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回头望去,原是易宗儿,便打起精神勉笑道:“师姐。”
易宗儿绕着他瞧了两圈,撇嘴道:“逸师弟,我听闻你那日在江府大展神威,连族里的长老也敢揍,如今怎么像丢了魂似的,呐,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和师姐说呀。”
江逸暗暗苦笑,看来这事儿已经在城中传开了,江泰这人极好面子,日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自己需多加提防。
他抱拳道:“还要多谢师姐告知家母之事,我......我没什么的。”又搓了搓脸,将失魂落魄的模样收起,才问起:“对了师姐,我师父的伤势怎么样了。”
易宗儿收起笑颜:“这月来,师父每日给师伯运灵疗伤,可师伯受的伤太重了,虽无性命之险,要恢复起来也绝不容易。”
江逸回忆起崖下那几日,师父为了救他不知昏迷了多少次,顿时心如刀绞,呢喃道:“师父的伤都是因我而起的,若不是我贪看了一眼,又怎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
易宗儿见其脸色黯然,展颜劝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啦,师伯他性情洒脱,这几日常同我师父在林间对弈,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可不像你这般愁眉苦脸......”
说着轻拍了拍江逸的肩膀,她浑身包裹在甲胄之中,只漏出晶莹合适的指甲,“逸师弟,要不待会儿你同我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师伯这几日精神不错,时常和我们说起你咧。”
江逸心中本就挂切,立刻答应下来,但易宗儿此时还在寻街当中,他便寻了个茶肆静坐。
待到日头西斜,众人散值时,忽见街道远处一名黄衫少女跑来。
这还是江逸第一次见她身着常衣的样子,只见其步履轻俏,腰间坠剑,鹅黄的肩上还披着薄薄的皮甲,唯有鹿茸靴上的一串细铃儿提醒着她女儿家的身份。
“走啦,发什么呆呀!”
随着佳人袭近,淡淡的皂香飘来,叫人很舒服。江逸注意到她额头上又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已沾在颈后。心下思忖道:
“上次树阁斋中师姐前来助我,额头上也是细汗密布,莫非是湿气较重?灵药中清热祛湿的方子......”自从跟着隐老研习药理,他脑中便常常思索药方,又想:“嘿——绿竹居士的药理定比我强上百倍,我又何必去班门弄斧?”
他跟着易宗儿穿过几座小桥,行过几片闹市,易宗儿嫌人流繁杂,索性拉着他窜上房梁,在层叠的檐栋上轻纵。
瞧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流,江逸开始还有些担心,但一直未见御灵胄前来阻拦,也渐渐放下心来。
越往北边走,行人渐渐稀疏,时不时能看到裸露出的斑驳城墙,再走一些,便见不到商铺行人了,却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些竹子想是得到过极好的栽养,每一只都碧绿青翠,耸直节立,看着这片密竹,江逸忽然明白,为何人们常以青竹来比喻君子。
唯有此种植物,才攀得上君子之高洁秀逸。
易宗儿笑着介绍道:“这些竹子都是师父亲自栽下,以往皆由他亲自照料,现在这差事渐渐传到墨师兄的手上......嘻嘻,师父还说,这里的竹子每枯倦一株,便打他十灵板子。此话一出,吓得墨师兄几日不敢回来,都混在御值房里......”
江逸奇道:“师姐,咱们修道众人,种活几株竹子又有何难?只消去树阁斋索些灵土覆上,即便几月不理,这些竹子也枯不掉吧。”
易宗儿笑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这些可不是普通竹子,此竹唤作佛沥竹,即便是放眼仙途也算是异类。其性情古怪,触灵必萎,是以不能用药符灵土等来栽养,但若要把它养得好,又必须隔时洒水,白日松土,夜间施肥,非逼得人投入十二分精力不可。你师兄常和我抱怨,这竹子除了折磨人之外,什么本事也没有了......”
江逸暗自称奇,又问道:“师姐,我上回还见到师兄去钟山抓灵猴,若如此说,这跑一趟回来竹子不得全枯了吗?”
易宗儿解释道:“若是当值在外,自然由师父亲自栽培,有时候他俩都出远门了,我也会代劳几日。说起来这竹子真是事儿精,离人一日都不行。”
江逸哑然失笑,心下奇怪为何绿竹前辈要栽这么麻烦的绿植,虽说其青翠可人,但在竹中也不算是顶好儿的品色。
易宗儿仿佛看穿了江逸的疑惑,说道:“唉——其实师父栽这些竹子也是为了师兄好,他天赋卓绝,只因贪图酗酒才导致其进展缓慢......其实酗酒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酒善乱性,长期如此已影响了师兄的秉性,若能使他道性坚韧,再如何酗酒他老人家也不去管......”
江逸点了点头,若要养性,种养佛沥竹确是极好的法子了,这位前辈想来也是一位良师。虽然尚未谋面,但他已对此人平添了几分好感。两人正说着,忽见一道身影自远处纵来。
“易师妹,今日怎这么早就回来啦......咦,逸师弟,好久不见......娘的,小畜生,你再敢跟着我,信不信老子还给你下咒。”
江逸循声望去,原来是墨崖,只见其身着粗布麻衣,腰间悬着一只青壶和一把小锄头,满身的泥土,身后还随着一道短小的疾影。
他一路骂骂咧咧,但那道疾影并未理睬,始终如尾巴一般挂在他身后,待落地之后,又稳稳当当的踩在他肩上,原是一直彩眼猕猴。
吱、吱、吱......
此猴毛若金丝,尾似绒带,最引人瞩目乃是那一双眼睛,好似画上了朱、青、白三色眼影,一直蔓延到耳前,增添了几番妖异的神气。它一落下便伸手乱挠墨崖的头发,还在其肩上不住的跳跃,似乎对那番话很是不满。
易宗儿笑道:“嘻嘻......师兄,你方才叫它甚么?”
墨崖气急:“我就叫他小畜生,怎么了?难道你也要去告你师兄的状?”他头也不回,不住的伸手同那猴儿扒拉。
易宗儿吐了吐舌头:“告你是不会,但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你道瞒得过他?我要是你,现在就乖乖的朝它作一揖,道一声猴师兄,免得日后平添皮肉之苦。”
墨崖好容易把灵猴后颈嵌住,远远的抛到林中,“我自然知道师父无所不知,但这灵猴今日不知犯了什么疯,把我欺负得紧,就算师父知道了,定也不会怪罪我。”
远处的密林响起一阵窸窣声,那灵猴不知窜到哪儿去了,墨崖松了口气,取下腰间的青壶欲闷一口,可旋即发现不对劲,举起来一看,只见青壶底部被敲烂一个口子,酒早已流光了。
他白皙的脸憋的涨红,直想放声大骂,又强忍了下来,良久才迸出一句:“这小畜生......”
易宗儿本来眉头已皱起,见到这幅场景,拍手笑道:“哈哈......师父果然别具慧眼,有这灵猴管着你,不知比我有用多少倍。师兄,若你日后修为有所精进,可千万别忘了它的功劳。”
墨崖摆弄着酒壶,发现着实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一张脸耷拉下来,“师妹,你若还念着师兄的好,就别再取笑我了,这小畜生现在整日跟着我,我都快愁死了。”
易宗儿啐道:“呸,不过少喝一顿酒,便要死要活的。”
墨崖苦着脸,忽看向江逸:“对了逸师弟,今日怎么有空来拜访绿竹斋?”
江逸还没说话,易宗儿便抢道:“哎呀——人家自然是来探望师伯的呀,哪像咱家的墨大师兄,只会惹师父生气。”
墨崖讪笑一番,朝江逸道:“师弟放宽心,师伯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今早还与师父在林间对弈呢。”
江逸心中宽慰,拾掇衣衫认真向他俩鞠了一躬:“多谢师兄师姐照顾,江逸感激不尽。”
易宗儿笑道:“呐,都是师父忙前忙后,我俩也没出甚么力,你要谢便谢师父去。”
江逸仍长揖不起,道:“该是如此。”
易宗儿又对墨崖道:“师兄,我们准备去竹阁去看看,你同我们一块儿吗?”
墨崖摆了摆手:“你们去吧,北面那片竹子又生了些蚜虫,若不尽早处理,我屁股又得遭罪了。”他抹了抹汗水,俊俏的脸上又留下一道泥印。
易宗儿忍住笑,说:“呐,我先带师弟过去竹阁,就过来帮你。”
墨崖大喜过望:“那是再好没有了......对了,好师妹,来时帮我舀半壶清酒呗,我已经一整日没闻到酒味儿了。”
易宗儿只当没听见,拉着江逸便要走,实在被墨崖问得烦了,才啐道:“呸,你想得美,再说我就不去找你啦。”
这招确是好使,吓得墨崖赶紧闭上了嘴,两人便向竹阁方向掠去,身后隐约又传来叽叽猴鸣和墨崖的骂声:
“小畜生,你还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