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金慌得住了手,不住苦笑道:“别听他瞎说,哪有甚么规矩?”
江逸却执意相问,他以前对府上之事并不关心,如今拿了族里许多好处,自不愿再置身事外,况且对那规矩也颇感好奇。
赵志金苦着老脸,把江逸拉到一旁,低声道:“我知公子心有不平,待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这贱奴......至于这规矩却不止我们江府独有,放眼仙途,哪个药肆不是如此?”
江逸奇道:“这我就不明白了,这药肆与其他市坊有何不同?怎还有三九之分。”
赵志金道:“公子您涉世未深,这药肆里学问可大着咧......似您拿着方子来到市坊,所采摘的灵药品色如何,药力是否蕴散,全凭这帮贱奴经手。一株灵药几十数百枚灵石,分与他们一枚,既保障了灵药的品质又省了心,如何不好?如此久了,这帮贱奴尾巴就翘起来了......”
江逸这才醒悟,“我还道府中子弟心气高傲,怎也甘心奉上贿赂,原来有这一层厉害干系......”
又问道:“我在此处才坐了一个晌午,便来去了许多拨族人。若人人都给些灵石,这小厮在斋中干上月余,岂不是都能买下一部高阶武学了?”
赵志金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一起,磕绊的说道:“却也没有如此暴利,能在此处当值,少不了要上下打点。后房的药官、上头的管事......大家都在府里干了几十年,如何不知此处油水?每月这里交些‘点心’,那儿与些‘差劳’,剩下的虽然丰厚,也高不到哪去了。”
江逸笑道:“想必赵管事也有一份‘点心’吧。”
赵志金不敢反驳,只拱手道:“公子见怪。”
江逸沉吟不语,照此观之,这膳品斋不知养活了府内多少管事,并且层层制约,已形成了完整的灰色地带,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搬动不得。
赵志金又道:“这贱奴向来乖觉,遇到年长气凶、吊坠繁厚的,从来不敢相问,各处打点也不曾少过,是以做得长久,今日却不知为何冲撞了公子。”
他扫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未曾佩戴那枚青纹族坠吗?”
江逸取出吊坠:“这个么?我见其太过晃眼,便收在镯内。”
这吊坠碧光粼粼,红尾卵玉,一经取出便引起周围惊叹之声。那跌坐在地上的小厮瞥见此坠,也登时苦了脸,满眼尽是懊恼之色。
赵志金解释道:“这青纹族坠非比寻常,众子嗣中怕是也只有修诀公子和您得赐有。若公子带着它来购药,再给那贱奴十个胆子,也不敢哼一声了。”
江逸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那枚吊坠,把它挂在腰间,道:“原来还有此间规矩,倒不是那小厮的过错。”
......
两人行回楼中,那小厮拉拢着脸,哪里还有方才的傲气。江逸送出一阵劲风将其扶起,道:“我不怪你,麻烦去取我的药来。”
他感激不尽,连滚带爬的跑到后房,半晌,又冲出来在纸篓里翻找一阵,直捡出一张皱巴巴的竹纸,才跑进房去。
看得江逸哭笑不得,又被赵志金邀到阁中喝茶,不一会儿便有人端过精致的香炉,换上清幽的茶具。过一会儿,又来人奉上水果糕点。再等一下,竟见两位侍女抬着蕉叶过来。
江逸连忙摆手让她们退去,把吊坠收入镯中,笑道:“我可受不起这些,这吊坠还是收起来为好。”
赵志金赔笑作答,道:“公子心性淳朴,自是瞧不起这些外物。只是这仙途定要将人分作三九之等,能做上等人绝好过万人欺的猪狗,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江逸未置可否,押了一口茶,但觉馥郁芬芳,清气醒神,绝对是仙途中的品色。便开瓷盖去瞧,却无一片茶渍,清澈的茶水微微荡漾,碧色见底。
赵志金又道:“家府之中也是如此,似你有了这青纹族坠,在管事处、膳品斋等地皆可享受上座待遇,不说这些灵茶熏香,起码时间已省下不少......”
江逸点了点头,又问道:“赵管事,我极少出门,咱们族里只有这青纹族坠较为特殊吗?”
赵志金笑道:“当然不是,除开这青纹族坠外,还有缠金坠、氏璧坠、流纹坠等,分别为核心族老和一些重大贡献者所得,然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数枚,这下您可知此坠是多么珍贵了......”
正说着,已见那小厮举着药戒奔过来。
“逸......逸少爷,方中的灵药尽在此处,请您过目。”
“呵,真这么快!”江逸接下药戒,但见其中灵药皆属上品,年份也普遍高出几十岁,若在别处,起码要高出一倍的价格。
他道了声谢,便要与小厮清算价钱,开始小厮不肯收,在他执意要求下,才要了三十四枚族玉。
这戒中有二十来株灵草,还配有灵木珍炭以供炼药,定然不止这些价钱。但小厮收了钱后便赶紧退下,江逸也没辙,再与赵志金闲聊一番后,便告辞离去。
......
此时正是最为炎热的夏秋时节,烈日当空,树尖上叶渐已青黄,温气烤揉,远处景色似浪腾皱。
江逸一路上杂思不断,回到小院中便锁紧门窗开始闭关。
一晃数日过去,窗中每日焰影摇晃,到傍晚还有浓烟自窗沿溢出。
众侍女经过小院,只想这少爷的欺心病刚好半年,竟又开始犯病了?不过如今也不需她们收送木炭,一个个只快步离开此处。
......
房中,那座崭新的梨木曲桌已给劈成数块,架成一座简易的鼎座,其上的药鼎连火道都未曾清理,还有火星覆埋。
浓郁的药烟熏黑了梁柱,地上满是渣壳,墙角堆着燃尽的灵炭。
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床被罩子遮住外,其余皆是一片狼藉。
然而透过罩纱,才发现床上已摆满了玉瓶瓷碗,还抹着无数个黑手印。
......
床前,一位少正泡在一盆腥红的药液之中。他杂发披乱,清秀的脸上沾着药垢,旁边叠着褴褛的衣袍,刺鼻的焦味弥出,此人自然是江逸。
他闭关已至九日,前七日将【本源藏灵卷】所需的灵药尽数炼完,共有三枚灵丹,四碗药汤和九种各类符膏等。后两日他又熬练了淬体药液,仔细淬炼周身。
踏入易筋境界以来,涅槃经的进展越发缓慢。好在无甚瓶颈闭塞,每淬炼一次,气力都有些许增长。而周脉强韧,丹田固郁这些自不必说,自有一番滋味......
良久,少年睁开双目,豁然自盆中站起,汩汩流水顺着健瘦的身躯流下,滴在地板上。
“近来诸事繁多,【正气涅槃经】也修习得少了。其实我远未涉及其中妙义,日后要勤加修炼才好。”
他踏步走出木盆,赤足踏在地板上,舒展了一番身体,噼里啪啦的响声便从关节崩出,一股懒意蔓延全身。
又瞥见满屋狼藉,实不愿收拾整理,忽而坏笑的想:不如将灵药拣好,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反正族里定会再赐一座小院给我......
想归想,仍穿好衣服,开始放烟清扫。这才发现尽管如今气力如牛,细细擦过一遍屋子后,仍感到精疲力乏,再打洗一遍床单被衣,累得腰也直不起来。
心头忖道:似登台赌斗,炼丹作符,心兰姐比不过我,可论起打扫清洁,十个我也不如心兰姐了,这便唤作人各有长。
他锤了锤腰,进屋躺在板床上,竟沉沉睡去。床边已换上一盆清水,其中浸泡着幽漆的沥石,正是族赐中那块鼎元母。
只因此石散出的幽香对将要冲破气海的修士有妙用,江逸便将其置于床边。此时石胎不断飘出气泡,浮到水面溅开,无形的气流绕梁三道,又顺着鼻息钻入他身中。
他只觉身子浮浮沉沉,好似荡在云中,将要浮上九霄之巅,又忽坠下泰山之底。虽然飘荡不定,却睡得极熟,还打起了轻鼾......
若有人在一旁,便会发现江逸面如润玉,无形的气旋悄然从百穴溢出,在衣袍下穿行流动,流动的江水一般。
又见天灵白气氤氲,一点灵蕴要与天地相通,缕缕识雾在七窍流淌,阵阵魂形散到手足百关。
白雾与气旋交错循环,竟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平衡。随后渐渐扩大,刮得周围帐纱猎猎,凳椅纷翻,身处中心的江逸却浑然不知,仍睡得香甜。
一炷香时辰过去,气旋与白雾之势逐渐达到了顶峰。
“嘭!”
忽闻一声闷响,他周穴忽喷出一股强烈的劲力,把气旋与白雾冲破而开,化作道道气柱四射,把窗纸捅出五六个洞来。
皎洁的月光漏入屋内,原来外边已是深夜了......
其实他今夜异象唤作【冲穴】,只因其玄关内灵力充盈,又加上神力浓郁,体健筋韧,早已达到隐老所言的冲破气海之条件。
厚积薄发下,才显此异象。
能引发此象的修士,无不是根基纯厚之人,距御气境只差临门一脚,多少修士求而不得,却给江逸在睡梦中完成,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
次日清晨,清脆的鸟鸣和白光洒进屋来,江逸猛地从床上弹起,但见满屋狼藉,纱纸破碎,不禁绕了饶头,呢喃道:
“难道是遭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