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跑马场新进了几匹小红马,韫姜、恪贵妃并同昭小媛、?诗四人同来,韫姜同?诗主要是为再阳和再枫看一看有无适宜的马匹,恪贵妃同昭小媛则是志在恣意潇洒,骑乘比试。
正同饲养马匹的奴才交谈,忽听马声嘶鸣,韫姜偏头看去,只见恪贵妃束起如瀑的青丝,定了一个嵌红珊瑚掐丝赤金冠,身上穿了一件朱红云纹绫金丝束身箭袖衫,风姿飒爽,神色洒脱。
她乘光而来,金冠昭昭,衣衫翙翙,有一番临风飒飒意。
恪贵妃的黛眉凤目间有几分清隽的英气,恍若俊秀少年一般。她身侧的昭小媛是一身霁青蹙金翠鸟束身箭袖衫,束以青玉镂雕祥云银冠,也是身量玉挺。
韫姜有些艳羡之意,对?诗叹道:“巾帼不让须眉,实在洒脱恣意。”
?诗侧身抚过宫人牵来的一匹温驯的红马,一手停在红马儿的目下,惋惜道:“是呵,小时候见兄长们骑射、打马球,心内向往,母亲却说女儿家只需要精益于女工书画——真是可惜,我还没有那样骑过马呢。”
韫姜也去抚-摸那呼哧着气的小红马:“进了王府后,皇上曾教过我骑马,不过是小矮脚滇马,不高大的。后头身子渐渐不好了,加上还摔过一次,就不骑了。那样大的马我还不曾骑过呢。”她喟叹一气,愁容不解,“说起身子不好,宛陵的身子总反复,她又怕人再拿当日之事冷嘲热讽,所以总憋闷在殿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姨母劝解过了还是无用么?皇上去过不成?”?诗抽回手来,如是问韫姜。
“皇上去过一回,坐了片刻就走了,也不曾宽解了她的。说句刺人心窝的话,多少娇靥如花的嫔御上赶着取悦皇上,皇上又怎么愿意去费心宽解一位愁着脸的妃子呢?何况当日皇上没有顾念宛陵,也叫宛陵有些寒心了……”韫姜苦闷道来,蹙额难舒。
乍闻马嘶长鸣,她将视线投过去,见恪贵妃骑得是一匹徽予专送她的大宛良驹玉花骢,昭小媛则骑得是一匹尚未成年的小西域胭脂马,仿佛是才驯了不久的,只是毛色赤红无瑕,体量健魄,昭小媛三两下训得伏贴,才要踢马肚启程,忽而后头传来一声喝止。
是晋安公主。
昭小媛牵拉马缰,调转马头瞧过去,见是晋安公主也不下马来,只口中告一声安。
韫姜同?诗提裙款款过去,昭小媛虽然是晋安公主的姨娘,但差了些品阶,按礼还是应该下马来问个好,给彼此个颜面。
韫姜见恪贵妃亦是岿然不动,也不开口提醒昭小媛。于是索性也不去计较,只向晋安问了好,?诗乖觉,端端正正屈膝行了礼。
晋安冷眼剜向昭小媛的面庞,嗤道:“这就是郑家出来的女儿,尊卑礼数不分?怎么敢在马上向孤问好,却不下来?宫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怕是你们郑家的门风!”
恪贵妃骑着马缓缓上前两步,马头高大,她又神情淡漠,仰望而去气势万千,叫人敬畏,晋安犹自端着骄矜二字,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恪贵妃逼仄道:“论长幼秩序,这是你的姨娘,问了你的好,已经尽了情分了。郑家女儿正是明白礼数尊卑,才怕公主落了个不敬不孝的骂名。”
韫姜抻了抻盘金折枝万寿菊的立领,并不意掺入其中。
这边晋安倨傲秀丽的脸变了颜色,她生如其母,并不颀长高挑,生得玲-珑小巧,只眉眼间多傲戾之气,与她一双眼尾圆-润的杏眼显得格格不入。
晋安沉了口气,嘴角搐了瞬:“恪娘娘,你纵然是贵妃,但终究还是妃,而孤是父皇同德仁皇后的嫡长女,是皇家的血脉。孰轻孰重,自在人心呢。”她旋身走近昭小媛的马,“这马孤一眼便相中了,不知昭娘娘愿不愿割爱?”
恪贵妃侧身,将昭小媛的马缰攥紧,扬起一鞭抽去,那马吃痛,一边嘶鸣长啸一边抬蹄而起,似要踏人飞跃。
晋安吓得尖叫,急得连连后退,险险摔倒在跑马场上。她退得急,狼狈倒在画屏身上,钗环差点散落。
恪贵妃畅意地长笑一声:“看来这马儿认主,偏不要你这高高在上的大公主,非要追随这妃妾!”
韫姜轩眉,示意愈宁好歹过去扶一把,晋安却怒极闪开,喝道:“分明是你刻意要捉弄孤!”她踉跄起来站定,脸涨得血红,眼中栖了吃人的兽一般,生生恶狠地剜过去。
恪贵妃不以为意地安抚着受了惊的胭脂马:“岂敢呢?到底本宫不过是个妃罢了。”
昭小媛免定心神,有些忐忑吃心地觑了眼恪贵妃,见恪贵妃眼中的余光带怒,不敢再则声。
韫姜愔愔笑着出声:“公主好歹想一想从前冯太妃是怎样教导公主的,如今又是怎样病了的,还是彼此退一步的好。”
她侧目看向脸色不佳的昭小媛:“昭妹妹还不下来给公主陪个罪过?到底是你的马儿惊了公主的驾。”
昭小媛有些不忿地别过脸去,恪贵妃讥讽道:“也是,畜-生是不知礼光会看人的,这马丈量着自己的血统好,所以就脾气傲,这才冲-撞了公主。公主千万别同一匹马置气。绮妘,还不替你的马陪个罪?”
昭小媛这才受用了,不屑地翻身下马给晋安草草致歉了,口中说:“公主大人有大量,当年德仁皇后宽仁待下,胸怀江海,想必公主亦如是,当不与这畜-生计较对错。”
晋安原本听韫姜话里有话,因为心虚而馁下气焰来,但这贵妃巧舌如簧、咄咄逼人,反置她与不义之地,一下失了脸面。她一直脾气傲,哪里禁得起这等羞辱,当即滚着泪草草应了一声,愤愤离去。
“这怕是去太平宫了。”韫姜旋身要走,临走时淡淡然言语。
恪贵妃不以为意:“她自去嚼舌根,也好让皇上看一看这嫡大公主是什么胸襟、什么做派!反来去嚼姨娘的不是,哭啼忸怩,才是真丢了脸面。她若真乖觉,就该是去请罪的。可惜乳臭未乾的小丫头片子,丈量着自己的出身就无法无天,本宫岂能纵她?”
她转眼瞪昭小媛,“愣着做什么?痛快完了还得计较后果,她是去告状的,你就该去请个不是。你这脾气一软,小脸儿一哭,错就少了一大半了。”
昭小媛噎了一口气,咬着牙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个是,立时要去更衣,韫姜忙唤住她:“卸了玉冠和外罩衫就是,不必落了刻意。”
昭小媛并未多言,兀自动身去。这厢恪贵妃驾马驰-骋而去,仿佛浑不介意。直跑了一圈回来,韫姜问:“姐姐不去么?到底姐姐也牵涉其中了。”
恪贵妃方才翻身-下马,轻拍了一记玉花骢的脖颈,唤来小厮:“送去钟粹宫,就说是本宫送的赔罪礼。”韫姜会心一笑:“那便一同去太平宫罢?”
至了太平宫,君悦眼见两位贵主过来,忙旋身弓腰过来问好,脸色有些难堪:“两位主子娘娘来得正好,先是晋安公主来,而后昭主子也来,正在里头哭闹呢。师父才说两位主子不来,就该去请了。”
韫姜问里头是何情形,君悦抬袖擦汗,“嗐”了一声:“奴才被师父遣出来了,左右是那些各执一词说不拢的,两位娘娘进去一看便知。——皇上,皇上有些不悦呢。”
二人旋即随同霄华进去,才进了次间的乌木落地罩就听里头呜咽的哭声。二人不觉对视,敛声屏息过来请了安。徽予脸色阴沉:“你们倒来了。”
晋安见她二人神色安然,大有气定神闲之态,愈发是火上浇油,怒道:“现如今才来了!”徽予捺住火气:“晋安。”
晋安瑟缩了一下,胡乱把脸上的泪抹了,这才馁下气焰来。
仍是客气赐了座,恪贵妃先开口:“那畜-生吓着了公主,臣妾替这驾马不利的昭小媛赔罪,为表诚意,特地把皇上赐给臣妾的玉花骢,借花献佛送给公主赔罪。那不懂事的胭脂马算什么劳什子,断然配不上公主的。”
“惺惺作态,孤才不屑你的玉花骢。”晋安咬牙切齿,“你话中带讽,将孤比作畜-生又该作何解释!再说那马乍起,也是你抽鞭刻意而为。再归根究底,还不是昭小媛仗势欺人,目无礼节,先挑了争端!”她扶案而起,如削葱根的玉指戳向韫姜,“你自以为隔岸观火,事不关己。可也偏帮了贵妃,来作践孤!”
韫姜知道辩解无用,索性噙了一汪婆娑苦泪,捂着胸口,神情歉然道:“当是本宫说错了话,叫公主会错了意,是本宫的罪过了。”她收一收泪意,望向徽予,“本是好好儿约了贵妃姐姐同昭妹妹去玩耍的,谁知道勾-引出这种事来,真是臣妾的罪过。”
这厢恪贵妃不愿示弱,但也顺着轻声嗟叹。
如此一来,一边或跪地请罪,或诚恳赔罪;另一厢则是咄咄逼人,紧追不舍,高下立见。
徽予原本对晋安有着一份愧疚,但见她今日此番情景,难免心生不喜。况晋安难得一见,纵是父女也情浅,韫姜等人日日朝夕相处,温柔体贴,纵是无缘也有情,于是不禁开口道:“晋安,朕以为你自幼在太妃膝下长大,合该学了几分太妃的温柔大度,宁静淡泊,奈何竟成了这般模样。昭小媛诚然失礼在先,但长幼齿序在先,尊卑礼节在后,你提着一句就是,何故口出‘妃女’之词?朕听昭小媛说,心都寒了一截!你还是回去叫淑妃再好好教导罢!”他蹙眉瞥向昭小媛,“你也回去禁足思过罢。”
恪贵妃目示昭小媛谢恩,一壁忙起身请罪,徽予谂知恪贵妃的脾性,于是道:“你也有错,好好自省罢。日后还是要自矜身份。”
恪贵妃自然满口应承下,晋安还欲争辩,江鹤伺机上来打了个千儿,拿捏着恭敬的微笑:“公主这边请。”
韫姜见机要告退,但徽予目示她留下,于是迟了两步又踅回次间来,在罗汉床一端坐下。徽予松懈下来往后一靠:“你也不劝着些,一时都过来跟朕哭诉,各执一词不遑多让,来龙去脉听了个约略,都是有错。但一方盛气凌人紧追不舍,一方倒是态度诚恳,放下-身段,朕这才能判下来。殊不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听得朕也是头疼。”
“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韫姜服软下来去拉徽予的手,赤金翟鸟嵌八宝璎珞圈随之前倾下坠,发出轻微清灵的妙音,映衬得她微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如玉段一样,“予郎尚且头疼,姜儿又该偏帮着谁呢?劝谁都是失了偏颇的。原先在稍远处,才见了昭小媛失仪要去劝,后头晋安就……”
徽予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作解释,“朕知道你的难处,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罢了,难道真是怪你?绮妘她……她家里就给宠坏了,入了宫朕也多纵着她,所以才有些失礼;晋安她……也许是朕疏忽了,淑妃是极平和端秀的,朕嘱托她好生教导,应该能教得好些。”
韫姜宽慰他:“实则彼此都无错,只是闹将起来,反而夸大其词了。予郎着实不必自责。”
他闷闷叹口气,俄而恢复过来,斜身靠近韫姜:“不必去为阳儿、枫儿挂心,朕亲自帮他们挑了两匹良驹,都是顶好的。”
韫姜托腮脉脉看他:“马儿的事我也不精通,不过是看温驯不温驯为上,怕性子烈,驭不住出了事。”
“这个你自放心,都是温驯听话的,待他们年纪再长些,朕再许他们试一试烈马。”他拍向支起的膝,望向对过墙上挂的一幅奔马图,喃喃道,“骑射师父上,萧将军自不必说,旁的睿王同赵王亦是好人选。朝臣们亦有举荐之意。为的是皇亲国戚,不必太多忌讳。”他目光沉下去,“不过朕想着,把静王召回来。”
韫姜安定的神情一瞬有些不自在起来,抿唇将笑意收敛回,垂眸望向他处:“皇上瞧着好就是了。”
徽予松开韫姜的手:“朕信你。”
他侧首定定望住韫姜,韫姜心里松泛了些,坦然起来:“喏。”她知道徽予的思量,一则怕静王边疆坐大、难以挟制,二则朝中静王的势力式微,此刻笼络,更添忠心。她将事想得通透了,心里愈发平静,只道:“静王的骑射技艺亦属上佳,教皇子们极好。”
“朕想着论稳妥,还是老七最好。”他一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放空了视线,显出一股缥缈冷峻的俊美来,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融入人的心里,“他自请离京谢罪,现下也不必再苛责了。朕想着赐他上州刺史裴容寅之女为正妃,一切再行来过罢。你以为呢?”
韫姜并不过多置喙,单是应下:“小妹斯人已去,予郎不必介怀。”她下榻过来依偎入徽予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多言,徽予环抱住她不盈一握的如柳楚腰,气息呵在她的耳边,缓缓下移去,若骀荡春风过花,暧-昧柔-软。
晋安满心羞愤几欲寻死觅活,画屏千劝万哄了,她才勉强冷定下来。
淑妃闻讯赶来,轻柔地扯过帕子来替晋安拭了泪,命人带她入内去浣面梳洗。一壁问了画屏来龙去脉,画屏详尽说明了,淑妃在罗汉床上坐下,说:“郎氏在兴头上,一面又有贵妃在旁撑腰,难免倨傲不敬些。况德妃亦在,她是个偏帮着贵妃的,此时撞上去自然要落在下风了。她们皆是御前得宠之人,示软赔罪,皇上没有不怜惜偏心的。”
画屏隐然有些不忿,还是不住为晋安开脱:“喏。只是公主殿下难免性子也傲些,原来就瞧准了那一匹胭脂马,要养马司的人留着的,养马司的人跟红顶白转头就牵去给昭小媛了,公主怎能不恼?加之昭小媛盛气凌人无半点敬意,公主才不免刺了两句。”
淑妃拿眼瞟她:“别忘了晋安是怎么打寿康宫出来的。若非本宫替你们兜底,早不知被哪个有心人查了去,将来抖出来,你以为晋安还能嫁个乘龙快婿吗?这会子这样吵闹发作,万一叫主上起了疑心又该怎样?”
画屏流露出一丝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深翕一气平复了心绪,才道:“但求淑妃娘娘容量。公主自幼养在寿康宫,不与宫里其他的公主殿下们一处,心里多有介怀,最忌讳旁人……不敬重她了。”
淑妃拾起和煦温柔的微笑,拉住画屏的手,亲昵道:“本宫都省得,所以才帮衬着让公主从寿康宫出来的。你是表姐身边出来的人,年纪虽不甚大,可是为人稳重又事事以公主为上。你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忠良之语,本宫都记着。何况如今晋安是本宫的养女,母女连心,荣辱本是一体的。本宫也会处处为晋安打算,不过一点要紧,这宫里要是没有实打实的根基,就不宜招摇。你看贵妃跋扈,是一面有皇上的宠爱,一面有母家的得力。不过也不必怕,假以时日,皇上迟早要生出旁心来,忌惮他们的。”
画屏品出了淑妃话中的深意,不自觉想从淑妃温润的手心里抽出手来,她跪下说:“但求淑妃娘娘为公主寻得一段好姻缘,求得一个好归宿。”
“我们彼此是荣辱与共的,不是么?”淑妃欠身贴近她,闲闲如是道。
她瞥见晋安自次间过来,旋即招呼她来身边坐下,安抚着晋安平复了情绪,淑妃示意众人退避,方才说:“我听画屏将来龙去脉说了。诚然她们有错,但你也应该收敛些性子,否则皇上见你这样张狂,如何想得到你那温良宽宏的母后来?”
她伸手为晋安拢过鬓边的碎发:“不过皇上为什么偏帮着郎氏,就算她有错在先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申斥了两句,你可知道么?你且瞧她像谁?”
晋安羞愤交加,疾首蹙额说:“是德妃!我本去寻父皇,后脚郎氏就来了,她一哭父皇就软了心肠,舍不得怪罪她。父皇罚我禁足,却不去罚她闭门思过!贵妃更是猖狂,可是父皇也只是嘴上训诫了两句,想来是怕牵连了德妃!”
“华意。”淑妃拂过晋安幼嫩光洁的面颊,她的手温软得如同一瓣被曦光烘得暖洋洋的花,“你每日对镜自照,应该看得出你生得越来越像你的母后,你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你要忍耐,要韬光养晦,要叫皇上想起德仁皇后来,想起她当年日日夜夜的委屈与为王府付出的心血。那样皇上才知道谁才是他的妻,他当真要心疼的人。”
晋安攥紧了粉拳,羽纱的裙裳攥在手心,攥得发皱,咔嚓一声,竟是小指才要保养起的一截指甲断在手心里。
她死死咬紧牙,两颊不住一股一股涨着,她是恨极了。
晋安垂下头掉下两颗泪来,啪嗒溅开在手背上:“淑娘娘……真的……母后时常偷偷地抹泪,我全都知道。那时候,德妃在的阁楼早早熄了灯,那是同父皇歇下了。只有母后这儿昼夜长明,她悄悄儿地对张姑姑说,不点着灯,枕边空荡荡的黑黢黢的,她实在难以入眠……”
淑妃扶着她的背将她抱入怀里,哄了良久,她才止住啜泣。晋安与德仁肖似,可是眉宇间的神态截然不同,她有一股永散不去的傲气与隐秘的自卑,好似刻入骨髓里,淌在鲜血中……
回了熙正殿梢间,婵杏递上茶来,淑妃喝了润喉,方才徐徐说:“要我说,也大可不必可怜表姐,她被正妃的身份困囿住了自己,画地为牢,压抑自己,生生将自己逼迫死了。”她一松茶盖,啪嗒清脆一声盖回茶盏,“万幸皇上没有迁怒本宫。日后可得盯紧了她的,这口无遮拦,谁都敢刺,万一落人口实,说是借了本宫的势,又是大-大的不利。”
“娘娘且安心,雪茹如今在公主身边伺候得极好,画屏也许她近身伺候的。日后许多事她都能提点着一二。何况晋安公主自来以嫡出公主的身份为傲,眼高于顶,多以德仁皇后为依托矜持身份,少牵扯娘娘呢。”婵杏应声。
“她这面上敬重本宫,其实心底里也瞧不上本宫。她叱骂贵妃是妃,难不成本宫不是?这满宫里的妃妾没有她瞧得上眼的。”淑妃自嘲似的嗤声一笑,“她心里只有她那个好贤名的母后。若非她有用处,这样骄矜张狂的性子,平白惹祸上身,本宫才不想去抚养她,白白给心里添堵。而且看着她的脸,我就不高兴,表姐能当皇后,我却还在淑妃这儿熬着,真是不快。”
“正是,养的哪有亲生的亲,主子好生养着身子,将来福气大呢。”婵杏签了一块蜜饯酸杏子恭敬送到淑妃嘴边。
淑妃就着她的手吃了,捂着微隆的腹说:“酸儿辣女,好兆头。待胎气稳了再提不迟。”她取过案几上的彤史翻了看,“柳氏正儿八经是贤妃的人,是隔了层肚皮的,她得宠真正的利好也落不到本宫头上来。所幸荀氏收了性子,还得宠些。——本宫叫你留意的白氏和方氏怎样?”
婵杏应声而答:“琳嫔白氏原是追随先皇后的,和贵妃闹得十分厉害。一阵子坏了脸就失了宠,后头先皇后失势,也无余力再将她擢起来。奴婢派人去略一试探,她就有了要追随娘娘的意愿。庆贵人是个铁了心要伺候慈宁宫的,岿然不动呢。”
“那也罢了,既然方氏无心,那本宫也懒怠在她身上花费心思。白氏确为可造之材,日后本宫有孕在身不可侍-寝,就得她固住了皇上的心才是。”她托腮斜躺好身子,“可惜了佟氏,那样好的材料,生生失了去。”
“不是奴婢说不中听的话,确实许多妙人儿都在德妃、贵妃那儿……大为棘手呢。”婵杏替淑妃拿捏微发肿的小脚,说话间动作不禁迟缓下来。
“人多了,祸患也就大了。何况人不在多,在妙。”淑妃不以为然,闲闲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