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谩催鼍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
阮氏姊妹的身段软得如云似水,眉目更是间风情万种。端的是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水袖成波,粼粼荡荡,随着旋转、折腰不断飞舞,宛如袅袅追随的和风、薄云,更添千娇百媚。
笙箫琴笛和小朱氏绕梁三日的歌喉,都与之交相辉映,真的是场歌舞的饕餮盛宴。在场众人无不暗自赞许,连连颔首以示感慨之意。
众人皆醉心时,小阮氏忽的一个回身,水浪似的长袖直直抛向瑃小仪,水袖一震一抛,便如一曲幽径通向瑃小仪桌上,清脆一声,赫然一颗南珠落在瑃小仪桌上。
大阮氏闻声一个下腰,也掷出去飘然的水袖,又是一颗南珠落在玲良人桌上。
众人皆是疑惑不解,徽予朝韫姜望去,但见她娇俏地眨眨眼,心里便了然了些,饶有趣味地看了眼堂下,又回过头去对着韫姜笑。
瑃小仪与玲良人尚还镇定,静等着“始作俑者”发话,瑃小仪身边的?诗兀自安然端坐着,却也好奇,悄悄儿拿眼看着,那南珠成色上佳,浑圆硕-大,毫无瑕疵与混色,纯洁通透,不像是舞姬能有的,想必是早已安排好的事。
她无言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斜眼偷偷看瑃小仪,她只坐着,并不去拿那南珠。
皇后率先开口:“想必又是哪位妹妹出的有趣儿的点子了,还不说与姊妹们听么?”她直直看向韫姜与恪贵妃那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韫姜噙笑起身福了福,两颊飞升起红云来,她养身子的时候几乎是不出门的,反倒养得整个人雪肤凝脂,看着极为秀丽,皇后心底的纠缠竟在瞬息间更深了些。
“还要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呢,臣妾想着春宴既是半个家宴,姊妹们同皇上一道儿来凑趣赏花的,那自然要弄些节目来添添玩味了。于是臣妾就斗胆吩咐了这‘传花献艺’的游戏,也好叫诸位秀外慧中的妹妹们演示演示,没得拘谨了。”
她的笑眼弯弯,一派纯然无害的模样,看上去没一点谋算的样子:“因而也就想着以南珠为信,得筹者或吟风弄月,或琴棋书画,都是好的,也不是要分个高下,不过是凑趣罢了。”皇后也不发作,只温和答应下,徽予从来是能顺着韫姜便由她去,没有半句微词。
玲良人早已明白了,韩、荀二人相看一眼,玲良人微垂下眸子,瑃小仪便会了意,于是起来,道:“那嫔妾便献丑了。”她一把琴炉火纯青,自诩绝不逊色给那些教坊司里的国手,因而也没有什么惧色。
谢贵嫔支颐,丰腴的脸上带了份慵懒,讥诮道:“早儿听闻你们姊妹是闺中手帕交的情分,何不合奏一曲?”她意味深长的睥睨了瞬息姝婕妤,姝婕妤淡淡然莞尔,不卑不亢地投递了个眼神回去。谢贵嫔没来由的一怵,悻悻然转头不语。
全修容笑意阴冷:“妹妹不怕这伯仲难分、难较高下,反而折损了她们的情分?”
“这姐妹之间的情分难道在这个上头?要真是实心的,还怕这个敲打?”谢贵嫔与之争锋相对,不肯露出下风。
全修容好整以暇地回应:“不过凑趣说一两句玩笑话罢了。正是了,姊妹情深,没有为此生了嫌隙,反而姊妹反目的。”
玲良人心下发寒,这几日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她与瑃小仪的情分寡淡了起来,有无形的屏障与阻遏横在二人之间。
她的头一阵阵发着晕眩,自从瑃小仪受了冷落开始,她反而风生水起来。从那时候开始,她们就渐行渐远了。扪心自问,徽予是人中龙凤、豪杰人物,她说对徽予一点念头也没事,那全然是虚伪的,不过也没有瑃小仪那样实心眼的痴情。
但她暗暗地能将心比心地揣测到瑃小仪心底发生的可怖的变化。
宠极爱怜初,憎生妒忌余。
瑃小仪不是糊涂人,情谊在无形中变味,她却还能装作懵然不知与玲良人相处。到底是曾经知心的,心生芥蒂,也不能贸然断了。她极力纠结出温和如旧的神情,朝玲良人微微笑。
躲是躲不过的,早踏入陷阱里头去了。若她二人推辞,一面是折了韫姜和谢贵嫔的颜面,一面似乎是契合了二人不合的流言。她二人还有往日的默契,能在一碗水端平的境地下合奏一曲,不至让人拿捏了把柄,说些更让二人生分的话来。
玲良人接话:“那嫔妾斗胆,就请瑃小仪屈就嫔妾,一道以琴同奏一曲《高山流水》罢。”高山流水遇知音,她看着果决且心思重,但在情分上却有一片真情,不愿轻易舍了去。
瑃小仪果不其然十分动容,双目略有赤红,为自己压积在心底的嫉恨感到深刻的羞愧与懊悔。
贵妃与德妃二人相视,韫姜饶有兴致地预想着接下来的情形,她不过是个铺路之人,谁往路上走,又是否南辕北辙,她都不用管,毕竟路是自己选的。
恪贵妃事前早已吹足了枕边风,已然不合适再多嘴,只给姝婕妤和谢贵嫔递了眼色,二人心知肚明。
徽予也似乎有些感触,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知音难觅,实在难得,不过徽予想起曾经听到的一些话来,便觉有些如鲠在喉的不悦。这边皇后泰然地命人去取两把瑶琴来,心里却猜到了七八分韫姜的用意。她可从来不做这种讨好的事,必定是要给人下套了。
澹兮抚琴,肃穆以听。
高山流水似阳春白雪之流,知之者为之扼腕垂泪,不知者四顾茫然,不知所谓。
韫姜自幼耳濡目染,不算那高雅之辈,也非粗俗无知之人。她能赏乐品味,她戏谑地斜视着堂下坐着抚琴的二人,果然芥蒂未消,难以契合。
这落入耳中的,可并非那知音的惺惺相惜。
瑃小仪擅琴,而玲良人不过是会弹几曲罢了,所以瑃小仪刻意降了些纯熟的技艺,迁就了玲良人。玲良人善于医理,因是嫡女,多于书法账本上下功夫,便在举止间少了风情。她虽然后来多有补足,但到底比不过瑃小仪的术业有专攻,实在是差上好些了。
一个刻意放缓,一个刻意要追,反而不伦不类。
瑃小仪察觉出了这与曲意背道而驰的去向,脸上臊起来,火烧云似的敷了两片香云在面颊上。
她一时羞臊,瞟向徽予,只见他已有兴致阑珊,大有失望之色,早偏了头与皇后私语起来。她这下发急,便有些顾不得玲良人的意味,急切地想要展示自己。这反而是火上浇油之举,两声难和,生出嘈杂来,徽予蹙眉,坐直了身子,又缓缓舒展,已然转眼去看韫姜那头了。
瑃小仪又急又悲又羞,连连弹错了几个音,宫商徽羽不着调,玲良人也紊乱了气息,她何来那力挽狂澜之力?只能眼睁睁瞧着场面坏下去。一曲潦草终了,堂下有此起彼伏的唏嘘。
琳宝林撇撇嘴,凑近方采女窃窃说:“我是弹那阮咸琴的,对玉琴所知甚少,却也听得出后来嘈乱不成曲调,好好的高山流水觅知音,弹得像是两个彼此横眉冷目似的冤家。”
一边的婉容华听了,捂嘴一笑,带着讽刺:“正是了,你没瞧皇上后来都没心思听了?我也是不敢随意置喙的,只看上头几位的脸色就心知肚明了。”
方采女怯生生瞟了婉容华一下,拿手肘杵琳宝林:“姐姐可别放明面上说,仔细惹恼了她们。玲良人好歹得宠呢。”
“我也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论起人品行止,我是万万没有微词要去怼的。”琳宝林有一双清澈的杏眼,不过是直率些,确无恶意。方采女只好点点头。
?诗见她二人有些手足失措的窘态,有些不忍地别开头不看。
韫姜呷了茶喝,预备看接下来泼天的奚落。
首当其冲的就是瑃小仪,谢贵嫔率先开口抢白:“本宫依稀记得荀妹妹是个瑶琴技艺不输教坊司瑶琴部国手的,后面一段真儿显露出来了,果真有些意味。”她这回是学乖了,话里带话地暗讽,并未横冲直撞地去嘲讽。
瑃小仪的脸登时羞红了,低着头不语。
“韩妹妹倒很稳妥,也未曾乱了。”姝婕妤闲闲说,清丽娇媚的脸上尽是真诚。玲良人被摁住了一口气,脸色铁青,嗫嚅着谢了。她从未人前如此没脸,也是又羞又臊的。
“高山流水是知音,二位妹妹合奏却多有差池起伏,不知是何缘故。”婧容华只觉瑃小仪为争宠乱了方寸,玲良人力不从心更是不佳,是亵渎了此曲,因而冷言冷语的。
徽予只冷笑,既不说奚落话,也不为之解围,只是默默饮了两口梨花白,他有些同婧容华一个心思。
皇后还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赐了赏,一对錾金掐银嵌猫睛石芙蓉团花簪,一人一支,好似合情合理,其实讽刺。二人脸色死白,僵硬地告了谢,彼此归坐。
春宴陷入诡谲的氛围,徽予被搅了兴致,喝了两口闷酒就要走。众妃皆起身恭送,皇后自是说了两句挽留,徽予推说国事繁重,给了个台阶下坡,皇后便也福礼送他走了。
韫姜正要差人去给徽予告罪说坏了情致,泷儿甫一出了颐华宫,就见君悦候在外头。君悦上来说:“皇上留话了,要德妃娘娘放宽了心,别多思。皇上没恼了德妃娘娘的道理。”
“娘娘也正要我来请罪呢。还是请君悦公公带一句话罢。”泷儿杏眼桃腮,碧玉一般的人物,言辞恳切,君悦轻快答应下了,临走时回头多瞧了两眼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