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这些年来的磨砺,能让你成熟一些,没想到还是同你母亲一样幼稚。”江氶冷冷的说道。
“成熟?似你这般?”江逸嗤笑道。其实对于其他事,他亦怀有常人难及的冷静,只是在这人面前,却总涌上一股执拗。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总归是没遇上埋藏心底的事儿罢了。
“唉,若你能有修诀那般心性,我也能放心不少......”江氶眼中布满失望的神情。
江逸冷冷的凝视着他,袖中的拳头微微颤抖。见其这幅样子,江氶叹着气摇了摇头,“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朝屋外走去,到了门口前又停下脚步,甩过一枚墨红色竹简。
“这是正气涅槃经下半部,你好生修炼,若有不明之处,可来明德殿寻我。”
江逸接过竹简,只见其表面流光溢彩,放在手中好似羊脂卵玉一般,面上刻着“正气涅槃经”五个赤红篆字。
他面色逐渐变得狰狞,手背上青筋爆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竟把竹简给捏成碎片。
这竹简只是拓本,采用下品符竹撰写,不是很坚硬,爆裂时却涌出一阵灵力波动,伴着细焰燎出,把手掌包裹。可他却不在意,血红的双目只盯着江氶的身影,待火焰随风散去,手掌已被熏黑,无数碎片卷入焦烂的皮肉中。
“这经书我自会向族里讨要,不劳家主费心了。”
江氶愣了一番,随即冷笑道:“呵,向族里讨要,不就是向我讨要?”
说罢摇着头行出房外,踱到院边时,袖袍一卷,江逸方才辛苦围好的“院门”便爆溅开来,连带着周边的篱笆也塌陷坠落,他冷哼一声,踏步远去。
......
江逸独自靠墙坐着,看着满屋的狼藉,颇有些疲倦。
哗啦——
布满划痕的房墙又垮塌一块,拖拽下几片残瓦,余霞透过破洞把屋内照的倦黄,心兰姐不知又被关到何处去了,这一天一夜,终究只是无用之功。
“他说得不错,向族内讨要,还不就是向他讨要......我当真是在意气用事吗?”江逸低头沉吟,血顺着焦黑的手掌滴沥在地上,混着泥淌开。
“也许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闹剧吧。”他自嘲一笑,默默把灵力蕴在指尖,削下灼坏的皮肉,待烂肉割尽后,又取出纱布包扎。忽瞥见身边的黑铁剑,只见剑沿染血,剑身睥睨,好似入世的隐士,气势直冲云霄。
江逸把铁剑拾起,残霞透过破漏的窗映在剑上,血迹则顺着剑沿流下,露出墨铅般的剑身。
他时而锁眉思索,时而舒颜低语,好似陷入魔怔一般,直到星光夜幕,他忽然笑了,笑声逐渐扩大,露出染血的白齿,虽不时咳出血丝,仍停不下来。
“我真是可笑得紧,别人说我幼稚,我便想上半天。难道我说江泰长得丑,他还得一头撞死不成?我从来不知自己是怎样的人,我为何要知......似这柄铁剑,时而染人血,时而除妖魔,洗尽铅华,仍只是柄铁剑,为何要以正邪自纠?有道是修余之路,何顾他言。”
他胸意逐渐通透,凝视着铁剑,冲天的气浪涌破窗沿,把残破的木屑冲散,喃喃自语道;“从此之后,我便以剑证道!”
那黑剑似通晓人意,隐约发出嗡鸣之声。这一刻,地球上那个凡俗小子的最后一丝痕迹终于被抹去,而这九州仙途,又多了一位修士!
......
又过了一日,母亲惶惶到来,见他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江逸这才得知,原来赵管事他们走后,仍将心兰姐放了回去,连以往克扣的族赐也一并奉还,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而江逸也深感意触良多,索性闭关苦修,每日服药养生,进度倒也颇快。再参悟这太虚炼灵卷,许多晦涩之处通透而解,一跃开悟到第二十三道,神力大幅提升。
在淬炼肉体方面,他忽然发现,这正气涅槃经的四重境界,每一境界的妙效竟各有不同。似第一重炼皮境界,随着修炼愈深,肌肤皮肉越发厚实,渐渐能达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而第二重易筋境界,虽然皮肤仍在不断淬炼,但侧重的却是劲气,自踏入此境界后,他越发觉得力沉筋韧,一套普通的拳法如今再施展起来,威力绝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又过去了月余,屋内的用具已添置完善,崭新的床榻上铺了一层竹席,这些都是这几日里下人搬来的。
那日冲突后,第二日便有床柜桌椅搬来,第三日又布置些瓷碗瓢盆,到了第四日,连院里的植栽草被也重新种好。他随手抓了个小厮询问,才知是玄仪所布置,心下不甚感激。
......
床榻上,江逸盘腿而坐,面色氤红,纯白的气流不断钻入江逸鼻息之中,又化作炙热的绯气自印堂飘散,吐纳之间,隐隐形成一道完整的循环。
在他体内,淬体液在经脉间不断穿行,似雨滴润土一般融入脉络,激起一阵刺疼的同时,不断滋养着脉壁。
淬炼过后的经脉更显茁壮,一些微小的杂质从经脉中泌出,融入绯红的氤氲里从身体排除。
随着杂质不断排出,经脉也逐渐脱去肉糜之色,由内至外透出浑碧的胎红,好似天材地宝一般。
所谓易筋之蜕变,便在于此。
江逸呼出最后一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只觉得劲气又增加了些,经脉劲韧之下,仿佛连灵力也略有增添。
兴奋之下,跃下床舒展了一番筋骨,浑身关节登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不知后面两重境界,又有怎样的奇效。”
经过这个月的调养,他体内所受的伤已尽数痊愈,此时目染精熠,修为比起前日又更有精进。
“如今神力与淬体都大有裨进,不知是否达到炼化气海的条件,得寻个日子去绿竹居去询问一番师傅才好,唉,也不知他伤势好些了吗......”
江逸熬好最后一剂药喝下,洗漱穿戴好后,便偷摸出了小院。却见道上寂寥无人,几个小厮扛着桌椅小步忙行着,好似去往灵均殿方向。
“府上又搞些甚么动作?”
江逸懒得去管,出了江府后便往城南段府方向行去。所为的,自然是两月不见的灵雨。
......
穿过热闹的长街,手提着王婆楼的糕饼,心中思念之下,走起路来也不由得大步流星,待行到段府时,袖中所藏的发簪早已捂得温热。
与江府的肃穆威严不同,段府乃是商贾起家,院墙墨瓦红砖,透过华丽的大门,依稀可以看到层峦耸翠,桂殿阙檐。
江逸每次来都会产生一股偏见,好似只有这般人家,才能生出灵雨那样细腻的人儿。
他理了理衣冠,寻到门前的仆役,拱手说道:“这位仁兄,麻烦帮我通报一下灵雨小姐,就说是江逸拜见。”
那两人面色古怪,互相交换了一番眼色,并未动身。
江逸等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才有人喝道:“你这人好不晓事,要找段小姐,该去莫干山才是,怎地来这儿搅浑?”
江逸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这是何意?”
另一人又说:“段小姐身怀仙根,两个月前给莫干山的道长领走了,那时咱家大摆宴席,闹得风风火火,你还来这装傻充楞。”
江逸好似被重雷轰顶一般,浑身都僵住,呆立良久,又问道:“那......那她何时返回?”
一人嗤笑道:“呵,人家修道去了,还回来干什么......快滚快滚,别挡着门口。”
江逸被他们推搡而出,全没了思绪,只立在街道上。
莫干山,他只听闻在两浙区域,是有名的剑派灵宗,离这儿多远,路途怎样却一概不知。此时想起,只觉得风遥雨缈,不知日后还能否相见。
忽又想到,出城前夜与灵雨所见,竟是最后一面。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哀求的眼神,以及那句“江逸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登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心中不断懊恼道:
“两月前便走了,我应当被困于池底......江逸啊江逸,你俩相遇的最后一面,竟然还同她置气?你身受重伤之时,难道她没来府上找过你?只因江修诀在一旁,你便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一下子没了主意,浑浑噩噩的走到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沿着街道游逛。不觉间,楼影斜长,炊烟渐起,忽有一人拍他肩膀,转过身去却不见人影,一道盈盈笑声自耳畔传来:
“你在想什么呢?走路轻轻浮浮的,师伯没教过你基本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