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0084600000114

第114章 私情还是阴谋(3)

回宫后的一夜极为漫长,许多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韫姜睡得并不深,到天色刚擦亮,浮了鱼肚白时,韫姜已彻底醒转了,她一旦睡得不稳,头就会隐隐作痛。

韫姜伏在长古香缎白芷药枕上,有些虚弱:“皇上昨夜宿在何处?”

守夜的是簪堇,她翻身起来,回:“娘娘昨夜问过了,皇上是回了太平宫的。”她见韫姜嘴唇发白起了死皮,看着不好,膝行贴近床沿,给韫姜掖好了被角,问,“主子要不要奴婢去颐华宫通报一声,请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

“不。”韫姜清寒的面庞上闪过稍纵即逝的狠决,“本宫不去,不论用的什么噱头,落在她们口中,都会说是本宫心中有鬼所以不敢见人。本宫不会遂了她们的愿。”

“娘娘能振作起来奴婢也放心,昨夜娘娘失意的样子真儿是叫奴婢忧心。”簪堇是体己的心腹亲信,说话也是贴着心窝子,不忌讳尊卑之分的。

韫姜欣慰地含笑,拉住她发凉的手,道:“你能为我着想,不枉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我打心眼里把你当妹妹看的,奈何礼数尊卑不可弃、不能废。不过嘴快心急,还是要时刻小心谨慎,学一学簪桃的温柔是要紧。”

稍稍喘口气,韫姜长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苏姐姐是心灰意冷了的,本宫却不能一蹶不振,消沉用气。皇上待我一片真心,我断然不能辜负了去。有时阳儿来请安,小小孩儿竟也眉头紧锁,愁绪满怀,都是为着我的事,我怎么忍心呢?还有宛陵、枫儿……父母亲、兄妹等,本宫背负太多,本宫倒了,亲者痛仇者快……本宫绝不会……”

情到深处人孤独,她好像漫步在无人的空谷,伶俜萧索,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人能体会到她那五味杂陈的滋味。韫姜别过脸去,拢好了鬓发,拂面振作精神:“传人浣面更衣。”

她照例穿得很素雅,是一身丁香色暗花联珠锦宽袖襦裙,外罩着豆蔻花飞鸾大袖纱罗衫,可谓沉静如水,媚态如风。

到颐华宫时,宛陵业已来了,她起身挽住韫姜,韫姜说:“里头坐着枯闷,我们外头院子里逛逛才好。”

颐华宫地暖,松红梅、茶梅开得茂密,团团簇簇、繁花似锦,但又飘零一地碎花瓣儿,铺成一地锦缎。

宛陵挽着韫姜的手臂,细心替她抚上了垂落的紫霞绡团菊披帛,一壁说:“昨夜的事儿,姐姐作何打算?来势汹汹,首当其冲的不是景妃而是姐姐,姐姐不能不防着。要是有什么宛陵能帮忙的,宛陵必定竭心尽力。”

“我想着,我去还是瓜田李下,你一向是不露圭角,行事低调的,反而做起事来方便许多。你要是能替我去打探清楚了,我也能心里有个底。”韫姜拉着她的手,眼中尽是欣慰与无奈,“只是要麻烦你了。”

“姐姐这是见外了,宛陵能有现在全托赖姐姐的提挈和照拂,没有姐姐也没有宛陵。眼下形势严峻,一步错满盘皆输,宛陵自知不如苏姐姐聪敏果决,也没有姐姐的运筹帷幄,但也愿不遗余力,为姐姐办事。”宛陵抿抿唇,叹道,“只怕有些人眼疾手快,早盘算好了的,不待宛陵去彻查了结,就泼脏水上姐姐的身。”

“一昼夜……确实……”韫姜沉思片刻,转头见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宜逗留,于是偕同她一道进去了。

给皇后请了安,照例是会闲聊一两句的,果不其然谢贵嫔就按捺不住,幸灾乐祸地说:“昨儿个夜里很是热闹的,臣妾万幸没早睡,否则错过一台好戏,真是可惜。”

陆良人自那事之后第一回过来,她仍有些虚弱与憔悴,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妾身也听闻了,可景妃娘娘与德妃娘娘都是闺房之秀,是恪守德言容功之道的,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贵嫔娘娘谨言要紧,别让皇后娘娘听了不悦。”

皇后早儿将谢贵嫔的奚弄挖苦听在耳中,肃穆了脸,语气肃杀:“谢贵嫔安心养胎为上,搬弄口舌是非,嘲弄德妃、景妃,是要依礼治罪的。”

恪贵妃剜了眼谢贵嫔,转来对皇后冷言道:“贵嫔怕是闷坏了,口无遮拦,皇后大度,想必不会追究。”

皇后沉静微笑:“妇人之仁终究不妥,看在皇嗣贵重,仅此一回。”谢贵嫔脸色发青,羞臊得很,讪讪然瞟了眼恪贵妃,起身谢了恩。

皇后端坐不动,将话抛给景妃:“景妃昨夜受惊,今日可觉好些了?”

景妃显然仍有后怕,神色不宁,嗓音有些嘶哑:“请了太医来把了脉,压了惊,已经没有大碍了,只睡得不稳,瞧着脸色微有不佳罢了。”她托腮,悄悄儿匀了匀眼底敷得重重的脂粉,昨夜几乎未睡,眼底的淤青重得极煞容貌,幸而福姑姑手巧,匀妆匀得妙,并不十分看得出。

她问:“不知慎刑司查得何如了?进展可顺?”

皇后淡淡然拂鬓:“快了。”她默默斜视向韫姜,韫姜神色如常,闲闲饮茶,似乎并不介怀。

皇后出声:“未有定数,宫中人谨言慎行,不许议论德妃与景妃。”

众人忙的起身称是,宛陵说:“德妃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任凭攀诬也是徒劳。”

婧容华也附和道:“左右旁人固持己见、众说纷纭都做不得数,皇上信任德妃娘娘才重要。”她是一针见血。

全修容冷笑:“若人证物证具在,打了耳刮子,岂不贻笑大方?”

韫姜斜睨她,并无好气:“打不打耳刮子本宫不知道,全修容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却是有目共睹。修容的封号乃‘全’所取‘完全’之美喻,寄寓的是完人的期望,修容只怕辜负了皇上的美意,不若本宫请奏皇上,还是褫了的好,否则才是真贻笑大方。”

全修容咬牙,侧目而视,敢怒不敢言,她还是忌惮韫姜德妃的位份,不敢恣意顶撞。谢贵嫔捂着嘴嗤嗤讥笑,挖了眼全修容,幸灾乐祸得高兴。

婧容华寒月般的面庞袭上一抹厉色:“皇上以礼、忠孝、仁治国,崇尚礼、义、忠、恕、孝、悌、中庸,后宫自是紧随其后,不敢有悖圣意。全修容字字带刺,句句含讽,想来是要有违皇上所愿。”

这般被一通抢白下来,全修容的脸色青白交替,姣好的眉眼都扭曲在一起,煞是可怖,她憋着口浊气,恶狠狠挖了眼婧容华,待要发作时,皇后出声训斥:“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来日新秀入宫,见你们这些积年的宫中老人这样拌嘴,含酸拈醋的,才是跌了身份。没得以为是市井之地,泼妇斗嘴。”

诸人只好不情愿起身请罪,皇后告乏,懒怠纠-缠,叫了她们跪安,众人也便散了。

出了颐华门,婧容华随上来对韫姜说:“娘娘别吃心。”

韫姜浅笑:“你都这般说了,本宫怎么还会介怀?小人爱搬弄是非,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本宫听了如穿堂风就是了,绝不记着给自个儿添堵。”

她垂眸瞥见婧容华白皙若玉的脖颈上的一串珊瑚璎珞项饰,笑道:“好别致的珊瑚璎珞。真真儿是美人香颈饰珊瑚,落雁羞花入画图。”

婧容华烟视媚行,赧然道:“皇上赏的,就带了。”她的视线轻悄落到韫姜的两截手腕上,韫姜两手分别带着祖母绿翡翠手镯同一支冰花芙蓉玉透雕梅花镯。

婧容华静静道:“但论起这个,这璎珞圈再好,又怎能与姐姐的两支手镯相比,祖母绿翡翠镯的渊源臣妾业已听皇上说过,冰花芙蓉玉镯子臣妾也是知道的,是引用了一个典故,皇上才送给娘娘的,野史上说,冰花芙蓉玉是唐明皇与杨玉环的定情之物。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娘娘有恃无恐,不必害怕。”

韫姜深深凝视着她,说:“是……”婧容华的笑宛然雪山绽放的莲,高洁干净,能让人心里澄净,韫姜目视前方,霎时觉着,自己并非零丁一人。

颐华宫的人来在宛陵之前,想必事情的眉目已清,韫姜心有忐忑却不彷徨,壮了胆子去了,

到时徽予也已经在了,徽予沉静地看着她进来,还是温柔的模样,韫姜刹那间心平气宁,不再忐忑。

请过安坐定了,皇后立即扬起下颚示意将人与东西带来。

岑画师进了慎刑司也是蜕了层皮出来的,虽替换了身衣裳,一夜间却憔悴不成个人样,瘦脱得不成了。他身上仍有血腥气发散出来,韫姜捻着帕子捂着鼻才压住了恶心欲呕的感觉。

他说不出几句话,囫囵请了安,皇后命人将画轴展开,韫姜斜眼瞄去,见缓缓展开来的是一副美人图,她再一瞧时,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上头还题着一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倒真像是韫姜同那岑画师两情相悦,却不能长相厮守,借牛-郎织女星以作喻,寄寓情思与不忿。

韫姜蹙眉,定睛细细看了,是自己的字迹,这会儿可真是如假包换,挑不出错儿的,韫姜暗恨上回子将自己手迹的特殊之处告知了旁人,反倒有助东风。

她镇定自如,道:“一幅画罢了,能证明什么。”

岑画师的头紧紧贴着毯子,朝着韫姜的方向,口齿不清道:“娘娘饶恕卑职罢……卑职实在受不住那流水的刑具了……终是卑职负了你的……”

徽予当即将手中端着的茶盏狠狠掷了过去,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负德妃!安敢在此放肆!若再口中不干净,即刻灌碳进去!”

砰然炸开的茶盏碎片飞溅,吓得一众娘娘花容失色,皇后忙扶住徽予,请他息怒,切莫气坏了龙体。

岑画师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堂堂男儿竟失声痛哭起来,韫姜颦蹙看他,说:“岑画师,本宫与你非亲非故,倒不如说素昧平生,你是否有苦衷,才要来攀诬本宫?你只把话说清楚了,皇上圣明,或能留你家人性命。”

他的命是留不住了,徽予不肯,景妃也不肯,他家人的命却全捏在他的手里。

岑画师的涕泗全黏糊在毯子上,含糊道:“娘娘……您素爱画,你我情起顾恺之的丹青《洛神赋图》,也是终了于丹青一画……”

宛陵此时贴近韫姜,悄声说:“姐姐……岑家曾遭瘟疫,现今他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的,一命呜呼,实在不怕的。只他已年过廿五,至今未娶,可再往下彻查却查不出了。”

韫姜咬牙,她早该知道的。就像从前的珮儿,有了家世好威胁,但同理,也有倒戈的危险,不如找一个孑然一身的死士,自己一命呜呼,了无牵挂的,是最好的替死鬼。

这想必是皇后的手笔了,吃一堑长一智,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一旁的簪堇听了,浑身一颤,她也是没了亲眷,是被傅府买来的,更能设身处地,她小声道:“没了后顾之忧的人,更容易拿命来攀诬娘娘,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韫姜暗恨是贴上了狗皮膏药,揭不下来反惹一身臊,于是别开脸去,对徽予道:“皇上明鉴,皇上乃绝世英雄人物,臣妾再蠢笨无知,也不能辜负皇上垂怜,越矩他人。”说着起身跪下以示清白。

“但如意馆的人看过了,那丹青确实出自岑画师之手,至于题词……皇上也都瞧过了,是德妃的手笔……”皇后小心翼翼说着,也怕触怒天颜,惹祸上身。

徽予叫韫姜起来,又把慎刑司送来的供词看了两遍,并不回皇后的话,皇后脸面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别过脸捧了茶吹吹喝了。这是大事,如若不能彻底了结了,韫姜的清誉必遭败坏,到时不能立身自处,徽予的脸面也挂不住,韫姜真会生不如死。

以韫姜的身子和教养品行,说不定难以承受,一下子呜呼哀哉。

供词是言之谆谆,徽予却视之藐藐,他是不会偏信一面之词的,此外也确实格外信任韫姜,坚信他们之间的情分。——以及不愿意让自己的颜面,就这样折损。

但旁人的猜忌与流言却不能不顾及,他再弹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必得好生摆平才可。

徽予镇静下来,冷静问他:“你说是元年十月德妃芳诞时,如意馆奉命送礼,那时便与德妃有了一面之缘,此后由画入情,惺惺相惜。”他冷笑,“朕问你当时与德妃所谈何事?竟生情愫?”

岑画师虚弱道:“回皇上……《洛神赋图》……娘娘大赞顾恺之将洛神‘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之貌重现人世,妙入毫颠……”

韫姜冷笑,道:“错了!本宫与皇上也品鉴过《洛神赋图》,说的却是‘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的含恨悲凉,洛神再是柔情绰态,也不能改天各一方,云收雨散的悲剧。”她道,“我若与你有意,怎会说这般浅显的见解?我若与你有意,怎舍得你遭这样的罪?”

“想必德妃凉薄,一时起兴,旋即就能弃如敝屣……”谢贵嫔出言讥诮,瞥见徽予吃人的目光,骇得忙闭了嘴。

恪贵妃淡淡然看向韫姜,开口说:“德妃再兴起,只怕也瞧不上这恇怯之徒。何况德妃得承圣恩,不算独守空房,‘寥落古行宫,落花寂寞红’的滋味只怕在座的诸位里头,是德妃最不懂,她何须再另寻他人?再说了,德妃是太师与翁主之女,教养上佳,打德妃的脸,可不是也在打在座各位闺秀的脸?”

韫姜见恪贵妃竟为自己开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怔怔,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婧容华也说:“德妃娘娘乃至情至性之人,纵然与他有私,怎忍心见他这般受人折磨,不顾往日情分?况且皇上乃人中龙凤、轩然霞举,德妃娘娘何故弃美玉而求顽石?”

宛陵附议:“皇上……岑氏举目无亲,了无牵挂,可见污蔑德妃娘娘无所顾忌,实在可疑。毕竟此事对居心险恶之人而言,纵然不能坐实,却能败坏德妃娘娘名声,百利而无一害。还望皇上彻查。”停了停,她道,“臣妾斗胆……岑画师事发之前,曾来过颐华宫给再彦殿下画像……不知是否巧合。”

皇后正待解释,忽闻岑画师出声。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岑画师喃喃,嘴角倏地漫上一个苦涩却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他深深一拜,说,“前缘未尽,来生再续。”

言罢,嘴角淌下猩红沥沥的血来,韫姜恍神,恪贵妃却骤然发觉,喝道:“他咬舌自尽!”

江鹤拂尘猛然一甩,将他头迅速托起,捏着他的脸逼他张嘴,他却两眼翻白,一骨碌吐出一截舌头来,韫姜忙掩面不看,堂下一阵惊呼乍起。

君悦跪在一旁伸手探入其喉中,舌头自舌根而断,他本经受了极大的磋磨,经此一劫,不能活命。

江鹤懊丧而又厌恶地将他弃在地上,命外头侍卫进来把人拖走,两个内侍过来撤了鲜血淋漓的毯子。

君悦向徽予回:“禀皇上……已然不成了。”就算救活,也不能言语。韫姜脸色一沉,死无对证,不能昭雪,岂不全由他说?

“皇上,兹事体大,臣妾自请彻查,以证清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岑氏亡命,幕后主使却仍屹立不倒,顺藤摸瓜,必会水落石出。”韫姜起身跪下,郑重为之,她若逆来顺受,便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徽予吁叹:“德妃……只怕瓜李之嫌。”

“皇上明鉴,德妃娘娘若隔岸观火,也脱不开被人诋毁后的瑕疵,不如破釜沉舟。人已死,事已沸沸扬扬传了出去,只怕这会子还有那些奴才们在碎嘴。”婧容华信赖韫姜,为之忿忿不平。

徽予深沉的目光掠过皇后,然后落到恪贵妃身上,像钉子钉下,让恪贵妃毛骨悚然,乍然间,他恢复那暄和平静的神情,对恪贵妃说:“既如此,贵妃同德妃一道儿罢。”

皇后神色一变,手搭上徽予的手臂,他松烟墨折枝柳叶的宽袖轻轻拂动,不动声色地躲开了皇后搭来的素手,皇后心沉入海,怔怔盯着袖口的紫红葡-萄绣纹,鼻头一酸,险险落泪。但她很快安定从容下来,大方矜重地坐好了,对恪贵妃道:“贵妃雷厉风行,行事公正,想必能助德妃脱离泥淖。”

“皇后还要料理后宫诸事,此事交托她们,也是怕你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徽予淡淡开口,皇后讪笑点头,谢过恩典。

正是凝重间,小城子进来说大臣前来议事,已在太平宫久候,徽予于是嘱托一句,命她们跪安了。出了颐华宫,徽予叮咛安姑姑一句:“暗中协助德妃,务必让德妃身正磊落。”安姑姑郑重颔首。

未央宫,恪贵妃与宛陵一同来赴,共同商计,宛陵将自己今早受托后,匆匆搜查得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匆忙仓促,不过是些很浅白的事儿。

宛陵道:“岑氏乃云州云中郡大同人士,大同十数年前遭了瘟疫,岑氏一家父母姊妹兄弟尽亡,独他离乡随师学艺,躲过一劫。他是先帝成德二十九年入的如意馆,今岁已过廿五,却未娶。”

韫姜与恪贵妃交换一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恪贵妃道:“你若信并非本宫所为,本宫便说一句。”

韫姜颔首:“一如宛陵之前所说的,幕后主使你我了然于胸,只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他年过廿五,照民俗合该是儿女双全的年岁,他却迟迟未娶。你也见过他形容,不算俊美但也周正峻拔,又是宫内如意馆画师这一份体面的官职,照例怎会娶不到亲?”恪贵妃吹了吹茶,呷了两口润喉,又徐徐说,“想必是有心上人,只现今还不能娶进门来,你若与他无私,那你细想,会有谁?”

“宫里,必然是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宫的宫女了……”韫姜回忆起岑画师临终前深情似海的遗言,那话饱含了高比泰山的决绝与释然,显然不是做戏为之而是真情流露。

宛陵道:“那妾身差人盯着颐华宫的动向,不怕露不出些蛛丝马迹。”

“岑氏拼了性命,可见用情至深,想来那宫女儿也不是个寡幸之人,你且把他最后那一句‘前缘未尽,来生再续’往颐华宫那边多传,本宫不信她真真按捺得住。”韫姜本是怜悯有情之人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若慈悲便是对自己无情,只能出此下策。

她又转向恪贵妃:“贵妃姐姐同我仔细查一查英华殿为上。那事儿安排在英华殿,想来可以查询到些许事宜。”

贵妃颔首,戏谑道:“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竟会助你一臂之力,算来也是芝焚蕙叹的道理。你若不幸,景妃又有齐国撑腰,你以为下一个会是谁?”

韫姜凝望着她,百感交集,道:“亦敌亦友,或许如此。”她勾唇讥笑,眉目间却沾染了一份暄和。

恪贵妃静静然瞟向韫姜,韫姜的面庞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她总是表面温香软-玉,内中却倔强执着,看似宽宏其实有些小孩脾气。

贵妃慢慢一笑,缓缓望向别处,若只是寻常闺中认识的人,或许一动一静,一柔一烈,反成挚友。

寻芷自与岑画师的事败露后,就一直被拘在颐华宫的庑房内不能随意走动。

她得知岑画师的死讯是密友庆儿趁着送饭的时候,偷偷告诉她的。庆儿心善,与她同在颐华宫伺候,可怜她与岑画师,才冒着被灭口的危险告诉了寻芷。

“我若不是看见两个侍卫抬着他出去了,我也是断断不知道的。听说他临终前还说‘前缘未尽,来生再续’。”庆儿含着泪,问她,“寻芷,你从今以后怎样打算呢?”

“皇后娘娘说是能保我性命,过完选秀这阵儿的事,就提先将我放出宫去,可岑哥哥走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寻芷悲哀欲绝,嚎啕大哭起来,她双眼早就哭肿了,像鲜艳欲-滴的粉桃,却没有春日的生机,只有无尽的悲哀。

“你可千万别寻了短见,岑哥儿豁出命去,不就是为着保住你吗?你要是想救岑哥儿一条命,就得豁出你们的事。可是你们的事抖落出去,就会落得个私通、秽乱后宫的罪名,连你和你妹妹也要受罪。哎……若不是叫容贤姑姑撞见,不由分说地告知了皇后,你们也不会沦落至此。你已经二十四了……来年就……”庆儿只觉唇竭齿寒,扑簌簌也落下泪来,她是感同身受的,她们的命不就是这样的?任人摆布,半点由不得自己,连唯一一点倚靠寄托也这样被无情地践踏算计。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可是却不能将之公之于众,岑哥哥除了我没有牵挂了,我却还有尚宫局的妹妹要护着,我若发狠捅出此事,她也会没性命的,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守住卉儿,我怎能……”

她哽咽难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厥过去,狠狠抽噎着。庆儿捂着她的胸口,轻轻拍着背助她顺气,一壁说:“不宜久留,留下饭我就该走了。”

寻芷死命拉住庆儿的衣袖,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庆儿,你是我最好的姊妹了,你若当真心疼我,岑哥哥惨死,我求你好歹偷偷给他烧点纸钱,让他黄泉路上好走,别委屈了。他待我情这样深,临走了还盼有来世,我绝不能做个凉薄负心的人,我……”

“寻芷,你只怕伤心坏了,宫里头只有奉先殿能为天潢贵胄的先祖们烧香,或是中元节一同烧带去,若是宫人私自烧纸钱,是触了霉头大大不吉利的,教人瞧见了连我也折进去!”庆儿到底怕死,躲躲闪闪不敢答允。

“好庆儿,好歹岑哥哥生前是救济过你的,若无他出银子给你娘买药吃,你也……”寻芷抽抽搭搭说着,眼泪决堤,提及岑画师便是深不见底的悲哀与心如刀绞,她浑身战栗起来,喃喃道,“来生再续,我连助他来生路上坦荡些也做不到……他为我不惜性命……”

庆儿低头,纠结犹豫地搅着丝帕,那一声声来生再续确实凄美,岑画师生前也是有恩与自己,若今儿如此无情,也是狼心狗肺的,于是咬咬牙道:“也罢,我与卉儿通一气儿,取些纸钱金宝儿来捎给岑哥儿,算是谢恩,也算全了你们今生缘分。”

说着胆怯往外瞥了眼,提裙起身道,“我该走了,不能久留,否则今夜只怕不能偷溜出去。”说着四下看了眼,急吼吼走了。

同类推荐
  • 温柔结世

    温柔结世

    灵魂穿越,双女主,为救母亲走上刺客之路。
  • 妖妃住隔壁

    妖妃住隔壁

    她,曾一心报仇,不惜背负万千骂名,却为一曲柔情放弃所有。他,胸中自有乾坤,奈何身居寒门,为博一纸功名铤而走险。命运将两人连在一起,本是不同命,奈何命相知。
  • 盛世荣宠:神医嫡妃

    盛世荣宠:神医嫡妃

    他是惊采绝艳,倾绝天下的宁王世子。她是无才无德,懦弱无能的相府嫡女。一场赐婚,一纸诏曰。命不久矣的宁王世子与声名尽毁的相府嫡女缔结良缘。世人或嫉妒,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殊不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看到的表象。————沐清菱,中医世家的医者天才,一朝不慎,轰轰烈烈的死在自己突发奇想制作的药丸下,再次睁眼,成为了南陵无才无德的相府嫡女。亲娘早逝,生父厌恶,继母算计,伪善嫡妹害她性命,全府上下冷眼旁观。沐清菱轻叹:还真是多灾多难的!无情未婚夫与伪善嫡妹勾结,她巧笑嫣然,素手微扬,一纸退婚书飘然落下。“王爷,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还是王爷觉得吃软饭的感觉很美妙。”前有财狼,后有虎豹,周围危机四伏,阴谋算计接踵而来,再加皇上赐婚,病弱世子一枚。——“世子,既然你不情我不愿,这场婚事何不就此作罢。”“只可惜本世子现在急缺一位世子妃。”“你就不怕我一不小心将你克死了。”“…”————一朝风云骤变,国之动荡,家族纷争,本是只想淡看云卷云舒,过着采采药,顺便来个悬壶济世的生活,却身陷天下混局。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她不畏权势,唇角浅笑吟吟,一手银针,医尽风华。他本心冷如冰,却因她而融化,她本无心情爱,却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他说,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天下人休想欺她一分。——她说,只要有她在的一天,就算是阎罗王也休想带走他。ps:本文甚宠,1对1,男主强大,女主也不赖,喜欢的亲们可以放心入坑。∩_∩
  • 雕栏阁

    雕栏阁

    本是身份显赫的前朝将门之女,因改朝换代家门被屠,幸存于世后又沦落风尘。懵懂年华倾心于人,却发现倾心的人爱着自己仇人的孩子。痛苦无助彷徨之时总有一人帮助,对他该以怎样感情?是平凡生活,是报仇雪恨?灭族之仇,夺爱之恨,能否报仇?爱恨情仇阴差阳错又交织出怎样的人生?争斗复仇终是毁己伤人。(为架空历史)
  • 三代宠妃

    三代宠妃

    她的生母是别国送来联姻的青楼雅妓,被人陷害后本要发配冷宫,却意外生下她这个七公主捡回了命。而她自小因为生母无宠而被人欺凌,吃穿用度总缺了她的,珠宝首饰花粉胭脂也总给她些不值钱的。上天还是公平的,给了她不幸的身世,却给了她一副好皮囊和满腹城府。别国讨伐,她躲在密道中看着娘亲自刎,顾不得擦泛红的眼眶,匆匆而去。她最终还是不慎落到了敌军手上,领头男子将染血的长剑收回鞘中,挑起她的下巴。“以后你就是朕的女人了。”
热门推荐
  • 悲伤无以言状,轻诉情

    悲伤无以言状,轻诉情

    能看到的悲伤不以言状,看不到的悲伤不以言形!你可以忘记我是谁,但是不可以忘记我们相爱过!
  • 这个主角会掠能

    这个主角会掠能

    一个高中宅男穿越到了一个拥有炁的异世界,当然,是个主角都会有一个助主角装逼的系统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锦瑟无疆

    锦瑟无疆

    【逆·战征文】【严肃向文案↓】他冷漠、自卑、自闭,将所有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她美丽、善良、温柔,她就好像拥有了世间一切的美好。这样不堪的自己,却喜欢上了那样耀眼的她。意外地被她知道了自己的这份感情之后,她却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微笑着接纳了自己。当自己变得残暴、嗜杀、如同现世阎罗一般,自己都感到厌恶,恨不得毁灭自己的时候,她却像以前一样拥抱了自己,温柔地说道:“欢迎回家。”这样不堪的自己,总是被那样美丽的她所拯救。【非正常向文案↓】“锦儿……别摸……那个……”他咬着唇,目光有些躲闪。“有什么关系嘛~”她笑得像个无赖。“很不好意思……”他垂着眼不敢去看她的脸。“多可爱啊,我就喜欢摸~”她更加起劲儿地摸索着。他沉默,然后迟疑地开口:“可那只是个兔子馒头。”她停下,扭头与他对视。他的脸又渐渐红起来,可是表情依旧静如止水。她干净利落地拽过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看着他害羞地把头越垂越低。唉~他哪里都好,就是面瘫死板说话太直,还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嘛~可文郁锦就是很喜欢这样的他的啊~【不行了文案好恶心啊……各位凑合看吧……】
  • 乱神纲

    乱神纲

    万古法师的坟墓里藏着惊天的秘密,武尊陨落之地冲起万丈金光,神秘的法师,游历天下寻找成仙之法,拦路的妖怪,你知道怎么成仙吗?
  • 不再让你孤独

    不再让你孤独

    大龄剩女白莉莉,在27岁那年,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三位男子。最后,她会和谁牵手?谁才是真正的有缘人?
  • 惊天魔神

    惊天魔神

    承载魔神魂体,开辟修魔奇径!暗黑修魔之路,跌宕热血之旅,命运之门,由此开启!
  • 方寸神启

    方寸神启

    神道茫茫,初降于世,众人踏神道,寻天地之神灵或成天地之神灵。
  • 无间冬夏清

    无间冬夏清

    这俗世,总叫人阵痛。幸好有你,我的救赎。
  • 毛诗指说

    毛诗指说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