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拾掇衣衫漫步走出,嘴里念道:“叫个甚么?江尘请你来看家护院,倒是真没看错。”
“你!”
江泰腮帮上的横肉微微颤抖,双目瞪得傍圆,就欲动手,却见江逸已抢跃至老者面前:“莫族老,晚辈选好了。”
他只得强按下扇人的冲动,哼的一声,砸步杵到旁边。
江逸也不睬他,从袖袍中取出两枚玉简,摩挲了几下才递上。
“请莫族老过目。”
江泰又骂道:“呵!规矩也不知,谁允许你带两枚族秘的?”
江逸心头一颤,嘴里仍冷道:“你又没说,我怎会知晓?”双目却只瞧着那老者的反应。
他看得出,在此人面前,还轮不到江泰做主。
......
莫族老没说话,枯手接过玉简观阅,苍老的脸上蔓延着深深的沟壑,不知是喜是悲。
偌大的阁楼寂静下来,只有江泰仍在一旁冷嘲热讽......
江逸心跳加速,想偷瞧一下莫族老的反应,又怕被看穿,便昂首强作镇定。好在其未阅览多久便抬首道:
“呵呵......无妨,这是巽柜上的杂书,逸公子想看,只消付得起族玉,便拿去罢。”
江逸大喜,躬身抱拳道:“多谢莫族老。”
莫族老摆了摆手,又道:“可是逸公子,老朽多言一句,你【夺魁】将至,当尽快为冲破气海做准备,怎还有心情看这等闲书?”
这番话看似关心后辈的平淡话语,却含着另外一丝意味。江逸对上莫族老的双目,见瞳中苍黄似枯,全不含甚么情绪,便将准备好的说词抛出:
“晚辈自小便对这些奇闻异录感兴趣,况且此次族比过后,我也想到仙途中闯荡一番,是以先胡乱涉猎......”
“原来逸公子志在九州,若家主得知,定也会欣慰......”他嘴上说话,脸皮却不动。
“莫族老谬赞了。”江逸绕了饶头,他得窥妙法,恨不能马上回屋研习灵卷,实在不愿在这楼中多待。没曾想那老者又道:
“咳咳......若逸公子欲行走仙途,这玉简却有些鸡肋。巽柜第二排的【九州途志】不仅介绍了仙途中各门各派的长短,还注出要害人性命的迷障禁地,公子还是借阅那本为好。”
说罢,也不问江逸意见,径直将玉简收回袖中。
“这?”这下轮到江逸傻眼了……
江泰看不惯他这幅模样,不耐烦地喝道:“这甚么这?得了莫老指点,还不拜谢?”
江逸怔了片刻,才抱拳道:“莫族老好意,江逸感激不尽......只是方才那释图磅礴大气,小子有幸得观阅几章,实在喜欢得紧,还望莫族老成全。”
......
莫族老不答话,江逸也躬身抱拳不敢乱动,阁楼中气氛有些凝固。这下连江修诀等人也能看出,只怕那枚玉简有些古怪。
江泰先跳出来道:“好你贼子!这阁楼里的宗秘皆下了禁制,你说,你如何能观阅几章!”
江逸忙道:“可那枚玉简确是没下禁......”
他说到一半才察觉不对,据先前所观,再冷落的玉简都下有禁制,怎唯独那道释图给忘了?只因他适才心中欢喜,未曾往这方面深思,此时忽被问起,只觉得背脊冰凉。
又听江泰道:“莫老,这贼子交出的玉简,破了禁制没有?我马上捉他去正霄阁审问!”还未待对方搭话,便忍不住要动手。
江逸百口莫辩,寻思道:莫非是江泰设局害我?不对,因染道释图是受到真诀牵引才显出异象,那江泰又不知我习得灵卷,如何能布下此局......对了,适才这玉简大放异象,难道是那道白气将禁制冲破了?
正想着,江泰已冷笑着走来,莫族老慢悠悠地说道:“逸公子,你可知在这天阁中盗窃,是个甚么罪名?”
江逸暗自咬牙,并不答话。
那江泰在一旁道:“叛族之罪,当废去修为,一生囚于暗牢之中!”
他见莫族老点头,大喜,粗手撸起袖子冷笑道:“凭这小贼,也不需启动阵法了,我这便把他擒下!”
“啪!”
阁楼的榻门被劲风合上,仿佛连温度也下降了许多。那江修诀早立在墙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
江逸一字一句的说道:“晚辈并没有毁坏禁制,还望莫族老明察。”
江泰冷笑道:“哼哼......你口口声声说未曾毁坏禁制,方才却躲在里边瞧得起劲,如若不然,为何死求这玉简不放?就算不是叛族罪,这窥窃之刑却是跑不掉了......”
说着已踏到江逸面前,见他并不反抗,轻点数下将其周穴封住,又要伸手夺他芥镯,忽闻莫族老道:
“逸公子,你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无虞。”
江逸道:“莫族老请说。”
莫族老终于抬起眼帘,一双瞳仁对着江逸,好似枯叶玻璃:
“咳咳......这释图乖张偏僻,公子为何定要借它?”
江逸心中咯噔一下,答道:“晚辈适才侥幸得阅其内章,见其中所绘的释图气势滂沱......”
他见莫族老眉头微皱,忙又道:“......晚辈喜欢得紧,便反复观阅了几次,心中偶有所悟,因此才要相借......”
莫族老脸皮终于有了变换,他虚眯双目,道:“公子悟出了甚么,可否相告?”
江逸左右为难,这灵卷价值不菲,轻易不能让外人得知,但若是答不出来,登时便给江泰那老狗拖去正霄阁问罪。
往时小打小闹,江府还不会认真对待。如今在天阁中惹了事,可不是那么简单,若再定个盗窃祖宗秘藏之罪,江府这个曾经的温床,只怕即刻便化作九州中最残酷的杀人机构。
他支支吾吾:“晚辈......晚辈从那幅九州画卷中,悟出了些天地之道......便猜测这释图并非凡物......”
话未说完,江泰已破口大骂道:“贼儿子,尽会吹牛,便是一幅普通游画,你还看出花来了?”
江修诀也微微侧目,他从小得名师传授,眼界比同辈高出许多,知道世间武学中,灵决只排在最次一等。一些修士悟得自然天道,即便是一品灵决也能使得神奇非凡。
然凡世间之事皆是模仿者易,开创者难。灵决可研习百家,境意却只能从头研悟,天赋、秉性、契机缺一不可。
若江逸真能从一幅画作中悟出真意,那在江府历代中也算是绝世之才......
莫族老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继续说下去。”
江逸犹豫片刻,才长做了一揖,恭声道:
“那晚辈便试言之,如若不当,还望诸位莫要取笑......这第一幅图为华峰俯瞰图,晚辈开始也只是随意观略。可到后来,却逐渐发觉其中突兀......”
“噢?敢问突兀在何处?”莫族老追问道。
“笔序!”江逸清了清嗓子,道:“凡人作图,欲绘风先画树,枝斜则风起。欲绘水先描鱼,尾摆而纹生......”
莫族老道:“确是如此,风水无形,只能寄于外物。”
江逸道:“可此人绘图却不同,素素白空之中,先拢气。气者,天之脉动也,气腾驱风,风汇成云,云落成雨,此乃绘天之序也......浊浊大地之中,先点水,水者,地之动脉也,生土蕴木,诞火作雷,再引得雨落,化作气升......便是天地之循环......”
他早在太虚炼灵卷中参悟此图多次,于各中变化了然于心,此刻再胡乱按上一个明目,便侃侃谈起。
“......晚辈想,这位大能对天地大道了然于胸,这幅画既是其得意之作,其中必包含不少真意妙言,是以才反复观阅......兴之使然,绝不是故意触犯族规,请族老明察。”
“呵呵......任何人面对一部武学典籍,绝不会有弃之不看的道理,这有何罪?”莫族老面色舒缓开来,眼角似乎带了些笑意,又道:
“逸公子观察纤毫入微,老夫佩服得紧。”
江逸抱拳道:“晚辈也只是凑巧撞见,怎敢贪功......”
莫族老道:“那依逸公子所见,这第一幅图,谓之为何?”
江逸拱手朗声道:“依晚辈拙见,这第一幅图看似俯瞰九州图,实则为天地还真图,或谓之......道图。”
“好......好一个道图,真是妙得紧。”莫族老放声大笑,笑一阵又咳两声,笑罢,手指虚点,凭空将江逸周穴解开,又道:
“逸公子真乃奇才,老夫藏年驻在此处,悟出这第一幅图,也花了整整一年零七个月。公子以微观局,竟从笔序看出不凡,真乃奇才......奇才也......”
江逸拱了拱手,心里却道:好险我悟过灵卷,知道这九州图乃是从“道性自然,无所法也”口诀中的“道”字环变而来,如何能不对?
又闻那莫族老唤道:“修诀,你也过来看看,此图暗藏天地之道,对你的神识大有裨益......”
江修诀这才慢慢踱近,对江逸拱了拱手,也不说话,便看起图来。
江逸然发现这人好似和以前有些不同,但他懒得理睬。如今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关,当是尽少说话为宜。
只有那江泰还犹自不休:“......即是如此,也不该毁坏禁忌,此举置族规何处?”
只是大伙儿都在看画,没人理他。
......
那墨族老又笑道:“逸公子,不瞒你说,这第一幅图的名字为【拔翠俯瞰九州雾】,看似写景绘雾,实则包含了天地真道......你虽然参悟出这点,但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想必图中许多妙处也未曾细看。回去后要仔细观阅,必然获益良多。”
江逸佯作初闻:“原来是【拔翠俯瞰九州雾】么?这名字倒也应景......”
又问道:“莫族老,您可知图中那位大能是谁?有这般通天的本事,想来绝不是无名之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