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话,直听外头吵嚷,二人皆往外看去,但见君悦拿着杜若来了,瑃贵人亦一脸急色紧随在后,上来先行跪下道:“求请皇上做主啊……”徽予露出不耐烦的嫌恶来,瑃贵人才知情急说错了话,噤了声不语了。
君悦上来将一个小匣子托给徽予过目,只见里头明晃晃躺着的正是鲛人珠,君悦回道:“先去杜若房里寻了,在床缝里掏出了这个匣子,打开了一瞧正是鲛人珠。”
徽予把脸色一沉,从鼻中哼出一气来,隽秀清朗的脸阴寒得可怕:“偏?诗是个好心肠的,怕诬赖了你房里的,谁料真是你房里的人没心肝,做出这些下作事来。若?诗心肠再慈悲些,忍着不发,就白遭了你们计算,把康健都搭进去了!”
杜若涕泗横流,连连否认:“皇上明鉴啊!奴婢当真没有拿珣小仪的鲛人珠!就是借了奴婢一百二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瑃贵人也忙开口为她开脱:“皇上!嫔妾同杜若绝无此心!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而为之!”她咬唇剜向?诗,又不敢显而易见地露出指向来,须臾就把视线给抽回来了。
徽予定神想起前事种种来,他一直以来很少多管后宫的事,如今眼皮底下闹出事来,也就揣摩起来,只觉当初?诗不吉利的事都有点蹊跷,怒气也就更盛了三分:“蓄意陷害?难道是什么大罗神仙使了术,将那鲛人珠凭空送入杜若的庑房里要害你不成!”
?诗扶住他的肩,怯生生道:“皇上息怒,怕是有误会在里头,荀姐姐不是那样的人的。说不定是奴才们瞧着是个稀罕物,顺手拿了也有的。毕竟是嫔妾珍藏起来的物什,旁人未必知道是这样要紧物。”
膝行上前两步,瑃贵人按捺住满心的张皇失措,强镇定下来,唇仍还有些颤抖,她才复宠,她不想一切功亏一篑,然又辩解不出甚么实质性的话来:“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
“玉芙堂的人,临到你那儿了都不敢问。你们却做出这些事儿来!扪心自问,还敢在此喊-冤!”徽予气恼,方才稳当些的情绪又焦躁起来。
“玉芙堂……玉芙堂……”杜若吓得没了法,口中一骨碌滚出些话来,“玉芙堂的人来了,怎知不是打着幌子,实则要害咱们主子!”
?诗心倏地停了一拍,还未开口,江鹤看准了徽予的脸色,先行一步上来一窝脚踹在杜若的后肩上,她一个前冲就倒在地上,江鹤替徽予骂道:“嘴里没个把门的!在这儿浑说甚么腌臜话!给珣主子泼起脏水来了!”
“她害你们?你上来捂一捂她额头烫成甚么样子!她难道不要身子,也要来害你!”徽予本就是七八分将信将疑,如今是全然不听她们辩解了,狠狠道,“杜若是你的贴-身女使,她没有你的示意也未敢擅专,她做同你做没有半分区别!本想着你受了委屈,如今计较起来,未必不是你恃宠而骄,贵妃才来打压你。下去罢!自有你的发落。”
?诗欲言又止,见徽予真动了怒,也不敢多言,瑃贵人仍要辩解,一见了徽予满面堆怒,只多言也是火上添油,临行时狠狠刮了?诗一眼,方才走了。
人一走,又彼此静默些,徽予转过身来,将那一床墨兰松花罗的被衾往?诗身上一拢,放柔了声音:“你仔细养着身子,待你身子好了,挪去毓庆宫玉棠阁罢,那儿离未央宫同太平宫都近,只姝贵嫔同庆宝林在,都是和顺的人儿,你住着也舒心的。”
?诗不自然地摩-挲过发烫的脸颊,眼里不知怎的起了雾气,鼻头发酸起来,哽咽道:“皇上待我这样好……为着我竟这般生气,我……”
徽予拉住她沾了泪的手,替她抹去了,贴心道,“放眼这新进来的人,是你最贴朕的心。你懂事明理,婉顺乖巧,劳苦都咬牙撑着,因这会子丢了朕亲赏你的,你才乱了阵脚,否则不知怎样,又自己挨过去了。所以朕也愿意信你、待你好。你别觉着受之有愧,这是你自己该得的,也不干姜儿的事,只是你?诗的事。”
?诗闻言十分震惊,又是动容又是愧怍,泪汩汩淌出来,也不顾身子酸疼头脑发昏,直往徽予怀里扑去,紧紧抱着他,不知哭的是何。或许是她即将要狠心掐灭的情动,或许是她算计了徽予真心的愧疚,凡此种种,皆化作苦泪,一点一滴、无穷无尽似的淌出来。她哭得累了,竟倚在徽予怀中恍惚睡去了。
徽予悄声叹口气,心有所思,扶将她躺下,仔细为她掖好了被衾,别好了散乱的发丝,轻抚过她哭氵显了的脸颊,满心都是心疼与怜惜,稍坐坐就起身走了。
出了玉芙堂,徽予就将玉棠阁并瑃贵人的事儿与小城子说了,要他带话去颐华宫,叫皇后指点人去打点妥当了、并发落了瑃贵人,小城子领了命去了。
这边徽予坐上歩辇,心里似有人影幢幢在撞动,让他难以宁神下来,他扶着额,道:“江鹤,传朕旨意,晋珣小仪为嫔,改封号为禧。记得先转去慈宁宫请了太后的懿旨。”
江鹤领了命,笑道:“奴才跟着皇上久了,也略通些文理,知道《说文》里说过,禧者,礼吉也。皇上这是将福气直直赐给季主子,要她长长久久地安心呢。”
徽予这才带了浅淡的三分喜气:“还在这里贫嘴,快去。”江鹤这才下去了。君悦上来请徽予的意,问他是直回了太平宫还是要往别宫去坐坐,徽予不假思索:“去未央宫。”君悦答应下了,朗声报:“往未央宫——”
颐华宫,皇后平静地听了小城子的转述,叫人封了一包金锞子给他,小城子连推辞了不肯收,告了退转身就走了。容德上来奉茶,容贤一边过来给她捶肩,口中道:“真是出了奇了,荀主子偷拿那劳什子作甚么来?何苦来哉!”
皇后将茶推过一边不用,见都是自己宫里的人,这才寒下脸来:“这分明是叫人算计了!傅韫姜当真这般容不下人?本宫真是高估了她的气量了,转身就托季氏那蹄子给瑃贵人下了套。偏季氏平时是个闷声不响,眼瞧着人畜无害的,皇上定是偏信了她了。”
容德轻“唉呀”一声:“那怎么处置呢?若轻了,就是辜负了皇上的嘱托,若重了,来日难将荀主子再扶起来了。”
“也罢,先蠲了翡翠阁一年份例,再罚杜若四十藤条下去,只看她自己性命造化。至于瑃贵人……闭门思过一月,上五个板子。”皇后思忖着下了令。
容贤一咋舌,哎唷连声叹:“娘娘,咱们今朝自来是没有赏主子板子的,您反赐了五个板子,只怕荀主子身子骨还好,颜面要丢尽了。”
皇后不以为意,冷眼斜视向雕梁画栋之上:“在这宫里无宠就是无颜面,但凡能再得了宠,都是再得了脸的。这一时的颜面有什么干系,她若连这点子也想不明白,也不必本宫费心提拔她了。须得如今下了狠,皇上才能出口气,来日才不与她计较了,否则还是恨,她就永远翻不了身。待日子一过去,皇上忘了这茬,再行打算怎样东山再起罢。她还年轻,等得起日子。容德,你把话悄悄儿带去,叫她韬光养晦,别自怨自艾自甘堕-落了。”容德应了一声,即带了命下去。
容贤这处道:“万幸白主子争气,还能分得些羹吃。只全妃那儿,仿佛心志都不在此了。”
“哼。”皇后冷嗤一声,“孟帷月,早儿是颗弃子了。自以为干的出事业来,不过是凭空的挣扎罢了,由着她作去,若能真拼得到陆氏的孩子,本宫这后位便拱手相让也使得。若拼不得,也不过是个无子难生育的妃子罢了,饶有容貌在,如今雨后春笋般出来的新秀,她可还比得过?本宫只消随心安排些,自有人迫不及待要铲除她。”
“娘娘此言甚是。”容贤合心抿唇一笑,专心为她捏揉起肩来,骤然想起一事,又开口道,“若只白主子一位,只怕也不成呢。奴婢这几日瞧着,方主子倒还不错,容貌是今年新秀里拔得头筹的一位,恩宠也好。”皇后阖眸沉思着,只轻轻应了一声,并不置一词。
“只是娘娘,皇上还亲赐了玉棠阁给珣小仪,这怕是上了心的。”容贤双眉挂上一缕担忧。皇后摆摆手:“一宫里出了这事,少不得挪出去。万幸毓庆宫不算顶好的毓秀之地,随她住去。”
久默了一段时候,皇后觉昏昏沉沉的,就想起身去小憩会儿子,不曾想刚起了身,就有夏宏势指引着江鹤进来了。皇后拾起熨帖的笑容来,端方问他:“江公公来了?可是皇上有吩咐?”
江鹤的妥帖恭敬的笑活像是深烙进脸上心里的,上来完整打了个礼,才道:“传皇上并皇太后娘娘旨意,着晋封珣小仪为禧嫔。”
皇后泥胎木偶刻上似的笑容一僵,扶住右手边的凤座扶手,才正直站定好了,口中道:“那合该恭喜的,夏宏势,快去库房里起出东西来奉作贺礼送去。”
江鹤笑吟吟的:“皇后娘娘贤仁,奴才这就告退了。”皇后颔首,挥手示意容贤去送。一转身,和善的双眸乍然射出狠辣的精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