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景和宫云台殿的宫女汛儿,林初的惊诧与怒火随着汛儿的进入,慢慢地变为了一潭死水一样的沉寂与释然,仿佛是一种看破生死的超脱,像是极为消极颓丧的一种逃避与绝望。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汛儿上来畏畏缩缩地给满堂的贵人请了安,徽予只冷眼瞧她一瞬,便不再搭理。
皇后开口叫她将知道的东西一一详述,不许夹私、不许诓骗瞒上。
汛儿于是磕了个头,手不安忐忑地攥着裙摆,颤颤巍巍着说:“奴婢虽然是王府里出来从水旁辈的,但奴婢并没有贴-身伺候肃妃娘娘,不过也算是房内伺候的人,是可以听到娘娘同心腹说话的。之前奴婢不意间,听到肃妃娘娘在次间同珊瑚姑姑说话,说现如今自己已是大殿下的养母,大殿下是实打实的嫡长子,将来若有出息,可登大宝、继承大统,那到时候自己也便是一宫的太后了。只奈何上有皇后娘娘的三殿下,下还有颇得皇上疼爱的二殿下,处处是阻碍。三殿下大可暂且不议,只是二殿下获宠,多是为着子凭母贵的缘故,只消德妃娘娘不济了,将来二殿下也碍不着大殿下去。于是才有了现今这一出,假孕争宠再自导自演小月,推诿给德妃娘娘。趁得就是德妃娘娘身子不好,也打击一打击,说不定德妃娘娘就消受不住了。”
听到德妃的名号时,徽予的神色便有些绷不住,隐隐有些怒气在升腾酝酿,待她言毕,直挺挺就砸了一个茶盏过去,吓得汛儿一声惊呼,跪在碎片渣子上就连连磕头请罪,泫然道:“皇上明鉴,奴婢无意诅咒德妃娘娘,这些乃是肃妃娘娘的话呀!”
宛陵见林初目光呆滞,无所举动,可闭口不言,岂不是默认?于是屏出一股勇气来指着汛儿嗤道:“你这黑心白眼的,肃妃姐姐难不成哪里得罪苛待了你?惹得你这样来编排她!”
汛儿伏在地上,越过肩膀瞟向她,怯生生道:“和淑仪娘娘也别指摘奴婢,这里头可也有你的份儿,不过是皇后娘娘同恪贵妃娘娘眼明心亮,没叫你们蒙骗了去。”
“什——”宛陵被这话惊得呆在原地,恪贵妃抢在她前头对贺太医说:“本宫同皇后不由你在堂上信口胡说,现下人证在,我们把话说明了,没得你来日喊-冤,说是本宫同皇后重刑拷问冤屈了你。你早儿把实情说出来,还有你一条命在,自己好好想想,别走错了路子!”
景妃同顺妃一直静默听着,不置任何评论,只悄悄儿地打量着徽予的脸色神情,窥探他心中的意愿。顺妃最擅察人心,看出徽予对林初同宛陵的感情寥寥,不过是徽予爱屋及乌又顾念几分旧情罢了,若要说多么情深切切,实在是没有的。想到此处,她同景妃对视一眼,彼此安然。
孟妃讥讽的视线往林初身上晃了一晃,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说着:“德妃娘娘对肃妃同和淑仪的真心,真是满宫里没有人不知道的。连着肃妃抚养大皇子、和淑仪抚养昭临公主这些事,哪个没有德妃娘娘从旁襄助的功劳?可惜啊,反而养出一帮白眼儿狼来,瞧着德妃如今身子不济了,就盘算着踩一脚登高枝去了。真是叫人把心都寒透了,日后谁还敢待人实心呢?果真是同患难可,共荣华不能。有了资本就想着倒打一耙了。德妃若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姊妹竟背地里计算自己,推自己下火坑,不知是什么心情。”
徽予阴沉的脸色闷得难堪,薄唇紧抿,冷冰冰的瞳仁一定,狐眼中透出怵人凶杀的精光来,他无言瞪了孟妃一瞬,孟妃讪讪不语了。徽予挺直背脊,堂下一时陷入沉默,贺太医仿佛陷入极大的纠结中去,徽予冷漠无情的声音乍然响起:“若要说便说实话,否则慎刑司流水的刑具下去也挖得出来。”
贺太医如遭了极大的惊吓,连着磕了三个头,道一声肃妃对不住了,才说:“皇上容禀,微臣乃是受了肃妃娘娘同和淑仪的指示,要微臣施针改变娘娘的脉象,使之呈喜脉状,要大罗神仙来把,也只能是喜脉。而后对外宣称乃是遇喜了。之后用药推辞了月信日子,待到了时机,反用一剂催发的药下去,装出小产之状。那日的药本是做了两份的,一份交由颜太医查看,一份秘密送去景和宫云台殿煮了,药渣则有奴才偷偷儿处置掉,不曾想仍旧是叫皇后娘娘同恪贵妃娘娘查寻出来了。”
他抬起袖子揾了揾额上豆大的汗珠,继续说,“因肃妃料到德妃娘娘必定会派人从旁照应,所以特命微臣寻好时机,将混有红花、麝香等下胎之物的药渣,藏入德妃娘娘安排的太医处,到时便可栽赃了。谁料奴才还没安排好,事情就发作起来,皇上、娘娘们若是不信,可去微臣案牍上右边屉子里翻查,最里头暗格底下就藏着一包备置好的药渣。因为颜太医日日守在位上钻研药方医理,所以还没找到可趁之机呢……”
宛陵双目赤红,气得气息紊乱,重重喘着气,素月从旁扶着,宛陵只是哭:“你胡说!白眉赤眼地在这儿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同肃妃姐姐收买了你的!难不成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诗也帮衬着开口,起身向徽予求情:“皇上,肃妃娘娘同和淑仪素来待德妃娘娘一派真心,虽无血脉亲情,却更比亲生的和睦,怎会起这等贼心呢!”
徽予心里更顾怜?诗些,于是并不责怪她,只说:“禧嫔,有些事你不省得,还是坐着罢。”
宛陵听这话,顿时觉得肝胆俱碎,比遭了鞭笞更惨痛无比,她恓惶跌坐回交椅上,泪涟涟无休止。
景妃徐徐开口说:“人证在,况是恪贵妃同皇后勠力审查的结果,难不成恪贵妃同皇后伙同起来要冤了你们不成?”
才大说了一通的贺太医此时怯生生开口说:“肃妃娘娘封了微臣一笔银子,微臣埋在府中东墙角下。”
皇后接口对徽予说:“臣妾料想必有收买之举,故特命人去查了,翻查之后,贺府里东墙脚下果有一包银子。查问了四邻并府中诸人,得知那银子是和淑仪的表哥亲自送去的。”
徽予沉闷应了一声,赞许地瞟了皇后一眼。宛陵怔怔地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身边的素月哭着推她的肩,宛陵抬眼去看上首的林初,她始终缄默,死气沉沉如颓败凋零的一柄枯叶,随风飘扬身不由己。
宛陵绝望地收回目光来,回首往事,她总是唯唯诺诺、无所作为,靠着韫姜同林初的庇护过活,若无她二人,她怕早命丧黄泉成了一缕香魂,岂有今日身为淑仪的荣耀。
不知何处冲上一股气血,她扶桌站起,踉踉跄跄上前两步,恰好跪在碎渣上,她身边的汛儿一怵,挪动开去。
宛陵的脸被泪渍得灰白,燕支铅粉凝成一团糊在脸上,显出诡异而丑陋的姿态来,她不畏膝上传来的剧烈的刺痛,朝着徽予郑重摆了三摆,再抬起时,她的脸上扬起一股从未见过的坚毅与果决,她开口说:“皇上明鉴,此事乃是臣妾一力所为。肃妃娘娘乃是受了臣妾的蛊惑,她是无错的。是臣妾妒忌德妃娘娘,妒忌她享有皇上的怜爱与体恤,妒忌她高华尊贵的出身,妒忌她倾城的容貌。我恨德妃不把大皇子交由我抚养,我想着,一定是她瞧不上我的出身,所以才只给了一个公主打发我。臣妾也一样厌弃肃妃娘娘,她们总是可怜我,待我的好都是因为我出身轻贱,所以她们怜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是孟妃娘娘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把我浇醒了,德妃娘娘是真心良善之人,是我一直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如今特领罪,不求皇上宽恕。只求皇上饶恕肃妃娘娘。”
一直呆滞的林初猛然一个回神,她黯淡的眸中乍然崩出一***光来,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宛陵,喃喃道:“不是的,宛陵……”
“肃妃娘娘还不肯信么?臣妾的表哥亲自送了钱去就是证据,你不必再庇佑我了,是我出言蛊惑了你,你该恨我。”宛陵冷笑着,眼中却尽是泪光。这缝隙之中,顺妃一个眼神下去,在无人注意时,落地罩外守着的一人悄无声息地闪了下去。
林初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连连摇头,忽而哭笑出声,一壁汩汩流着不尽的泪,一壁纵声笑起来。
皇后一蹙眉,旋即上来两人将失态的林初架了下去。皇后这边不忘端持起贤良的样子,劝解徽予:“好歹没真伤着德妃,念及和淑仪往年伺候皇上的旧情,皇上轻饶了她罢。”
徽予厌恶地别过脸去,不肯再看宛陵一眼,只道:“废为庶人打发去无华殿罢,身边心腹一概流放,为着德妃,且饶了她性命。至于肃妃,虽不是主谋但到底受人蛊惑筹划此事,贬为采女,幽闭云台殿,无诏不得出,也不许人看视。”
皇后这边答应着,即命人剥去宛陵的淑仪服制,拖了下去。?诗呆若木鸡坐在交椅之上,仿佛一切若梦一场,并不真切。她望着被架走的宛陵,脑海空空如也,如炸开了漫天的雾将她的世界遮蔽了,让她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自处。
她分明记得不久前,她还同宛陵与林初围坐一处,取乐玩笑,彼此畅怀。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她还在愣神之时,就见亟亟奔进来一个奴才,跪下哀声道:“皇上!德妃娘娘不好了!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德妃娘娘听了堂内诸事,又急又悲又气,呕了血,现下已经昏死过去了!”徽予大惊,不等皇后反应过来就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来到未央宫时,未央宫业已乱作一团,簪桃急匆匆出来迎徽予,徽予连忙问她怎样,簪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泫然说:“来了个短命的奴才,巴巴儿地告诉娘娘,说颐华宫出了事,娘娘心急如焚,奴婢们抱的抱、拦的拦。主子才出了长乐殿的殿门,就扶着槅子呕了一滩污血,昏死了去。现下太医们正在里头,说怕要不好!”
徽予又急心又气愤,怒吼是哪个短命的奴才回了事,当即叫人拿住杖毙,一壁不顾人的阻拦往里去。
只见韫姜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额上不住冒着涔涔的汗珠,只有出的气已没有进的气了。
徽予拨开人过去,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是抖的,他拉住焦急十分的和如命,他道:“就是要把天翻过来,也要把德妃救回来,听明白没有!否则就拿你的命来抵!”
和如命连连点头,满脸满眼都是涨红的,愈宁从旁斜出,将之前熬好的药递给和如命,和如命亟亟拿来又品又嗅的,汗将他的衣领生生濡脏了。
紧追而来的皇后好言相劝才将徽予请到了次间去,徽予一时有些恍惚,神情倒还镇定,只是十足失魂落魄,几乎听不进旁人的一言半字。
直挨到了夜擦黑,才有华惠允过来回已经好了,德妃现下正昏睡着。徽予一直紧绷的神经此时才勉力松弛下来,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因极度的紧张与仓皇,他四肢泛起一阵酸乏与无力来。他缓缓地走向内殿,在里头静静-坐了许久,皇后斗胆劝了,他才提步走了。
皇后跟着徽予出了未央宫,容德从后面悄悄儿地凑上来:“皇后娘娘,听说永平公主也不大好了。宫里闹了一阵,似乎惊着公主了。不过现下这场景,德妃一脚踏在鬼门关,皇上心里又才好了些,也没人敢报给皇上,怕雪上加霜。”
皇后朱唇一抿,心里泛起一种诡秘的心情来,仿佛是雀跃的:“永平确实生得不好,不过不是一直悉心保养着吗?”
容德轻声道:“娘胎里的不足,饶是费了百八个心下去,也不中用啊。这德妃、公主两头忙碌,顾此失彼的,自然就……现下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皇上?”
“不必了,皇上的烦心事够多了,不用再添这一桩。”皇后十指紧扣,心突突窜着,“趁着现在都忙德妃这头……”
韫姜昏睡了整三日,醒来之后只是沉默,簪桃伏在床边泣不成声,哭得哀婉欲绝。韫姜定了定,才吩咐愈宁去打点好云台殿同无华殿两处,务必要使她二人平安。
愈宁答应着去了。她又愧又悲,复又昏死过去,继而在惊起春雷的一个夜里醒过来,没有松快的感觉,也没有濒死的预兆。
只是被兜头兜脑蒙住的不祥的预感控制住了心房,不安的巨浪一阵一阵不断地袭来,拍打在她柔弱无骨的身上,让她的心急速地蹦蹿着。
殿内寂静如死灰,她的眼睁得大-大的,如鬼魅吃人的血盆大口似的吓人。
一股诡异的力量迫使她惊坐起身,随着她掀开幔帐的动作,外头响起的哭嚎撕破了夜空:“永平公主殁了——”她的脑中响起一阵长久的嘶鸣,嗡嗡直响。
守在床边的簪桃死死屏住哭声,正在她悲恸之际,忽见闪过一道急速的黑影,竟是韫姜翻下床飞奔了出去。
她从来没用过这样大的力量,驱使着她不顾劈开夜空的霹雳和炸开的惊雷,不畏砸在身上噼啪作响的雨,只叫她直直地冲向永平所在之地。
她浑身湿漉站到章台殿内室的时候,里头的人被吓了一跳,所有人几乎被震慑住了,呆呆地看着韫姜走向躺在床榻上的永平公主。
是愈宁首先反应过来,将被褥一把抱过披在韫姜身上,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
簪桃焦急万分追随过来,满目惊恐地同愈宁对视一眼,她的脸上挂满雨珠,四横八岔淌在眼边,叫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落泪了:“姑姑……娘娘她……”愈宁拉住簪桃的手摇摇头,低头隐去泪意,只在一射之地外站开了。
韫姜面无表情却安谧地过来抱起永平,她的嗓子几乎哑得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气声游走出来:“柔儿——”她怔怔笑了一下,“母亲在这里,母亲病了,一直没来看你,你别怪我。”
永平的脸褪去了血色,比刚生下来时瘦削好些,抱在怀里逐渐冰凉僵硬,没有一丝动静。韫姜死死抱着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快疯了,她好像被关在狭隘的一座牢笼里,无数的磐石朝她压过来,压不死她,可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有无数的刀枪棍棒朝她刺过来、捅过来、打过来,她浑身都在痛,痛不欲生,几乎想死。
再阳也冒着雨亟亟奔来,站在殿内怯生生唤了一声母亲。韫姜一下子泪如泉涌,如决堤之坝,洪水大泄一般悲痛欲绝地大声哭嚎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痛哭过,像乡野村口的泼妇一样,像嘶吼粗鄙的野兽一样。
再阳含着泪,忍住恐惧上去抱住韫姜:“母亲……”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母妃,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韫姜剧烈的颤抖与散发出来无穷尽的绝望。
他无能为力地站着,直到徽予过来,轻轻地扶住他的肩,柔声劝慰他暂且回去,再阳胡乱抹了泪,问:“母亲怎么了……”
徽予哽塞了一下,小声道:“你母亲累了,会好的。快回去喝一盅酽酽的姜茶驱寒,明日好好去上课,别叫你母亲担心。”他起身示意伺候再阳的小厮祺瑞过来将再阳领走,再阳忧心忡忡地回头去看韫姜,被祺瑞半哄半劝着拉走了。
她没有注意到徽予也过来了,徽予立在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簪桃过来凄哽说:“娘娘夜里突然起身,一股脑儿就冲过来,奴婢阻拦不住。自打公主来世里,一直羸弱,章台殿的人未敢将此事告知娘娘。从来都是禀告说公主一切平安,几日前娘娘不好,合宫闹得沸反盈天的,公主遭了吓,一时就快不成了,因为那时候情况重,不敢报……”徽予抿紧薄唇、紧锁眉心,绷紧了一张脸,沉重地点点头。
他上前一步扶住韫姜的肩,韫姜的哭声略略止住,仿佛有些安定下来。
徽予温柔抱住韫姜,目示人把公主抱走。韫姜瘫在徽予的怀里,复又张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地痛哭起来,她几乎要疯了,她几乎将半条命葬送在这个孩子身上,可是这她拿命博来的希冀却先她而去了。她重重地喘着气,一口又一口,眼前的世界不断扭曲歪结着,像魑魅魍魉可憎丑陋的面相,露出恶狠狠的凶光,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虚弱无力地往后靠着床边,看着徽予喃喃说:“你说赐永平这个封号,是寓意柔意永远平安……”徽予看着面如死灰的她不觉落下泪来,愧疚地不发一语。
韫姜继续说:“可是她没有平安,她走了。”她歪头依靠在床沿,泪沿着她倾斜的角度淌下去,滑出瘙痒之感,冰冰凉的,“我十二岁就嫁给你了,你说会给我一世安好的。我信你,因为我全身心地恋慕你。在王府,我为你伤了身子,我为你生儿育女,我全都愿意;入了明城,我为你协理六宫,我为你受明枪暗箭,我也全都愿意。可是我没有得到岁月静好,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我只恨我自己。是我太蠢了,是我太无能了,是我活该的。我想一直一直陪着你,陪着阳儿,同着苏姐姐和宛陵她们……可是没有,全部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死了,我的梦想全部破灭了……在这里,在明城里,因为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因为妒忌、憎恨,因为我的无能,全部都没了……”
徽予哽咽难语,眼泪在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滚出来,他紧紧拉住韫姜的手:“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住,全都是我的过错,姜儿……”
韫姜抬起沉重如灌铅的眼睑,因哭得厉害,她双眸干涩酸疼十分,揉了石子入内一般。她身上泛起滚-烫来,神志懵然糊涂,她歪斜着头,将头枕靠在床边,手摸索着过去拉住徽予冰凉的手,他的手还是湿哒哒的,挂着雨水递来的寒气,掌心冒着细密的汗。韫姜静谧得摇摇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
“我好累啊……”韫姜陡然笑了起来,还是以前那样温柔得沁得出水的笑,她抬手替徽予拭泪,自己却哭不出来了,“我总做梦,梦到从前的日子,从不梦到如今的日子。”她身上的雨水使得亵-衣黏合贴着身子,冰寒与滚-烫同时并存着,让她懵然有些迷蒙不清,“我真的……好累……”她朝前倾颓过去,将头倚靠在徽予的肩上,手缓缓攀上他的脖颈,陷入死寂之中。
徽予玄金色的袍角沾了湿漉漉的雨水,在烛火下仍旧一片暗沉阴暗,他的睫沾湿了泪,眼尾扫着红玉-珠一样的殷红。
他将韫姜搂入怀里,静静地抱着她,许久才缓缓松开她,说:“我一直都爱着你,想保护你,可惜事与愿违。”他痛苦而哀恸地拧紧了剑眉,他的眉梢、眼角都是凝重的悲恸与凄怆。
他抬手替韫姜别过她贴在额上的发丝,吻一吻她的唇,捧着她的脸,“我真切的爱着你,刘徽予一直真切地爱着傅韫姜。无论你选择怎样,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如果你累了,我会护着你,让你好好休息的。”
韫姜的泪朦胧模糊了她的视线,叫她看不清楚徽予的神情,她缓缓淌下两行苦泪,搭上徽予冰凉的手,轻声道:“我也一直深深爱着你,从前、如今、往后,一直如此。”
徽予轻柔地拥住韫姜,他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韫姜滚-烫的颈窝,韫姜能感受到他落了两滴冰凉的泪在脖颈上,徽予抱起她,坚定而沉静地走出章台殿,外头守着的江鹤立时打起油纸伞护送徽予同韫姜到长乐殿,另一厢君悦立时窜去请和如命同华惠允过来。
君悦临走前,回首望了一眼徽予的背影,众人拥簇却那般孤寂而落寞,仿佛是行走在空谷中伶俜一人,无有回响,无有倚靠。
徽予在长乐殿守了一整夜,韫姜喝了驱散热症的汤药,依偎在徽予的怀里,静谧无声地睡去。翌日她醒来时徽予已经走了,身边躺着一枚祖母绿翡翠扳指并一张花笺,上头以正楷工工整整写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愈宁自外头进来,毕恭毕敬说:“皇上有令,禁闭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