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要突破气海,当是先寻一部合适的炼气窍决才好。这些典藏虽然不俗,也只能看日后机缘了......”
仙途中,修习之法可分为两类,其一是灵决,指斗法时的技击招式;
其二为功法,是指藏气煅灵之法,亦能影响修士的秉性修为。如正气涅槃经,修炼起来能使灵力越发浑厚,更有淬炼肉体之奇效;
但除这两者外,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炼气窍决。在漫长仙涯中,它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助修士突破气海,一些好的窍决甚至能决定气海的品阶。
修士的气海有三六九等之分,以鹅玉浑润者最佳,枯涩斑白者最次。平日里虽瞧不出来,只要一运修为,差距登时便显出。
江逸曾听说过,一些分宗子嗣使用低阶窍决来冲破气海。虽也能踏入御气境,可凝出的气海既枯且涩,不仅储灵孱弱,连威能也受到影响。那江沫儿费劲心思要留在宗族,想来也有此层顾虑。
他今日若能在三楼求得高阶窍决,对日后的修行将大有裨益。至于灵决功法却不着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
江逸打定主意,又触向下一道玉简,几个泛着微光的小字浮现出来:
“八荒太合劲”。
竟又是一部不弱于方才那部的灵决。他咽了咽口水,心中发狠的念着炼灵真诀,干脆转去另一面书架上寻找。将一盏茶后,才在右首书柜底下寻到炼气窍决。
但见此处的玉简翠光郁葱,氤氲着浓厚的生机,又合一丝造化之意,全不似别处那般凌厉霸道。
他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掠过那排玉简,神识已悄然钻入其中,不断较量各窍决优劣。
“金丹化宗法,以开鼎炼丹之法凝聚气海,虽然品阶颇高,但只适于五行属金之人修炼,与我无缘......”
“一气化虚决,对于神力有着颇高的要求,我虽然满足条件,但总有更合适的选择......”
......
他沉吟再三,终于拣出一支碧色玉简。
这玉简隐约分作两色,上半边苍翠浓郁,脂深处却暗藏一丝枯倦,下半边青翠欲滴,好似开春的嫩芽。两色交揉在一起,道尽了四季枯荣。
玉简上亮起五个大字,“本源藏灵卷”。同时大量信息灌入脑中:
“本源者道,上众下合。玉兔流萤,何异哉来。吾观微烁,浮生八万。明月坠坠,细如芥子。山木草河,合道其生。沫哉浊人,窃天逆尘。忘我守一,六根大定。灵蕴藏心,万法自然......”
江逸轻轻摩挲在光滑的玉面上,沉吟道:“这窍决亲阴阳而敬天地,应属道家一脉。萧老曾说我秉承属阳丙火,暗藏一脉生机,与这本源藏灵卷正好契合......”
窍决的价格比灵决要低得多,他手里这枚已是顶好儿的了,也才值二十七枚族玉。当然,这只是府里的定价,若放到仙途里,最少也得花上三、四百灵石才换得来......
他思忖一会儿,终于将玉简收入袖中,才长舒一口气。此时事情办完,又见时辰尚早,便往里行去,随意翻阅着架上玉简。
好容易上来一次,当然得见见世面。
只是书架外边呼啸作响,繁杂的剑鸣声不时安静一会儿,待莫族老细言几句后,又飒飒挥动起来,偶尔荡起一阵赤光,把房梁映得霞红......
江逸阅过几枚玉简,都心烦意乱的摆回。人皆有好奇之心,任谁知数丈外有人在施展高阶剑法,都忍不住想出去瞧一下。
他心中一遍遍默念炼灵真言,后来竟不觉间低诵出来。这时,阁楼的角落里亮起毫光,纤微如萤,淡白如雾,一股隐秘虚幻之气飘来。
那虚气浸在木阁的霄尘中,叫人难以察觉,江逸也渐觉浮沉,身子竟跟着毫光往里边走。
踏下第一步,只听到窸窣脆裂声,好似踩在柔软枯叶上......
踏下第二步,幽幽檀香飘来,寒凉的傍风钻进袖领之中......
再行到第三步,耳旁越发真实嘈杂,嘘寒问暖与夸奖责骂之声隔在深墙外......
这场景如此熟悉,他胸口扑通狂跳,终于折过一墙角,眼前却出现一个扎着短辫的女孩儿。
她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独自坐在墙边,将脸颊埋入腿里低声抽泣着,宽大得不合体的衣袍将颈腕全部盖住。辫儿显然是她自己扎的,不仅一高一低,耳朵后边还散出了毫丝。
“谁在那儿?”江逸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问。
“你......你是何人,你别过来。”那女孩惊道,她抬起脸又很快低下去,容貌竟与段灵雨一般无二,只是更稚嫩些。
“你别害怕,我瞎了眼睛,所以一路摸到这儿来,也不知路对不对。”
江逸脑中忽涌现一段记忆,今早他随众子嗣进灵均殿炼灵入体,却被告知没有修炼天赋。心下不甘,一直炼到傍晚,出来便寻不到心兰姐了,待人声散尽,只好扶着墙乱走,也不知来到何处。
“这是个死胡同,你走错道儿了,你......你真瞧不见吗?”灵雨小声答道。
江逸笑了:“我若是瞧得见,又怎会往死胡同里钻?”怎么说着,心里却泛起疑虑:是啊,我应当是个瞎子才对,可为何周围的一切都瞧得真真切切?
他脑中云雾翻腾,时而觉着自己才六七岁,时又忆起青年之事,两道回忆交织在一处,早已浑浑噩噩。但此时嘴巴也不由自己控制,一句句话自己蹦了出来。
“对了,你怎么躲在这哭,是挨了欺负吗?”
灵雨抹去眼泪道,低声道:“我不喜欢这儿,我害了怪病,没人同我说话,我想爹爹了......”
江逸笑道:“这有何难,你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带你回去。”他放弃了抵抗,接受了嘴里无故往外冒词儿的事实,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当个看客咯。
只是这些词儿,好熟悉......
“噗......”灵雨破涕为笑:“你还领我回去呢,自己都迷路了。”
原来灵雨儿时这么可爱,真可惜我瞎了那么久。江逸痴痴的想着,嘴里又吐出:
“我迷路是因为瞧不见,可在江府里还是比你熟悉些,你应是府上的宾客吧。”
“你怎知晓?”灵雨奇道。
“切,我在府上过了六年,从来没听到过你的声音,定是外边人来的。”江逸站得累了,摸到她不远处坐下。
灵雨往里缩了缩,笑道:“我瞧你也就六七岁左右,难道一出生便能记得别人的声音?”
“嘿,不瞒你说,我确是一出生便开始记声音了。”江逸拍去靴上的灰土。这话儿倒是真的,他刚来到这世界时话也说不出,眼又瞧不见,只给一双双手捧来捧去,不知有多惊骇......
“呸,就会唬人。”灵雨啐了一声,良久,怯怯的伸出小手在江逸面前挥了几下,见其确实没甚反应,才把捏着衣物的手松了些,露出季花瓣一般白的颈腕。
江逸瞧这妮子认真的模样,强忍住笑,别说他现在看得见,就算换别个瞎子来,似她这般乱挥,早把风呼到别人脸上了。
“你生了什么病?怎么会到江府来?”江逸问道,他记忆越发清晰,甚至能猜到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
灵雨又红了眼,抽泣道:“我也不知......爹爹请了好多大夫看过,谁也治不好,听说江府里有老医仙,便叫我住在这里......”
江逸不屑的想,“真要有医仙,我还能瞎这么久?”可听见她断续的哭音,实不忍说出口,只得道:
“那老医仙给你看过了吗?”
灵雨道:“好几个医仙来看了,都开了药,却始终不见好......我还听见他们在窗外说......在窗外说‘这娃娃体质差,怕是养不长了’......”她说到此处,又埋头哭了起来。
江逸满是心疼,“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看这里哪有什么医仙,神棍还差不多,甚么狗屁也不会,就懂得装神弄鬼......”
嘿,这次心中所想倒与词儿一致了。他刚寻思,又被迫说:“你害了甚么病,和我说说?”
灵雨吸了吸鼻子,道:“我也不知,每日身上总生红斑,糕饼也吃不得,鸡蛋也吃不得......只消吃错些东西,便酸痒难耐。”
她身子忽然变换起来,先是颈部和手腕上生出一块块红藓,接着向上蔓延,好似一朵朵梅花开在脸上。
这场景太过诡异,江逸愣在当时,却无一丝害怕,只感到心疼。
原来她小时候来江府,是治病来的。他终于回忆起来,这是第一次遇到灵雨的场景。
不同于此刻豁达的心情,儿时的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六年,当最后一丝希望也给掐灭时,兜兜转转,所寻的又是甚么?
所幸最后,在那个铺满落叶的胡同里遇到了需要帮助的女孩,这丝情愫到底是在这时产生,还是在之后的相伴中缠绕,却不得而知了。
“我跟你说了,你是不是也害怕,不和我玩了......”灵雨抬起头,眼中笼着一层湿雾。
“呀!你别伤心啦,你这根本不是病。”江逸已经回忆起后边的对话,自然的张嘴说出。
“连老医仙也治不好,不是病又是甚么?”灵雨低落道。
“正因为它不是病,所以老医仙才没法子......”江逸拍了拍胸脯,想到六岁时自己骄傲的模样,不禁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