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族老道:“这老朽还真是不知,自接管天阁以来,此物便一直摆在巽柜之上。若不是我喜阅字画,也难以窥探其中奥妙......”
江修诀把玉简交还给莫族老,淡然道:“听闻莫老接任天阁执事已四十二年之久,这释图定是往届先辈收藏的。”
江逸点了点头,心道:师父曾说太虚炼灵卷乃是远古之物,这道释图想来也是同期所造,只是后来被江府所得。但此玉简竟能与口诀相引,莫非是远古时期的原物?
莫族老把玉简连同窍决一块交给江逸,道:“既然公子与这释图有缘,那便拿去吧。不过按照规矩,老朽还是得唠叨几句,咳咳......其一:不得将宗秘带出家府。并且三月之后必须归还,即便未修完,也得上楼来再续借。其二......”
他慢声念诵,不时咳嗽几声,咬字却很清晰,待念完后,又与江逸算清了族玉。这【因染道释图】值七枚族玉,【本源藏灵卷】稍微贵些,值三十五枚,加起来共是四十二枚。
江逸递上芥戒,莫老也似先前那般伸指一抹便还回来,里边的族玉只剩四十九枚,他侃笑道:
“没想到逸公子底蕴颇丰,这里边犹剩一部三品灵决哩。”
江逸微笑作答,似常人按部就班的修炼,今日突破淬体期,明天早把族玉换作淬骨草煨汤了。他一直不得使用,所积下来自然丰厚。
莫族老又问道:“对了,不知逸公子年方几何?”
江逸不解地回答:“晚辈今年十五了。”
莫族老捻着稀须笑道:“真是年轻有为啊,看来老朽还能多见你几面咯。”
江逸愣了片刻,才拱手道:“此乃晚辈之福。”
随后,莫族老又与江逸登记了族赐坠牌,笑谈了几句,方摆了摆手复闭上双目。
一旁的江泰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妄动,狠狠瞪了江逸一眼后,也盘腿坐下学莫老打禅。只是满脸的横肉轻轻抖动,不知在想些甚么。
江修诀与江逸二人行罢礼后,便退出了隔间。
......
幽长的行廊光线暖暗,江修诀轻车熟路的走在前头,时而折拐,时而探身下楼。
江逸跟在其身后,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又说不出缘由。良久才反应过来,原是过道狭窄,修诀又身着长袍,竟连一丝风儿也没带起。
如一汪死水,全无半点生机。
他寻思道:想是此楼被阵法所隔,气流受阻,却为何不留个淌风的口子?这阵内虽然安稳,住起来也忒不舒服。
咚、咚......
修诀在前方放慢了脚步,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上回我让你给江珅道歉,你怎么没去?”
江逸心道此人莫不是有病?但念他适才给自己求情,不愿与他为难,便不答话。又听一道声音传来:
“你既有如此天赋,应当将心思多放于修悟上,莫辜负了家族栽培。”
他这才懒懒地答道:“不劳你费心了。”
“呵呵......如此甚好。”江修诀道,他背对着江逸,不知脸上是何表情,行了一阵,又道:
“......那夜你真该同我们去看花灯的,延悲大师来江宁讲经,普宁寺的和尚们都到上渠布灯了,满江的花船顺水留下......我从没见过灵雨那么开心。”
江逸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蛮域之行的前晚。
修诀又道:“那花灯连布了三日,可惜你都不在......后来灵雨去莫干山学艺,我曾书信托山上的师兄照看。那人是我随父亲去东京时相识,在内门作个管事,有他在,想来灵雨不会受人欺负......”
江逸跟在他身后,只瞥见墨发翩翩,一抹锦带轻缚,修身似竹,素袍难掩英姿。此等人杰,方为潮海之蛟龙,栋厅之长嗣。
又想到:若我送灵雨去莫干山,又能怎样安排呢?唉,我脾气又臭又犟,半点不会来事儿。须知拳头再硬,也有求人之处,自己是舒服了,只好叫灵雨多受点苦头......
狭窄的楼道中,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行去。
江逸心中有些烦躁,只觉上来时不久便到,怎么往下走却如此漫长。
江修诀又悠悠说道:“对了,前几日灵雨写信来说,她师父赐下一柄青昙剑,想来你也知晓了吧。”
江逸忽然顿住,浑身如遭雷击般,一步也踏不动。心中不断地想:他们竟在通信吗......
自从得知灵雨到莫干山学艺后,他一不知此去山水路程,二不知书信该寄托何处,只觉得纸鸢线断,天高地远,不知何时才能相逢。
这时才醒悟过来,是啊,我虽然找不到她,可难道她也忘记了江宁地址?若心有挂念,总不至于到如今只字未收......
他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又不知该为何生气,只感到茫茫天涯,那缕若有若无的缠丝终于被扯断,连灵魂都好似轻了一半。
“他们竟在通信吗……”
待回过神来,江修诀已然走远,惨惨淡光映下狭长的木梯,周围榻板好似往中间挤压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酸楚强压下,缚紧了长剑,昂首阔步走下去。
......
江逸凭着玉简一路通下,走出灵均殿,但见外边已至黄昏,残阳犹存,薄月早已挂在天边。
又想到:那天阁中无论白日黑夜都映着柔和日光,长久待在那里也是一种煎熬......
他胡思乱想地走回屋中,也没心思再念决,直接和衣而卧,直到第二日早晨起来,仍觉得心胸不畅,却想:她既不念我,我也不去想她便是,怎地如此没骨气?
烦躁之下,猛锤了几下胸口才舒服一些,开始掏出那部【本源藏灵卷】。
再有三个月便是【夺魁】之战了,须得尽快突破气海,至于释图却可以日后再修。
他静心吐纳,将繁沉的杂思剔除后,才将神识沉入玉简中。此时玉简已再无任何禁制,除了简介外,澎湃的修炼之法灌入江逸脑中。
“敛意澄明,妙开两合,扫除尘垢,羽化轻身......”
“御气之道,天地之正......”
“炼丹化气开洞府,紫气东来灵蕴藏......”
“一纳灵、二玉墟、三丹四液五鼎元......开合丹、返神丹、塑元丹,紫纹缠身为上佳......通脉液、养灵水、常青汤、紫甘露,诞气三绕是真品......”
......
一道道口诀涌入江逸脑中,直一炷香后,才睁开双目,赞叹道:“妙哉,我跟随师父学习道法许久,也少见如此正统的道家窍决。”
这【本源藏灵卷】的修炼之法共分为两大步骤。
其一为外,教人炼丹服液,使灵蕴五内,药洗周脉,再以纳灵精为基,鼎元母为辅,于丹田处塑造气海,屯潮以纳天地。
其二为内,须得敛意沉心,使六识澄明,洞观寰宇,再以真妙诀为基,法通识为辅,灵台净明窥识大道,以求长生之资。
如此内外兼修,外御中明,虽然过程繁琐些,却根基牢固,日后仙途也能走得更为长远。
他将窍决中的妙诀牢记于心,才去准备窍中说提到的丹汁,细细核对了药方后,沉吟道:
“这些灵丹我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开创这窍决之人研出,好在其留下了丹方,看来又得开炉了......”
江逸取出纸笔,把所需药材一一记下,反复核对后,才出门往膳品斋行去。这些灵药皆是价值不菲,若能以族玉换取自然最好。
大院内真比往时热闹许多,道上皆是青年子嗣,摩拳擦掌,郁郁葱葱,口中讨论的都是:
“今日【争门】之斗轮到谁了?”
“听说是北院的江敬对上仪元殿的江剑。”
“素闻那江剑得廖大师真传,不仅匠技高超,更长得孔武有力,一双铁手有百十斤气力,真得去瞧瞧......”
“谁说不是呢......话说老兄,小弟近来新磨一套剑法,等会还请你给我喂几招。”
“嗨,先占到比武台再说吧,听说那都排到明日了。”
......
晃眼望去,竟无一人慢行者,似江逸这般散漫的人,也给周围人带得快步走起。
他穿过条条小道,老远便闻到一缕药香,走进来看,但见一处亭台高楼,朱梁绿瓦,氤氲蒸雾从顶窗散出。底下老木盘柱,青泥生苔,连嫩芽也比别处更翠些。
踏入阁内,只见地上已被湿泥布满,泥中灵石半嵌,紫花老根,竟形成一片药园。
遍地的花红柳绿,一帘薄瀑勾入清池,池中异鲤交错,柔草飘荡,一只金蟾躲于石边,把百年灵芝当做遮帘。
江逸沿着卵石小径往里走,一路上药香钻鼻,忍不住要打喷嚏。但鼻闻眼看,已辨出园里栽的灵药种类虽然品色上佳,却不比树阁斋中的灵药齐全。寻思道:
“听说那树阁斋原是东京城的药铺子,却不如此处气派,想是城内管得太严,只好做得畏畏缩缩......江府却是朝中将门,那些灵胄哪有资格来查?”
好容易上了二楼,才见瀑帘之后摆着雅座,有几个族人聊坐于此。便也寻一处空位坐下,马上有管事过来相询,接过药方后恭敬地离去。
他瞧着周围异色,又想到:“无怪乎宗族赏赐的药戒自成一片药园,原来膳品斋本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