。若能离间了和昭仪对德妃的情分,为我们所用,岂不妙哉?”淑妃低低一笑,她的眉目端庄大气,一笑起来,温婉端丽,竟将她眼中的阴戾、狠毒掩去了七八分,“德妃答应了保住颜太医,我们就得逆其道而行之。”

“娘娘是要除掉颜太医?”温愉略微有些愕然,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颜子青这几日心不在焉的,下手倒也方便。何况依娘娘所言,颜子青要动手下掉那孩子,那么借口也好找了。”

淑妃哼笑一声:“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还不够,你去寻掏些颜太医的医药单子来,本宫命人仿着他的字迹,须得把戏做全了,否则和昭仪怎会心甘情愿来找本宫呢?”她微微示意,温愉立刻会意,起了身告辞。

送走温愉,婵杏踅回来,又给淑妃添了一个脚炉,问:“娘娘对奴婢可有吩咐?”

淑妃笑着点一点婵杏:“你是个机灵的,到时候引一把和昭仪就是了。”

放下帘子,愈宁匆匆进来,韫姜见她神色惶急,就猜到了七八分。果不其然是宛陵小产的消息递过来了,韫姜早有预料,只是心中不忍,神色还是不佳。

她才要起身,愈宁又说:“还有一事,伺候和昭仪的颜太医畏罪自戕了。”

韫姜脑中轰得炸开了似的,喃喃地转脸过去盯着愈宁,恍惚着问:“什么?”

愈宁喘了两口气,回道:“颜太医照拂和昭仪失责,致使和昭仪小月,生怕皇上追究,业已饮了毒酒自戕了。皇上大怒,也是没法,只教人不得葬他,拖了去乱葬岗喂狗了事。”

韫姜稀里糊涂地听着,慌慌张张要往外走,只见华惠允迎面过来,拦住韫姜道:“皇上料定娘娘心急,要去看和昭仪娘娘的。那头乌糟乱作一团,娘娘去了恐怕伤心伤身,皇上差了微臣来拦住娘娘,娘娘且别去。师弟已经过去了,和昭仪会没事的。”

韫姜呵出的气登时化作一团烟似的水雾,朦胧了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知是不是泪模糊了双眼:“她会没事吗,她不会……颜太医怎么会畏罪自戕,怎么会?”

愈宁挽着韫姜,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去坐着,簪桃过来请华惠允里头说话。一并都坐定了,华惠允才说:“这几日都看子青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师弟去问他,他也都搪塞过去。今儿就出了这事了!”

“他怎么会自戕,难道是我……”韫姜惊恐万分,又是内疚又是害怕,蹙紧了眉,手脚都发冷发颤起来。

华惠允见韫姜情况不对,忙唤了两声,上来给她按脉。韫姜忙忙问:“他果真这几日心绪不定?他见过别人没有?”

“别人?这却是没有,娘娘何故问这个?”华惠允收了东西,口中回答。

韫姜怯生生躲开华惠允的目光:“难不成真是我坏了事……可是,不该啊。”她越想越怕,想起自己对宛陵的允诺,只觉得满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起来。

她捧着暖炉的手抖个不住,还是要起身:“我还是想着去看一看和昭仪,不去我更没法定心。华大人,你就放我去吧。”

她说得急,心里又极怕,眼泪跟着就落下来。华惠允见拦着韫姜,她反而心绪更差,只得放了她去,一路上紧跟着,不敢有一点松懈。

到了广陵宫,韫姜急惶惶下了轿辇,险险被绊了一跤。她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往里去,打了帘子往里一看,只见站着满堂的人,宛陵被乌泱泱一群人围在里头,哭得撕心裂肺。

韫姜一下僵在门口,宛陵的哭声像刀子似的剜在她身上,她走得急,这会子站定了,双腿才发酸发软起来。她心中不定,一呜呼,险些栽倒下去。

徽予见了,忙大步流星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韫姜,对华惠允怒道:“朕不是叫你拦着德妃吗?!”

华惠允跪下请罪,也是为难:“娘娘在未央宫内牵挂这里,更是伤心费神,不得不过来了。微臣知罪!”韫姜撑着徽予站起,道:“皇上别怪华大人,是我执意要过来的。”

她踉踉跄跄往里去,宛陵抬头见她过来了,面目一下狰狞起来,仍旧是哭得说不出话。韫姜被她射来的目光生生吓得退了两步,一下子哭道:“我没有……”

众人都不解其意,只有替淑妃来的婵杏,站在一旁留了心。徽予以为她是自责没护好宛陵,于是紧着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太医无能。”

这话无疑是雪上加霜,韫姜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左右逡巡了一眼,只觉诸多话哽在喉间,憋闷得她难受。宛陵灼-热、怀疑的目光烙在她身上,更是叫她心慌意乱。

一时情急,一时大悲,韫姜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话没说出口,就呜呼哀哉,晕厥了去。

韫姜睡得极不安生,连翻做了好几个噩梦,最后在一声惊呼中惊醒。她呆呆地盯着拔步床上的福寿纹梁子,粗粗地喘着气,身上竟蒙着一层汗。

她仓皇揭开紫藤萝水墨帐幔,竟见宛陵宽坐在外头的罗汉床上。她一时以为出了幻觉,吓得不敢去喊。守床的泷儿一骨碌起身,扶住韫姜:“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和大人来。”

看宛陵起身过来,韫姜忙的捉住泷儿,说:“你先下去,本宫同和昭仪说会儿贴心话。”

泷儿看韫姜面色惨白,犹豫着不敢答应,宛陵挽过她的手臂,柔声道:“泷儿姑娘出去罢,姐姐若有不好,我立时传你们。”

泷儿这才答应,取过一件烘暖的玄狐大氅给韫姜披上,又将一个炭火盆挪近了,才欠了身小步出去。

宛陵的身子纤弱十分,罩着一件兔绒月白冬衫,松垮垮的,看了只教人觉得凄凉。她欠身挨着床沿坐下,对韫姜说:“姐姐身子不好,快别冻着。”说着取过床上备好的靠枕塞到韫姜背后,扶着她坐定了,又温柔体贴地给掖好了皮绒被卧,才又坐下了等韫姜开口。

韫姜紧紧拢着大氅,不自觉蜷起腿来,小声说:“我没有要颜太医死的,你信我,我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宛陵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憎恨,但转瞬即逝,她很快调整好了微笑,拉住韫姜的纤手,贴近她说:“我知道的,姐姐待我最好。所以我不顾养身子的事,一定要过来守着姐姐,等姐姐醒了,把心里的话告诉姐姐。”她抬起手背揿了揿眼角的眼泪,“我知道姐姐的心意的,想是颜郎他自己的决定,怪不得姐姐的。姐姐都是为我好的,我全都知道。”

她的泪垂落到韫姜手背上,啪嗒一声溅开来,像是刀子刺在上头。韫姜下意识一收缩,泪也跟着下来,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宛陵的知情达理,让她的愧疚有增无减。

她反握住宛陵的手,郑重道:“到底是我对不住你的。”

宛陵看着她内疚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

“来了?”淑妃笑着命婵杏搬上圆凳来,她的腹已斗大,行动有些不便,只倚在软榻上。

宛陵行了礼,方才挨着圆凳坐下,手不自觉攥紧,玳瑁护甲滑过手炉,发出尖锐的声音:“正如淑妃娘娘所言,德妃娘娘对我很是愧疚。”

“是啊,她有着这份心,日后就好办事多了。”淑妃微微一笑,转瞬之间又换上了一幅哀伤无奈的表情,“你的孩子没了,我也替你可惜。你既投到我这儿来,那我们就是一家子姊妹。往后我的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姨娘,也是你的孩子。”

宛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捧着手炉,只听淑妃唏嘘:“这事也是没法的,虽然你说只有德妃一人指定你身怀有孕,所以必定是她设计让你小月,可是没有证据,也是动弹不得她的。再说德妃深受皇上宠爱,从前和你又是一派和睦,你们的姊妹情深满宫里都知道,谁出去没人信,所以不能贸然开这个口。暂等时机吧。”

宛陵被这“姊妹情深”四个字刺得心窝一疼,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心里泛起一股愧疚来。她默了片刻,往后看了一眼,转脸过来,说:“如今我宫里的领事宫女沛珠,是德妃娘娘挑的。有她在,难免掣肘。”

淑妃微笑,从手边的妆奁里取出一支紫玉镯来:“妹妹既然诚心,姐姐也不能不为妹妹打算。早为妹妹准备好了,这镯子是宫外头特制的,给人戴着,一月之内,毒缓缓渗入体内,慢慢体虚,一月后病逝,太医来了也验不出来。”

她那样轻柔地说着,仿佛这不是害人的毒物而是一件宝物。

宛陵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伸出了手接过。

出了钟粹宫,忽而飘下鹅毛大雪来,沛珠忙打起备好的伞,亦步亦趋地追随在宛陵身边,口中道:“娘娘才小月了,身子不好,仔细受冻。”

宛陵声音中的哽咽与颤抖几乎压不住:“太医不是说了么,那药性子温和,孩子纵然没了,我身子也没有什么损伤的。”她死死咬住唇,屏住要逸出来的泪,这是他最后的温柔和对她的爱了啊!

她抬头忍住眼泪,一面看纷纷扬扬的雪,说:“你是德妃娘娘精挑细选才送过来的人儿。”

沛珠忙恭顺地将头地低下,低眉顺眼道:“德妃娘娘关心主子,用人之事极为要紧,所以亲力亲为,不敢有差错。”

宛陵短笑两声,伸向袖中的手不自觉有些颤,她从未亲自动手了结过人,她不是不怕的。她颤巍巍瞟眼沛珠,拉过沛珠冰冰凉的手,说:“虽说你是德妃娘娘送来的人,可你伺候我没有不尽心的,这镯子是刚才我去谢过淑妃娘娘的礼时,淑妃娘娘又随手赏赐的。我瞧着也衬你,不如赐了你吧。”说着不等她拒绝,就径直替她戴上了。

沛珠哪里见过成色这样好的镯子,一时是受宠若惊,连声谢过。宛陵见她没有起疑,心里的不安略略平复了些。

她展眼望去,白茫茫的雪又覆盖了富丽堂皇的明城,让人看不清这底下的污-秽。

她不是没有纠结、犹豫过,可是一想到颜子青连死前都在为自己打算,她的心就疼得碎成了千百瓣。

他是宛陵活下去的最后一个指望了啊!

她曾经那样思慕皇帝,可是从来没有换来皇帝片刻的真心。她不是没见过徽予温柔如水的目光,可从来没有一刻是给自己的,全都是属于韫姜的。直到有一刻,有一个男人他顾怜自己的羸弱,倾听自己病中的呢喃,也把那样温柔如水的目光,送给了自己。

她甚至觉得此生能入无华殿是最幸运的事。她不想出去,在这儿和他有一方小小的、无人问津的天地,她觉得无比快乐。

可是韫姜把她救了出去,她不是不感动的,韫姜为自己做了太多的打算了,她是之前整个明城里对自己最好的人。

出去了也没事,广陵宫门可罗雀,她还是能和自己的心中郎在一起,到后来甚至有了孩子,是他们的骨血,他们永不断的链接。

这是她满心满眼想要去疼爱的孩子,韫姜却来劝解她放弃这个孩子,那一瞬间,她有过一瞬的憎恨。韫姜什么都有,却要来剥夺她的幸福。可是很快,宛陵意识到,韫姜是真心为自己打算的,她也只好把这念头抛去。她不怕死,可是怕颜子青被牵连,所以她最后狠下心,愿意送走自己的孩儿。

只要他还在。

可是连他也走了。

那最后的纸笺,字字泣血,她不敢看第二遍,生怕自己要心痛而死。

他说德妃娘娘说得对,孩子是祸害,连他自己也是。只要他还活着,终有一日会危及到她,也会牵连护住他们的德妃。他应该听德妃娘娘的,他不得不死。

绝不是这样!宛陵死死攥紧了双手,深深憋着一口气,把泪狠狠忍在眼眶里。她的眼红得像淬了血,满目都是憎恨,如果不是傅韫姜佛口蛇心,表面上言之凿凿,底下却劝颜郎去死,颜郎不会死的,他会和自己相伴一生。他会一直是自己活下去的指望。

咔嚓一声,宛陵颤着手缓缓展开,只见一截水葱似的指甲生生断在手心里,淌开了汩汩的鲜血,猩红的,滴了一朵在洁白的雪上,溅开来,凄美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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