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上天色渐暗,树影斜长,这边夕阳才坠下余霞成绮,那边早有薄月胧在雾上,虫鸣愈响,晚风还凉,树下丛中浮起点点流萤。
此时已到傍晚,隐老立在江逸身旁,看到江逸气息蕴和之后,微微放松呼出一口浑气,随后缓缓收回灵力,也盘膝坐于江逸身旁,开始调息养气。
他发丝已湿透贴在腮边,双眼浑浊,一天之内接连布下数个大阵,而且皆是古阵、奇阵,即便是他也吃不消。精神和灵力的双重匮乏下,就连喘气都忍不住咳嗽几声,本就微弓的背部显得更加佝偻。
而江逸体内,灵力正源源不绝的涌来,又有灵髓晶体保护经脉,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他初尝修炼的妙处,精神愈发振奋,不断操控灵力垦脉冲关,随着经脉的开通,身体也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蜕变起来。
又过去数个时辰,他浑身颤抖,面上却映着一层润光,吐纳间鼻息淌出白汽,衣物均湿透贴在身上。此时体内的经脉已被尽数打通,周脉循环流转成周天之势,玄关脉门灵气溢盛,耀光闪闪,蕴藏着磅礴的灵力。
“淬体境大成境界。”江逸睁开双眼,低声说道。
常人若要到此境界,无不是小心翼翼的破障冲关,积跬步以至千里,稍有不慎便是脉损人亡的下场。相比起来,他这一日之功已是神迹了。
“灵脉灌输进体内的灵力越来越稀,想来这些年来噬瞳储存的灵力已所剩无几,此次危机算是化解了。”江逸喃喃道,
“这噬瞳端是恐怖,竟将我周身经脉尽数打通,省去我数年苦修,若是任由它冲击丹田,恐怕世间早已没有我这个人了。”
想起刚才的遭遇,他心里后怕,又沉心梳理灵力走势,又想到,“自幼时起,每次炼化灵力入体,都会被噬眼吞噬殆尽,还一次也没有炼化成功过。如今经脉尽通,玄关打尽,也是福泽深厚,趁着大机缘一鼓作气而至。但若是连天地灵力都不曾炼化过,我又如何说得上是一名修士?”
这时灵脉灌入的速度已如涓涓细流,不会再伤害身体,江逸索性趁着劲头,先把江府的基础炼气口决过了一遍,旋即双手结印,默念心法,无形的灵气自山间弥漫出,顺着九窍徐徐钻入体内,沿着功法流转起来。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他已经压制噬眼,没有他的允许,噬眼自不敢再吞食体内的灵力。随着功法运转,灵力中的杂质被丝丝剥离,随着呼吸被排出体外,而这股灵力也变得更加纯粹,虽然比不上噬瞳淬炼的质量,但江逸仍将它存于诸穴之中慢慢凝练。
做完这一周天之功,江逸更觉得耳秀目明,身轻如燕,不由惊叹这修行一途实在神奇得紧,无怪口诀中称此举为: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取世间之密藏,引万物之魄灵。
他睁开双眼,站起来活动了一番筋骨,浑身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灵力在经脉中溢满流动,肌肉骨骼里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以往失去的,今后便看我一一讨回!”江逸手掌虚握,眼中精芒毕露。
此时夜已至深,山上凉风习习,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兽啸,随着风声回荡在山谷间。头顶的天空好似一块幽深琥珀,星月点缀在其中,美的让人微醉。
“月亮啊月亮,可有十五年未曾见过你了,差点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他又笑了,一跃到崖边的青石上,午夜山风撩起他的发丝,吹得他颇为舒服。忍不住将以往的沉稳尽数抛弃,满脸的意气风发化作一声清啸,回荡在林雾山涧。
忽闻一阵若有若无的靡靡之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山下不远处,江宁城内一片灯海,好似地上繁星。
此时虽已入夜,城中却依旧人声鼎沸,满城的灯烛好似涟漪一般流动,掀起天上的云雾都消散了几分。
历朝历代皆有宵禁制令,然而随着修士的增多,人妖两族流通愈来愈盛,旧时的纲常伦礼不断被冲击,夜晚逐渐被开发出来。
以往妖城仙市中灯火彻夜,宛若深林中的篝火,数十里外皆可观之,人世受朝廷管制,只有羡慕的份儿。
如今“御灵胄”接管了一切妖市修坊,又蒙太祖降恩,宵禁制度终于被废除,寻常人也可享受夜间之乐。一些小城尚有夜熄之习,似江宁这种大城池,入夜后依旧繁华似锦,至三更才渐稀,到五更天之后,又有早市摆出,昼夜不断。
夜市繁喧,江逸瞭望一阵后便收回目光,继续仰头欣赏起这漫天的繁星,他本就不喜欢热闹,相比起那边的喧嚣,此处静谧的夜景更显得珍贵。
“这世界的夜空,原来也这么美。只是太过繁盛,相比起来还是地球的夜空更恬静些......”他自语道,星星仿佛也朝他眨了眨眼。
隐老缓缓醒来,面上有了些润色,看见江逸正观赏星空,不忍打搅。他知道这些常人触手可及的东西,对这小子来说是如何的珍贵。
遂轻声念咒掐决,伸手在空中连点数下,先前布下的灵力光点便从空中钻出,在月影下更是好看。
隐老袖袍一挥,喝了一声“散!”灵光遂燃起青火,好似山中鬼灯,燃尽在天地间,随着“太青隐遁阵”的散去,二人也显现在云台山上。
隐老又抬手敞袖,手一翻,地上无数灵石漂浮起来,被隐老拂袖收去。随后又依法收了莲花大阵,做了些善后,叫后来人再也寻不出痕迹,这才向江逸走去。
江逸早已注意到周围的一切,本欲跃下作揖。隐老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跃上青石,坐在他身旁,抬头瞭望星空。
两人静静的坐在一起,江逸虽感气氛不太自在,但也不敢多言,隐老却看得极为认真。
晚风拂起隐老的袖袍,江逸瞥见一双大手,骨架虽大却极为干瘪,皱皮包着骨头,脉络如蚯蚓一般弯曲可见。
“我无事时也喜欢观察星象,有时你能从星空中看出很多预兆。”隐老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逸答道:“前辈说的是奇门遁术中,通过观天象来测凶吉吧,晚辈也略有耳闻。”
“呵呵,什么前辈晚辈,你不必如此拘束,你若感兴趣,我教你看便是。”隐老笑道,枯沉的手遥指一方,眼中透着萧瑟。
“你瞧西南那边主星幽暗,客星明亮,有将星呈摇摇欲坠之势......我一看见,便知有一大将即将陨落,却不知他何邦何国,大业成否?可悲可叹。”
“你再瞧那一片,诸星蒙蔽,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也......”隐老又指与江逸。
江逸在一旁看着,眼帘低垂,不知再想些什么,忽然说道。“晚辈......我不理解,若是上天早已注定好,难道再怎么努力都无用了吗,就比如那位将军,只能等死不成?”
“有些禁术也有逆天改命之效,只是这又谈何容易?你可听闻八百年前,蜀相生前曾摆下七星续命灯,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我辈仙途本就积累业果,需顺天消业才是正道,占卜观星,若察有不顺,可设法破厄除难,瞒天躲灾,但万万不可逆天行事。这干系到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大事,须得切记。”
说到最后,他目光凌厉,仿佛藏着刀尖利刃,盯得江逸心中发毛,赶紧点了点头。
隐老才温笑点头,又说道:“你如今降服噬眼,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可有何打算?”
江逸忽感一片茫然,低声道:“我不知道,如今我眼疾已好,母亲在府上......也能过得好一些。”
“若是没有心气儿,走到哪都叫人瞧不起。”
“隐老教训的是......”江逸不知如何接话,忽然想到:“是了,父亲瞧我不起,也许不是因为我眼疾或是不能修炼,而是时常瞻前顾后,他曾是朝廷的大将军,自然看不惯了......唉,只怕是大哥那样的人,那才能讨他喜欢呢。”
江逸到底是现代人,对这世界的打打杀杀并无多大兴趣,这些年来他勤修苦炼,也只不过为了不让母亲再受人欺辱。这时不仅双眼得治,又一跃踏入淬体大圆满境界,想来府上也不会太看轻自己,却也登时不知未来该行往何处。
残月当空,蝉鸣寂寥,二人之间再无话说,本来极美的夜空,也变得寂寥起来。
隐老又说道:“......似我刚刚那般占卜之法,乃是诸百大道中的‘观星’之道,学成之后,可居天地之间,观天象之数,乱世能洞天下之势,盛世可察遗祸之源......呵呵,你想不想学?”
江逸认真的听着,待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愣住。还不等他回话,隐老又道:
“我还有丹鼎篆符之术,排阵演兵之法。对于茅山道术,奇门遁甲也有涉猎,可全部教付与你,你可愿拜我为师?”
江逸已是愕得口不能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先生若是想收徒的话,只需放出一句话来,恐怕便立刻门庭若市,晚辈何德何能,敢......敢贪此福缘。”
“自是如此,只是有些事情非你不可,就如我刚才所言的天道一般,我不过是顺天而行。我只问你,你可愿拜我为师?”隐老又说道,直视江逸,眼里不带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