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喝盏茶,不知道你喜欢甚么,便传了茉莉花茶来,想来你们小女孩儿家都喜欢。”韫姜见茶送来了,赶忙换了话讲,?诗也复又振作,噙笑颔首。
“与你同住长禧宫的瑃小仪,你可与她照面过了吗?”韫姜问她。
“见过了,第一眼瞧着是位好相与的,因是广陵侯千金,些微存些傲气,但招待我时也是客气的。”?诗捧着茶吃了,听她问话,瞬息放下茶盏来回话。
“这也好,同居一宫内的是个客气的,你也少些烦忧。”韫姜支颐,闲闲与她说话。
?诗浅笑:“我是个别人不来寻我也少去叨扰人的,玉芙堂内应有尽有,我自己待着很乐得快活,去别人那,反而给拘束了不自在。”
韫姜赞许:“你这样的性子极好,宁静恬淡可以致远。但也别叫人看你恬静,就欺侮了你。”
“姨母疼爱诗儿,诗儿记下了。我若安分守己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安有寻我麻烦的道理?”?诗涉世未深,自幼是被护着长大的,宛如受不起寒风的莲,娇弱纯洁。
“你不懂,宫里人贯会拜高踩低,你沉静自然是很好的,也别一味顺着,逆来顺受断断不成。”韫姜拉住?诗纤小娇软的素手,谆谆教诲。
“听姨母一席话,?诗如沐春风,收获颇丰。诗儿谨记在心。”?诗见韫姜有些疲色,识趣儿地起身道,“诗儿叨扰许久,贪了一盏茶功夫,不敢再逗留扰了姨母休憩,诗儿这就走了。”说着屈膝,恭敬行礼毕了。
韫姜自是要挽留她,要她再坐坐是好,?诗端持有礼:“姨母盛情,本该再与姨母寒暄片刻,只是如今不是时候,诗儿久留恐平添姨母的烦忧。”韫姜听了此言自然允她走了。
回宫路上,玫玥扶着?诗款款地缓步往回走,尽量避着人,别叫人察觉她去了未央宫,白惹一身事来。
“小姐同德妃娘娘说了,德妃娘娘怎么个看法呢?”玫玥适才陪侍在外,不曾听得里头交谈。
“姨母是个宽仁大量不计较的,只是礼数一定要尽到,否则就是我们失态无礼。”?诗捵了捵绣以萱花琪草的衣襟,“姨母不怪罪,还赏了茶吃,也不枉费我来这一趟。”
“可是小姐……您与德妃娘娘有着亲缘,你若来日多走动,与她亲昵交好,德妃娘娘在皇上前多说小姐您的好处,前程可见啊。”玫玥心里打着盘算,嘴上也便说出来。
?诗略微有些不豫:“入宫前教引姑姑是说过的,明城中受宠的妃御中当属德妃娘娘为首,我以绵薄之力分得一杯羹只觉得可笑。别人都趋之若鹜的,我更不想去求。何况我的好要别人说了,皇上才觉得喜欢,这不是更讽刺?我是要与姨母好的,但只是为了有个依靠与寄托罢了,旁的……也算了。从小一应事我都要争头一份,可这情分之事我却不愿意。我自小就盼着嫁一个疼我、爱我的,我与他日久生情,好好与他过日子,却不是想要同一群女儿争一位男子的宠幸。”她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敷了一层乌蒙蒙的凄凄与落寞,一字一顿都饱含了倔强与一份孤寂的尊严。
“小姐……可你到底是进宫了呀!”玫玥是不忿她的不争的,恳切着,“夫人日日的叮咛教导,小姐浑忘了不曾?夫人教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音律舞蹈,没有不尽心。德妃再人品贵重,小姐您也不是相形见绌。论起品貌才情,您也绝不逊色的。”
?诗这下彻底恼了,愤愤然怒道:“你是母亲的侍婢还是我的?我就晓得,母亲派你随我入宫,就是要时时规劝我去争圣宠,可你们怎么问不问我到底愿不愿意?母亲事先不说,就拉我去四姨母跟前荐说,我当时尚未出阁,她要我颜面往哪儿搁?母亲总是忿忿不平,说她那一辈姊妹里数太师叔父的三姑娘、四姑娘嫁的最好,一位是静王妃娘娘、一位是明城里的德妃娘娘。她是羡妒了的,可她不平,何苦累得我去争、去抢?”她越发委屈,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小脸涨得通红,可见是气极了的,一甩袖挣开玫玥,“论起情理,皇上是我的姨夫,你们要我怎样!”
玫玥见?诗真是气极了,?诗扶墙僵立,脸被泪渍得苍白发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止不住发着颤。
玫玥连忙上来抚着她的胸口,一面央告求饶,一面替她顺气。?诗心软,摁了眼角拭泪,哽咽道:“下回子别再那么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且看造化罢,有姨母在,我也不会多少落魄。”玫玥颔首,再不敢提。
启祥宫,景妃的双膝因七日拢共十四个时辰的罚跪而变得乌黑青紫,与其他白皙嫩滑的肌肤端的恍然是云泥之别。
淑越坐在罗汉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景妃上药,药的苦涩和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刺激着景妃疲累的精神。她自小养尊处优,一点儿磕破伤皮的都不曾受过,今儿受这磋磨,堪比寻常人遭了大刑似的。
福婠同清泰奉命出去送贺礼,一囫囵应酬完了回来回话。
福婠进来时面带惊色,上来粗粗行了礼,诧然道:“公主……公主你万万想不到的,奴婢去给柳美人送贺礼时,见了那柳美人……咳!她竟与睢安公主有七八分神似,奴婢恍了神,险险以为是睢安公主再世了。”
蔫蔫儿不振的景妃立时坐直了身,愕然失神:“你是说像妘儿?”她的双瞳定定望向远处,耳畔依稀能听到稚嫩孩童的欢笑声,但是渐渐远去,最终消散了。
她的眼前被泪遮了一层纱,总是寒津津的神情上带了一丝难得的脆弱与悲伤。妘儿是她毕生的光明了,此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一切都被安排命令好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八岁就走了……”她的眉头紧紧拧作一团,含着泪,又笑又悲,嘴角时而扬起时而伏倒,声音颤抖含糊,“母后总说我们两个,一个是动若脱兔,一个是静如处子。可恨一场天花……”她悔恨又悲痛,默默良久,沉浸在昔时的美好与惨痛中无法自拔。良久,她抬头,一把揩去淌落的泪,又悲又喜,问:“果真像妘儿?”
“错不了的,老奴是眼瞧着公主与睢安公主长大的,哪儿能看走了眼呢?这话大不敬,若不是有七八分相像,也绝不敢拿来在公主跟前说嘴。”福婠也笑了,因愉悦与惊喜而不断重重喘着气。
“她叫什么?哪里人士?”景妃急切地询问。
“回公主的话,奴婢已打听过了,柳美人闺名唤作柳盼,乃是宫里婉容华的妹妹,这二人都是御史大夫的女儿,但分出两房,柳美人乃正室所出的嫡女,婉容华是侧室所出的庶女。和睦与否,空说无凭,也无定论。”福婠将打听到的一一尽述了,又噙笑道,“柳美人纯良俏丽,与睢安公主性子也是一般无二。”
景妃低头浅浅笑了,是纯粹的欢愉,没有一点别有用心。她仿佛天际翱翔的鸟终于寻到了一处栖息之地。她的神情变得格外柔和与宁谧,心宛如被棉絮包裹了,温暖轻柔。
她拨弄着小匣子里头放的金瓜子,噙笑道:“这回选秀,看来不全然是坏的。”
三日后,照祖制要往慈宁宫请贵安听训导,然太后喜静,凤体又有不适,故而免了不用来。因而众新嫔们都来颐华宫来给各位主子、娘娘请安。
韫姜同宛陵、婧容华是早儿来了的,新秀们更是早候在凤寰殿外等着传召。韫姜等坐在殿内吃茶闲话,就等着皇后过来。
韫姜攀着瓷盆中的春兰,戏谑道:“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兰君子是孤芳自赏的,放在这儿是非之地,负了它的愿。”
婧容华捧起淡茄皮紫釉茶盏,吹了吹热气,嘬了口茶,道:“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它是孤傲的,摆在这儿供人取悦观赏,真是可怜。”她转头见全修容来了,于是起身,“不能陪姐姐说话了,我该坐回去了。”
韫姜颔首:“快回去罢。”
全修容缓缓过来行了礼,韫姜点头示意后,全修容才坐了,说道:“前年也是这般,瞧着如花似的美人进来,一晃又是两年,转眼竟是呈乾四年了。”
“岁月匆匆,妹妹还是一如往日模样,未改分毫。”韫姜的指肚滑过水润光洁的面颊,噙笑拿眼看她,“只是不知道再看这些新秀们,感触是否一同昔时。”
全修容冷声说:“做妃子的,便是尽心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替皇家开枝散叶。看着如水的妹妹们进来,唯余欣喜,时时都是一样的。”她回望韫姜,“不过不知德妃娘娘可曾听宫人们怎样议论今年的新秀?”
“宫人内侍们最喜编排主上,言辞粗鄙,取笑为乐,不听也罢。反是妹妹何故听那些子污人清听的。”韫姜挪开视线,闲闲回应。
“这会子他们倒雅致一回。”全修容哂笑,“今年儿进了宫的几位里,有四位得了封号,有道是:瑃小仪、珣贵人、玲良人、琳宝林。奴才们便私底下称这四位是‘明城四玉’呢。”
“谈玉说金这些美名,还轮不到她们头上去。”谢贵嫔将话听在耳中,气势汹汹过来,忿忿不平,不屑地过来辩驳。说完了话,才粗略行了礼,在对过坐下了。
全修容捂嘴轻嗤了一下儿,斜眼瞥她:“呵!奴才们碎嘴说来娱乐,你反而较真,没个气度气派,叫那些个新进来的小丫头们也耻笑瞧不上眼。”
谢贵嫔孕中脾气格外大,气不过坐不住,立时起来要理论吵嘴,恪贵妃喝一声:“得了!”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你要是沉不住气,本宫看你还是回宫去养乖了再出来,否则丢人现眼,本宫替你臊。”
谢贵嫔憋红了脸,悻悻然坐下,显然是不服气的。韫姜遂出声训斥全修容:“妹妹还是休逞口舌之快为好,惊动了谢妹妹的胎,有损皇家子嗣,折损了大楚褔祚,你是担待不起的。”全修容无可辩驳,亦是愠怒不快,只忍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