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会儿,但见前边几桌已陆续领了灵药离去,他不愿麻烦小厮,又想有些族人也仍在等待,便闭目守神,默补前几日的功课。
良久,见周围的族人皆换过一拨,自己仍不见消息,这才呼小厮过来询问。
那小厮跑过来,眼睛往下一扫,笑意先少了一半,只答:“斋里的灵药都是现摘了洗剥干净的,自然需要时间,公子请再稍等片刻......”赔了不是后便退去。
江逸没办法,只好又静坐等待,闻着阁中弥漫的药香,不觉中竟浅睡过去,待清醒过来,已过了一个时辰。
他环顾四周,但见皆是新客,无奈之下又唤小厮过来,却仍得先前那番解释。
待其退下后,江逸分出一缕神思跟随其后,但见其不催不问,自去柜台坐了。他心下不耐,亲自起身行到柜前,竟见小厮趴在桌后瞌睡,柜底传来清脆的鸣叫声,原是一只肥硕蛐蛐被关在笼中,正啃食一株低阶灵草。
他轻敲柜台:“这位兄弟,我在此已等了一个晌午了,为何还不与灵药给我?”
那人懒散的抬起头来,道:“不是说了吗,已帮你去催了,这斋中那么多人,如何忙得过来?”
江逸忍着怒气:“总也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那小厮佯问道:“你是先来的?与药方我瞧瞧。”
江逸眉头锁起,道:“药方我早就交付与你,却反到来问我要?”
小厮打了个哈欠,道:“那便早就递进去了,耐心等候吧。”
江逸瞥见柜旁有个篓子,里边揉着数张皱纸,不知自己的药方是否在其中,便喝到:“我有一味药写错了,麻烦你讨我药方来瞧瞧!”
那人支支吾吾,拿不出来,又被江逸原话问了一遍,这才不耐烦地抬起眼帘瞧他一眼,道:
“你冲我置甚么气,我不过是个传话的,里边的药官先摘谁的,后摘谁的,我怎么管得着?再说大伙儿都是拿饷办事,你来这里领药,又不曾与他们一分钱,即便我帮你说了也只是凭白挨骂。”
江逸恍然醒悟,原来是不曾与他赏钱,是以故意刁难。再细细回忆起来,这斋中除了年老权重的族老之外,青年子嗣递上药方时无不陪着一兜锦袋,原是作此用途。
他不愿多做计较,便摸出一锭银两递上,却被那人嗤笑一声,直甩在桌面上,碰出叮的响声,故意叫他难堪。
“哟,您这银子太重,咱们这帮贱奴可承不起,大爷有无贯钱,赏下一两枚便好——”
这嗓音阴阳怪气,又尖锐大声,叫楼内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窸窣笑声便传来:
“噗,竟在这膳品斋中施舍银两,难怪那小厮不满了。”
“这人全不知规矩,莫不是把人家当做要饭的?”
......
听得身后笑声,江逸心道:向来听闻仙途中一等药奴二等官,没想到连个小嗣也如此嚣张。
心中已有三分来气,手指暗垂劲气一送,那柜台便给捅出一个细洞,连带着关着蛐蛐的笼子也给斩断。只闻一声厉啸,一只巴掌大小的蛐蛐从柜台跃出。
这秋虫显然不是凡物,头顶圆壳成紫金之色,大颚发达,臂刀细长,一双后足倒刺锋利。只一蹬,便跃到楼阑边勾住,口器来回嚼动,还记得把嘴里的灵草食完。
“诶呦——我的青头将军!”
那小厮瞌睡全无,也不敢去捉,只要揪江逸的衣领,骂道:“你这哪里来的搓鸟,敢来戏弄我?”
江逸岂会被他抓住,肩膀一扭便把他手击开,只听一声惨叫,其手腕已脱了臼。冷笑道:“你自己看管不好,干我何事?”
这番动静不小,周围视线皆被吸引过来。
“这人是谁,竟敢在膳品斋里撒野?”
“看不清楚,不过瞧他佩着一块族赐吊坠,想来是府中的子嗣。”
“我怎么总觉得这背影,有点眼熟......”
......
正说着,又闻一道巨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阑干已被打烂,朱红色的木屑横飞四溅,那蛐蛐却不见了踪影。
大伙面面相觑,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又闻楼下有人叫道:“楼上甚么东西被金蟾吃了?”
“啊!”
那小厮顾不得发疼的手,赶紧跑到阑边去看,顿时哭爹喊娘。
江逸也饶有趣味的走过去,只见药园中那只金蟾嘴巴鼓胀,蠕动间还传出嘎吱脆响,一直长满倒勾的腿挂在嘴边。
小厮恶狠狠的说:“好你个搓鸟,这蛐蛐是老子花了大价钱喂养的,今日也不教你赔了,只消你长个记性,在这府里甚么人惹得,甚么人惹不得!”他嘴里狰狞,却不敢动手,看起来颇为滑稽。
江逸给他说乐了,笑道:“小弟正好不知这个,还望赐教。”
那小厮见他全然不惧,贼着眼珠子绕着他转了一圈,微松了口气,拽住他的衣袖呼唤道:“快去通报赵叔,今天我非要治这小贼的罪不可!”
话音刚落,马上有几个小厮跑了出去。
江逸奇道:“我有何罪?”
那小厮冷笑两声:“哼哼,你在膳品斋里打砸欺人,这是众人都瞧得见的,还想抵赖不成?”
江逸笑道:“即便如此,也应当通报正霄阁才是,怎么你那赵叔还是刑罚部中人?”
小厮嘴角翘了起来:“他虽不是正霄阁的人,正霄阁的人却还要给他几分面子。今日管你是甚么亲族公子,不给我六子下跪磕头,这事儿便没完。”
江逸暗道:这药奴背后还藏着如此干系,难怪这般傲气。这府中看似生机勃勃,其实早给这帮人蛀了空,我且看那赵叔是谁再作打算。
旋即也不再答话,独自去柜台里坐了,又不知那位“赵叔”何时赶来,便闭目默念真诀。
那小厮只堵住柜门骂骂咧咧,又怜惜起那“青头将军”,嗔悲之间,隐晦提出若与他一百灵石,便可了结此事。
江逸只作听不见,阁楼内的族人犹自领药离去,不忘朝柜台方向悲怜地瞧一眼。
......
不一会儿,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六子!我叫你别在斋内养蛐蛐,你便不听是不是!”
那小厮一下来了精神,忙拥下楼去。
“叔,这可不能怪我,那搓鸟欺人太甚,你得给我做主啊......”
“你不去为难人家,人家怎会捉弄你?”
“那搓鸟仗着几分修为,先坏了斋里规矩,大伙儿都是见证。”
......
一问一答间,那小厮已扶着一老者走上来,伸手指向柜台方向:“那搓鸟便躲在柜台后面,没规没矩,佩着一块白玉族坠,想是个旁亲野娃......您老离他远点,别给冲撞了身子。”
那老者摆了摆手,上楼来,先给各人拱手作礼,才皱着眉走向柜去。刚走近些,便听闻一道清朗的嗓音:
“赵管事,真是好巧啊!”
这老者寒毛都竖起,险些站立不住跌在地上,好在扶住柜台,却见江逸笑吟吟的瞧着他。
“逸......逸公子。”他颤声道。
江逸立了起来,道:“我还以为是哪个赵叔,没曾想是故人。昨日才劳你领我上天阁,今日便又相见,咱俩还真是有缘。”
这老者自然是赵志金,他此时心中暗暗叫苦,江逸可不是好惹的人,昨日好不容易才平了这段恩怨,今日却又给撞上,莫非两人八字不合怎地?
正想着,那小厮又拥上来,叫道:“既然认识,那便好说了,你这搓鸟还不给我下跪认错?”
还没待江逸说话,赵管事已瞪圆了双眼,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啪”一巴掌把他扇得连转几圈,又一脚踹在地上,看得阁内众人一愣一愣的。
向来只见赵管事颤颤巍巍,没想到竟有几分身手。
“你......你这贱奴,快给逸公子磕头认罪......”
这下小厮蒙了,自从找关系认了这赵叔,还从没见他发过如此大的脾气,此人难道是他的私生子?
但周围已有人认出江逸,纷纷议论道:
“啊,这人莫不是那【夺魁】的江逸?”
“你这一说是有些像,难怪赵管事怕他得紧。”
“可不废话,换你被追到家里暴打一顿,只怕腿都软了。”
......
那小厮听得这些话,半晌反应不过来,又挨赵志金飞起一脚,直翻了两三个跟头。江逸赶紧拉住相劝,才罢了手,骂道:
“你这厮真该生瘟病死,明日也不用来膳品斋了,滚回东院扫地罢!”
小厮面如死灰,当初为谋这份差事,他不知散了多少灵石来打点。这儿也确实没拂他的意,只干了一年便尽数回本,还捞了不少油水,如今再回去扫地,叫他如何忍受得了?犹自不服道:
“是他自己没守规矩,干我何事?”
赵志金瞪大了眼睛,又要追过去打,却被江逸拉住,他皱眉问道:
“赵管事,这膳品斋到底有个什么规矩,你和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