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宫休养了许久,太后的身子才有些了好转的势头,这日得了允准,韫姜才携了礼往慈宁宫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病中更见消瘦,穿着晏居的衣衫,只绾了个松松的圆髻,斜歪在躺椅上,瞧着和蔼而沉静。
施了礼后,太后赐了座,韫姜坐下道:“带了些长白山山参来给太后娘娘,虽然慈宁宫里从来不缺这些,不过是臣妾的一番微薄的心意罢了。臣妾病里也吃这个,对益气补精神极好的。”
太后朗声笑:“几日不见,反而生分了。”她同静姑姑对视,彼此都笑,“你瞧她,拿着客套的腔调来敷衍哀家,可见是不和哀家亲近了——你的身子可还好吗?”
韫姜这才活泛开了,笑吟吟道:“宫里的尊卑规矩拘束得惯了,一时也不敢在慈宁宫撒野放肆。——回太后娘娘话,一切都好,皇上是命了四妃共同协理宫务,但我是能躲懒就要躲懒的。皇上体恤我的身子,也从不追究,所以臣妾一直很松泛,又多注意保养,所以好多了。不过底子虚,终究还有些不虞之处。”她末句说得轻描淡写,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
太后点点头,和气道:“你是要千万保重身子,偷得清闲也是好的,何苦去争那些劳什子呢?荣宠华贵,最是虚妄了。”话才说了一半,思姑姑自外头进来,说:“回禀太后娘娘,贤懿太妃携睿王殿下来给您请平安了。”
二人对视一眼,太后带着温煦的微笑回:“你就去说,德妃如今在哀家这儿,睿王孝心可嘉,但不宜入内,还是免了。他们的心意哀家都领会了,转道去给皇帝问个好吧。”思姑姑领了回话,立时退下去回禀。
韫姜奇道:“睿王殿下怎么突然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呢?从前倒是静王殿下来的多些,睿王殿下不怎么听说他来的。”她忽而想起不几日前静王回京,回宫述职请安,一道也给太后请了平安、尽了孝心,一下子隐约明白了些。
太后笑眼看着韫姜,说:“哀家喜欢你恰到好处的聪明,想来你明白。”
“不过是明白了些皮毛,可是在宫里要活得好,其实不必明白得那样透彻。”韫姜接过静姑姑奉来的茶水,手心传来恰好的水温,她想慈宁宫里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深不可测。
呷了一口茶,太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缄默,片刻后她凝望向韫姜,问:“宫里的事哀家也不大过问了,你如今是同贵妃那孩子一处么?”
韫姜一瞬愣了下,才回:“是,不过太后娘娘是知道的,以利为纽的罢了。——不过论起私心,我也更乐意和贵妃在一起。她脾气虽然爆裂些,但人心没有坏了,只不过特别拿尖要强,所以看着厉害而已。”
太后招呼她跟前来,微笑道:“挺好的,正如你所说,贵妃那孩子抓尖要强,但人心不坏,你同她好好处着,也好。至于旁人么,你少管些事,自己保养着也挺好的不是?”韫姜一时有些不解太后之意,只是感激着答应下。
又一起说了些话,太后称乏,韫姜便起身告退了。
待韫姜走后,思姑姑入内来收拾茶盏,太后喟叹道:“言尽于此,事关国事也着实不能多说了。”
思姑姑叹道:“太后娘娘为德妃娘娘做得已经够足了,其实德妃娘娘聪慧,自己未必看不清楚。”
“是啊,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当初哀家不放心贤妃,指派贤懿去探她,她竟转而来告发了贤懿,真真儿是个七窍玲-珑心,看得通透的人。——又可惜又庆幸,这贤妃要是个男子,又做了齐国的王,那真比她现在的兄长棘手百倍呀。”太后冷冷一笑,嘴角有些讽意,“可惜,贤懿的心也不正。哀家早就知道了——她还是耿耿于怀自己的儿子没能当了皇帝,睿王也还是不忿,恨自己终究没成为下一个‘武皇’。当初人人都夸睿王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可惜他没有先帝的宽仁与大智慧。只有一味的狼子野心和莽撞。这样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
思姑姑替太后拿捏着肩,平静道:“所以皇上才是皇上,一切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呢。”
因赵王世子小赵王来京、贵妃的四弟小郑大人任了御前侍卫并奉先殿见习,人来得齐备,徽予于是特地在跑马场上设了一场击鞠,带了再阳、再枫一同上场,一面是庆贺作乐,一面也是给静王任皇子师寻个契机。
这一场皇室内眷只邀了四妃并皇子、皇女前来,特地看台中央隔出一块视野最好的地界。彼时淑妃的腹已显出了轮廓,被乌泱泱一簇人拥护着,贤妃陪在一旁。
这边韫姜同贵妃坐着,贵妃极其不屑道:“这真是天大的阵仗,人多得都能下去组支击球队在场上会一会了。”
韫姜忍俊不禁:“好容易怀了个孩子,养到三月份胎气足了才说,千珍贵、万宝贝的,能不这样吗?”
“跟谁没怀过孩子似的。”贵妃轻蔑地白了一眼,“就她惯会装腔作势的。”
那一年里,贵妃没少受贤妃和淑妃的气,所以越发看不顺眼她们。
韫姜气定神闲道:“宫里风平浪静许久了,待淑妃生了孩子,又要热闹起来了不是?”
贵妃的脸色不大好看:“她的孩子确实难办些,少不得便宜她生下来。”她抬眼去看被嬷嬷领着站在栏杆边的再勋,神色中骄傲与轻蔑并存,“就算她生了一个儿子,也不知道能是什么货色。估计我们定城和寿城都要强她儿子半头。”
“是啊——就算是儿子,也是要论福分的。”韫姜签了一口果子吃,徐徐应答。
贵妃哼地一笑:“正是了,前朝夺嫡之争,多少妃嫔是折在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手里头。蠢钝的蠢钝,作死的作死,还得瞧瞧淑妃生得出怎样一个宝贝呢。”
正欲接话,韫姜余光瞥见台下东边出来徽予一行人,于是赶忙同贵妃等人迎过去请安。她越过徽予的肩,打徽延自请离京后这是韫姜头一回见他。
他原本净白的皮肤在边疆的风沙吹打下变得黝黑了些,神情中更多了几分落寞,他站在徽予身后两步之地,投来的眼神那样小心翼翼却灼热,仿佛在留恋永不可得的刺目的珍宝。
韫姜躲开他的眼神,跟着余下三妃一同给徽延见过了礼。
徽延回应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从前玉声郎朗的清越。
这让韫姜禁不住感到一阵悲凉与无奈,她欠身礼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行,至始不敢与徽延目光相接。
她又觉得歉疚,又觉得造化弄人,终究不敢去面对。
趁着上场前的时候,韫姜忙转换了心绪来嘱咐再阳同再枫。
韫姜笑眼中满是欣慰,温柔替再阳和再枫抻好了衣裳,她不忘拉过再枫说:“小心最要紧,切忌不要急功近利,争抢风头。一切都是那句话,平安要紧,你们父皇叫你们上场不过是练胆子气量的,不是要你们拿成绩的,记住了吗?”
再阳早知收敛锋芒之事,平静地答应下,不以为意。
再枫却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红光满面说:“德娘娘别担心我,萧师父说我的功夫早就足了!我才和小赵王、小睿王赌了约,我若从他们手下各赢一个球,小赵王他就把他那匹‘小乌骓’送给我,小睿王就把他那柄皇爷爷留下来的红缨枪给我。”他爽朗地一笑,正是少年的意气风华之态。
也是不忍打消他满腔的男儿热血,正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再枫现在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韫姜笑着替他整好发冠:“那好,只是还是要小心为上,去吧。——若是输了也不打紧,德娘娘替你要一柄红缨枪和一匹良驹来给你。”
另一厢的徽予笑着看这温馨的一幕,余光瞥见马童牵出马来,转而目光深沉地掠过贤妃与睿王,他迈步走向马场,江鹤紧随而上,小声道:“皇上,都安排妥了,马都是替换过的。”徽予无声地点头,侧首示意徽延上前来,小声吩咐:“稍后你紧跟着点赵王世子的马,不必去管睿王世子的。”
徽延变得肃穆而郑重:“喏。”他同徽予对视一眼,不悦道,“不曾想睿王真有如此贼心,敢拿皇子安危来做戏。”
徽予冷笑:“若是成了,这天下都是他的,还心疼朕的一两个皇子吗?现在不动手,来日他‘事成’了,也得动手。”他的话中带着尖锐的讽意,审视的目光往徽延身上逡巡了一回,“老七,从前兄弟里,朕拿你当最贴心的人。宜妃同母后闹得不快,也没影响了我们的情分。”
徽延浑身怵了一下,像被打下的雷击中了,他有些羞愧地答应了一个是。他随着徽予缓缓走向马场,忽然就释然了,因为他的六哥,大楚的皇帝,委实配得上他心里的那个人。
才到八月初秋,秋风飒爽,正适合酣畅淋漓地打一场马球。令旗一下,场上登时火热起来。韫姜不大懂马球的规制,只一味在徽予、再阳、再枫身上交替视线。
贵妃是将门虎女,从小学过骑射马球,看得极为痛快,忽而她惋惜一声:“那样好的时机怎么静王偏偏错过了!他跟着小睿王的马干什么,小睿王又不拿那个球!”
四妃分隔两地,中间只隔了一道雕花竹帘,这话稳稳当当落在贤妃耳里,她不禁神色微变,下意识的同福婠和慎今对视了一眼。
当时定下马球之会后,贤懿太妃密信来请她前去商榷,要贤妃同睿王里应外合,在预备给再阳、再枫的马的饲料里添加药物,使得那马在赛场上发狂失控,彼时睿王救护有功,便可水到渠成为皇子师,离他所谓的大业更进一步。
其实贤妃心里明白,两个皇子都出事,睿王就是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必然会伤了其中一个。马球赛用的都是气血足足的大马,一旦发了狂,就是不死,估计也要残废了。
就算贤懿太妃万般保证,后事必定了结得干干净净,贤妃亦没有这个心。她表面上应承,转而就去告知了太后。兹事体大,若是东窗事发乃是牵连母国的大罪,她万万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自己和母国的安危。
——她甚至怀疑懿太妃会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发动战争,睿王上场,岂不是更……
她紧紧盯着赛场,随着一阵阵狂躁的嘶鸣——发狂的竟是小睿王和小赵王的马!先是小睿王的马发了狂,小赵王的马随后受惊,也是嘶吼起来。徽延奉命守在小赵王马匹的身侧,眼疾手快地护下了小赵王,一切无虞。
要紧的是小睿王的马,当时他正和再枫竞逐在前,毫无防备,这忽如其来的嘶鸣与颠簸让他险险摔下马去。只见他一个趔趄半个身子都跌落下马,只一手拼命地抓住了马鞍马缰,才堪堪挂在马的身侧。可那马狂得愈发厉害,小睿王几乎快支撑不住。
睿王本盯紧了再阳的马,跟着再阳远远地落在后头,谁知竟是他儿子的马发了性子,一时情急追赶,也追不上那疯狂奔撞的疯马。
再枫本在小睿王的身侧,眼疾手快地紧追而上,见情势实在危急,若不破釜沉舟,小睿王恐怕性命攸关,就是保了性命被摔下马来,身子怕也要残废了。
他尚且不懂父辈间的斗争,只记得同小睿王酣畅的竞逐与兄弟义气,于是狠下心来,瞅准了从那疯马的身侧过去,将别在靴子上的小匕首一把抽出,飞跃下马,生生将那疯马撞倒在地,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小睿王被吓得魂飞魄散地倒在马肚子上,性命被吓去了半条。再枫将飞溅在脸上的马血抹去,伸手拉他起来,宽慰似的:“还没赢你一球,但是救你性命,不如还是把那红缨枪给了我报恩吧。”
急急赶来的众人又是传唤御医又是收拾残局,徽予惊诧之余走近再枫,压住满腔的惊喜,问他:“枫儿,你不怕么?”
再枫抬手止住急急忙忙冲来要看他安危的小厮,爽朗笑着回徽予的话说:“回父皇的话,当时情急没想太多,一下子就冲上去了,所幸没有大碍。”
徽予满意欣慰地微微一笑,拍一拍他的肩,临走前说:“魄力要紧,可是自己的安危更紧要。”
再枫恭送徽予过去处理事宜,再阳自后迎上来,小声道:“皇兄,你其实不必救小睿王的。”再枫诧异地回头看他:“这话是怎么说?”
再阳俊秀的脸上有着不适合这个年龄的冷漠与镇定,他眯着眼眺望向被一群人拥簇着抬走的小睿王:“就是不必。”
再枫的笑消退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许多事我没有你明白,可是我知道我们是兄弟,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可是这件事,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把小睿王救下来,他若殁了或残了,我心里不好过。”
再阳瞧见韫姜提裙急匆匆往这儿来,他趁着韫姜还没到,噎了一下,问再枫:“皇兄会觉得我心狠吗?”
再枫愣住了,他想说“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你”,可是韫姜已经到了跟前,她的脸因急促和惶急而微微涨红,拉着再枫左右看了个仔细,焦急道:“满场上那样多的人,你何故去冒那个险!这回是救下了,若是不成将自己摔了可怎么好!你……”她一想到以骑射为自豪的再枫摔伤了身子,就觉得心痛难忍,忍不住急得落下泪来。
再枫没想到韫姜如此担心自己,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自己也红了眼眶,小心翼翼道:“德娘娘,我再不敢了。”
韫姜抽出丝帕替他抹去血渍,哽咽道:“德娘娘没怪你,是担心坏了。我刚才在台上看,见你去追那疯马,吓得心都要窜出来了。你……你可别再冒风险了。”
她有些说不出那句话,说别为了别人搭上了自己,那像是在扼杀少年的纯洁无邪一样残忍。她温柔仔细地替他掸掸身上的尘埃泥土,平复下来说:“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求个安心。”
她唤来近身伺候再枫的小厮,叫他带再枫去跑马场的抱厦里歇息,一边命人去请和如命和华惠允。小厮自是领命,仔细当心地扶了再枫过去。
再阳踌躇了一下,踅回身来同韫姜说:“母妃,儿子去陪一陪皇兄。”
得了韫姜答允,再阳拔步追上再枫,再枫等他上来,笑着对他说:“其实真可惜,如若打下去,我把小赵王那匹‘小乌骓’赢来才好。——我知道你喜欢那匹马,心里想着嘴上不肯说,那我就替你赢过来。那红缨枪我听萧师父说起来历,是自己想要的,得不得的不要紧,可惜了那匹‘小乌骓’了。”
再阳不自觉笑了一下:“多谢你皇兄。”
太平宫。
安顿好了小睿王后,徽延来太平宫回话,徽予问他:“睿王可有什么动静?”
“睿王表面上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动静,背地里却差人去找贤妃娘娘了。似乎是在疑虑为什么马替换错了,反而伤了他儿子。”徽延在一旁交椅上坐下,恭敬回话。
徽予冷笑一声,眼中尽是鄙弃。
他早做了防备,养马场的人是一等一忠诚的死士,就等着睿王的人来收买,届时好来通报消息,纵使没有贤妃这条线路,戏一样要演下去。徽予特意邀请了与再枫、再阳年龄差不多的王世子,到时好用体格毛色近似的马,易于替换,睿王也察觉不出。
再由萧将军提前向再枫说起小睿王手里的红缨枪,旁敲侧击地怂恿再枫去与他打赌,到时候宣之于众,大家让着他们竞逐,场上诡异混乱的排布也会变得正常起来。
一切水到渠成。
可惜再枫有着赤诚之心,费力救下了小睿王,到底没给睿王一个教训。
不过不打紧,为了宽慰睿王,徽予还是会给睿王一个皇子师的位置,催发他的野心。
望向徽延,徽予放缓了口气,只是里头还是掺着警示:“你同睿王的骑射都是父皇躬亲教导的,乃是一等一的。何况你性子也稳妥,所以朕请你做皇子师,一面是要教授好朕的儿子,一面也是要盯紧了睿王。”
徽延起身,郑重作礼道:“臣弟必不辱没使命,愿为皇兄肝脑涂地。”
徽予叫他起身,又带着微笑说:“朕想着你去了边疆数年,回京后诸多不便,府里还是要个可靠的人打点才好。看下来,上州刺史裴容寅之女最为稳妥,出身好,名声也好,做你的正妃也不算辱没了你的,你意下如何?”
眼神微动,徽延强自镇定下来,脸色平静而泰然,欠身作揖:“臣弟但凭皇兄做主。既然是皇兄以为好的人,自然也是最妥帖的了。”
“想你同先王妃伉俪情深,朕还怕你不乐意呢。”徽予打趣似的笑了一下,脸上却是寒凉无比,没有一丝暖意。
明知徽予在试探什么,徽延顺着话说:“斯人已矣,铭记在内不能忘,只是日子是要过下去的。臣弟不敢忘了臣弟当年对皇兄的许诺——辅佐皇兄,绝无二心。”
他想起那个时候,韫姜关心情切地叮咛着再枫同再阳,徽予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她,一切美好而和睦,就像寻常百姓人家、恩爱夫妻的模样。
徽延已经生生错过韫姜近十三、四年了,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切都物是人非。他还是追悔莫及,可是已经无可奈何了。
徽予满意地付之一笑,道:“这样大的日子,要叫钦天监好好择一个黄道吉日来。到时候朕亲去喝你的喜酒。”
徽延也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像藏着咝咝刮过的凄风苦雨一样。
他心想,这朝堂的斗争与计谋虽难,却仍难不过这一段情。
马球之事的风波没有波及到后宫,明城里照旧是一派诡谲的安和。
这一日照例来给贵妃请安,因昨夜原先要去接柳顺华的凤鸾春恩车半道上被昭嫔给截走了,所以一时间妃嫔们切切察察地都在谈论此事。
因贵妃尚未起身,故妃嫔们都在院内赏花、闲坐。
?诗陪着韫姜在花圃边款款踱步,口中说:“昭嫔不久前才和晋安公主出了龃龉,闹到皇上跟前去被罚了禁足。结果不多时就解了禁足,还晋了位份,如今还截了柳顺华的宠,岂非有点招摇了?”她忧心忡忡的,“贤妃最疼柳顺华了,未必肯放过昭嫔的。而昭嫔又算半个我们的人,何况……我怕牵连到姨母。”
顺手攀下一朵半凋谢的花,韫姜说:“她是贵妃的侄女儿,怎么也论不到我们来替她挡枪挡剑的。”
?诗有些小心翼翼的,欲说还休,韫姜微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有些人会拿她的模样做文章,所以我是躲不过的。”
“姨母都知道……”?诗袖在宽袖内的手局促地紧扣在一起,“我知道对姨母说这些终究是不好听的,可是当时昭嫔入宫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能一举夺得圣宠,强压了兰贵人一头,是因为她比兰贵人更像姨母。她招摇莽撞,明明不干姨母的事,可是嫔妃们总是要不由自主地把这份气加在姨母头上……”
韫姜点点头:“本宫都知道。”她将捻在手里的花转了一圈,任由它从指间滑落到尘埃里,“细想想,人活一世,人生苦短,也不必一点儿也不让自己痛快。正如你说,何必白受人的气呢?”
她转眼瞧见千珊出来恭迎诸位嫔妃入内,于是一道进去。
才给请了安,容妃尖酸刻薄的话就冲了出来:“昭嫔怕是忘了本,今儿来给贵妃娘娘请安,胆敢来得这样迟。”
昭嫔扬起弧线优美的下颚,斜睨向容妃,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来得迟了,是因为同皇上商议生辰宴的事宜,所以起得迟了。不过到底也没有误了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的时辰,何况贵妃娘娘都没有发话,容妃娘娘何故在这儿越俎代庖呢?”
容妃脸色一变,霎时气得涨红了脸,一手抓住扶手,身子就前倾了出去,怒道:“你说什么!你犯上僭越,夺了柳顺华的宠,还敢在此招摇无礼!”
柳顺华是个和善的性子,忙忙打圆场:“这……原也没什么要紧的。”
昭嫔掩嘴嗤的一笑,柳眉一轩:“容妃娘娘瞧,连柳顺华都不以为意。娘娘又何须替人打抱不平。再说了,这博宠各论本事,也不是谁都抢得来的。”
贤妃板着脸剜过去一眼:“昭嫔好大的口气,你细想想你的本事是不上通天了,安敢在此口出狂言。柳顺华不以为意乃是她宽容大度,可不是你本事大。何况……”她斜眼扫向贵妃、德妃,语气生冷,“皇上若不是瞧着贵妃同德妃的面子,只怕这宠,你还截不来。这可不是你的本事,是你的好姨母同德妃的本事。你借了别人的光,在这洋洋自得什么呢?”
贵妃的脸色冷如寒霜,锐利的视线刺向贤妃:“本事不本事的,说到底怎么选还是皇上的事,贤妃是在这儿含沙射影地讽刺皇上么?”
贤妃气定神闲地一笑:“是非对错自在人心,贵妃说是不是?怎么选的自然是皇上的事,不过为什么这样选,的确值得思索。”她转向昭嫔,视线却停在韫姜身上,“昭嫔,你说呢?”
贵妃递给韫姜一个眼神,转而喝止了堂下的争闹,随口称乏叫散了。
待出了朝阳宫,贤妃同淑妃等着昭嫔出来,淑妃开口闲闲道:“年轻气盛是好事,只是昭嫔须得掂量清了,你的资本在哪里。”
昭嫔犹自不肯示弱:“自然是皇上喜欢嫔妾,这就是嫔妾的资本。”
“皇上又为何喜欢你?满宫里都知道,只有你在自欺欺人,瞧着真像跳梁小丑一般好笑。傲骨铮铮可不是这样来的,蒙蔽双眼,只是蠢罢了。你若没有这样一张脸,可还进的了宫么?可还有今日这气势汹汹么?”贤妃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昭嫔一噎,贤妃趁胜追击:“满宫里都知道,只是不说,谁不是心知肚明?可是不说,也不是顾念你的颜面,而是顾及贵妃同德妃的颜面。是怕说了,皇上心疼她们,可不是心疼你。说来说去,你有的,全是仰仗旁人的,全不是你自己的本事。——而且,听说你是郎府收养的吧,没有他们,你还有在这和本宫叫板的资本么?还是掂量清楚吧,别叫我们看笑话,可怜你。”
淑妃和煦一笑,语气却很冷漠:“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一切分明。”说着不等昭嫔回神,就偕了贤妃、柳顺华一同离去。
昭嫔在原地气得发抖,死死拉住秀倩的手,恨道:“她说可怜我?可怜我——呵——”不自觉间,她的眼睑泛了红,泪眼婆娑。
她知道吗?其实只要不蠢,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只要她不说、不问、不追究,皇上喜欢的就是她郎绮妘,而不是傅韫姜——她一直都这么想着。
贵妃特意留韫姜下来,韫姜闲闲说:“贵妃留本宫下来,只怕是瞧见这许多人对昭嫔不忿吧。”她气定神闲地说,“容妃教训她来得晚些,还叫给回嘴了。有这样的胆量,多少还是丈量着你在背后撑腰的缘故。她行事作风上张扬,怪不得容妃也看不下眼。”
她温温和和迎上贵妃有些凌厉的目光:“有些事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当初你许昭嫔入宫来,还给了机会面圣,只怕是别有用心的。只是如今,到底是不大好了。从晋安公主之事到现下,昭嫔的招摇迟早是要给你惹麻烦的。我知道你不怕,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惹得多了,也是烦恼。”
她的笑也阴沉下来:“贵妃留本宫下来,又听本宫一番话,一定和本宫是一个意思。你我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淑贤二妃的明争暗斗又正是焦灼之刻。可是一点错也出不得的。若说舍不得这博宠的好料子,兰贵人性子和平,一样也是好的。”
贵妃扬起弧线优美的下颚,眼帘一垂,睥睨向韫姜:“本宫早知道,你菩萨面貌,心里也还是一样的蛇蝎。”
韫姜闲闲地拨着腕子上的玉镯:“人么,总是会变的。贵妃以为呢?——还是贵妃姐姐心软,舍不得这个侄女儿?”
贵妃顺手从手边的美人觚里攀下一朵花来:“什么侄女儿不侄女儿,不过是我长姐-疼她、宠她,本宫同她可没见过几面。不过她还是有用,分些宠给兰贵人就是了,也不必追得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