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正欲退开,忽闻一道沉声响彻院内:“还不住手?”话语坠下,袭向江逸的那缕劲风也被震散,扬起一片尘土,一道魏然的身影落入院中。
这身影江逸无比熟悉,他撑坐起身子,冷冷的望向院中,“他也出来了吗?”
待烟尘散去,众人才看清,那人正是家主江氶。他脸庞凝得像墨岩一般,目光锐利的扫视院内,剑眉紧皱,
“我还没死,你们就如此胡闹,真当族内刑罚是闹着玩的吗?”
肃沉的声音回荡院内,几人皆默不作声,院外议论的声音也被压低,唯有些许蚊声交杂。
“家主也出来了,看来这事儿可翻不过去了......”
“我看家主应该会帮江逸吧,毕竟是自己亲儿子......”
“嘿嘿,这可说不准,上回灵均殿的事情你忘记了?”
.....
沉厚的积云汇至上空,又往北飘去,日光洒在满院的狼藉上,众人皆立在院中,只有江逸倚靠在门边。其实他已逐渐恢复气力,但见江氶目光凛然,众人肃然正经,又懒懒的躺下去。
江氶见他这幅样子,眉头微锁,竟罕见的没说什么,只转过头去面向众人,冰冷的说道:“哼,一个个不去修炼都聚在这里,都突破天道了?”
面对这般冷讽,院内登时一片静寂,人流散去一大半,那江泰忽洪声道:“家主,此子目无法纪,昨夜里到管事大院打砸闹事,还将赵管事的子侄掳走,这事你管是不管?”
江氶阴沉的看向江逸:“可有此事?”
江逸斜靠在门边,冷笑道:“是,我大晚上吃饱了没事,就喜欢抓个人来玩玩儿。”他本想坠述前因后果,可看见江氶的样子,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嗤笑着讽道。
江氶眉头微锁,看了看屋内,忽然大手虚握,只见窗梁尽皆破碎,一胖少年惊骇的从窗中掠出,额头还砸在一块实木上,磕破了一道口子......就在他快要离开窗沿时,几道金光化作丝线,缚住青年手足,欲要把他扯回。
江逸剑指虚凝,面色狰狞,死死的盯着江氶。闹到这番地步,若是连这张底牌也被抽走,便彻底失去了谈判的资格,心兰姐不知还得吃多少苦头。他双眼通红,渐失去理智,手指暗凝一决,那金丝光芒大盛,力道也平添了几分。
见到此幕,江氶冷哼一声,指爪倒扣,登时吸力暴涨,窗沿被毁成横飞的木屑,一根根金线接续扯断,几颗暗淡灵石噼里啪啦的坠落地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青年已落入他手中。
看着手中被点了穴道的青年,江氶眼中浮现一抹厌恶,大手一挥,把他丢往赵管事那儿去。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自抬手到把青年丢出,只在眨眼间完成。
赵管事赶紧接下青年,一张老脸终于舒展开来,频频说道:“多谢家主......多谢家主......”
江氶没有理睬他,又向江泰说道:“此事已了,还有何事?”
那江泰也丝毫不不给面子,依旧沉着脸:“此子多次辱我,这怎么算?”
江氶知他脾气便是如此,也不计较,只淡淡的说:“江逸,给泰伯伯认个错。”
江逸听到这话,噗呲一声笑出来,刚抹净的嘴角又流出血丝,“泰伯伯,是我错了,咳咳......容貌都是老天爷给的,我实不该用这来取笑你们。”他嘴角噙着笑意,说出的话也轻轻浮浮,全然没有认错的模样。
“你!”江泰怒目圆瞪,若不是家主在这看着,直想把此子擒下千刀万剐。
江氶面色毫无变换,手掌一抬,江逸只觉周身凝聚着暗沉的灵力,四肢好似被金铜固住,心中涌上一丝惊骇。忽见江氶手指一抬,双膝登时爆出一片血雾,夹杂着几块脆骨飞溅。
他面色狰狞,只觉双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再也站不住,跪在被染红的杂草上。
“还不快向你泰伯伯认错?”江氶脸色仍是没有变化。
江逸想撑地站起,却仿佛被钉死在地上,院外无数目光射来,同情、冷寞、得意、可怜......仿佛又回到那日的灵均殿中。
“咳咳......泰伯伯,你真该多感谢家主......若不是他,你只怕翻遍族谱,也找不出一个品貌过关的儿孙来赔给人家......”江逸被按在地上,一开口说话,粘稠的血液便拉丝坠下。
“放肆!”这次还不到江泰发声,江氶便先喝出来,抬起手掌狠狠扇下。随着一声脆响,江逸脸上便多了一只血红的掌印。
“认错!”
江逸抬起头来,咧出染血的白齿,再欲开口讽刺,却发现自己甚么也说不出来。想来穴道已被江氶封住,又感到后颈一阵巨力压来,要把他头压到地面。
他硬撑着不愿伏下,全身肌肉绷紧虬突,颈椎弯曲颤抖,发出咯咯的响声。然只支持了片刻,额头还是触到地面,又听两人说道:
“泰族老,小儿不知礼数,老夫代他赔罪了。”
“家主公私分明,老朽佩服......”
“呵呵,今日之事便了结罢,再僵持下去,白白给人瞧了笑话。”
“自该如此......”
江逸身子微微颤抖,眼前只模糊瞧见两双云锦皂靴,一尘不染,他皓齿紧咬,鲜血淋漓在草地上。又听江氶暴喝一声:“都杵在这儿干甚么,不用修炼了吗!”
院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陆续散去。不久后,院内便只剩下江逸与江氶二人。
......
江逸感到周身压力逐渐消散,他瘫坐在地上,浑身骨头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膝盖处深凹下两个肉洞,鲜血淋漓。
“随我进来。”忽闻江氶冷冷的说道,江逸一声不吭,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杂乱的草皮上。
他这才发现,日头已偏向西山,通红的霞光收笼在九层云上,等会儿的霞一定很好看。
江氶见他衣衫破烂的躺在院里,全不顾及形象,皱眉道:“你娘没教你甚么叫做礼仪廉耻吗?”
江逸讽道:“再怎么样,教得也比你多。”
二人又沉默无话,风儿抚来,掀起江逸粘在颊边的发丝,他躺了一阵才慢悠悠的爬起,一瘸一拐的去把院栏关起。
那木门方才被气浪摧过,一被推动,便“吱呀”一声分崩散落。江逸嘴角苦笑,从破木中捡起一根麻绳把栏门围起,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这小院。
将门栏绑好后,才拖着残破的身子走回屋中,
“江家主,发完威风了,还不走吗?”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柜碟杯椅倒塌一地,还散落着几枚暗淡的灵石和残符。
江氶也跟着走进屋来,看到此景,袖袍一挥,木屑都化作粉末涌出窗外,屋内稍微整洁了些。
“......我会叫人送些家用过来,对了,我记得北院有一处空屋,你干脆搬去那儿罢,离灵均殿也近些......”
屋内已无处落座,江逸干脆倚坐在地上,不住的冷笑道:“你以为如此做,便可弥补了?”
江氶眉头紧皱:“方才若是没有我护着你,你受的伤可没现在那么简单。”
江逸嗤笑道:“呵,原来你把这叫保护,能做你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不想于你争论这些......”江氶冷着脸,“听闻你最近在修炼正气涅槃经?”
“干你屁事。”江逸解下黑剑放在身旁,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
江氶行至他面前,不由分说擒住肩膀脉络,一股霸道的灵力贯入其中。江逸挣扎了一阵,奈何力软灵疲,挣脱不开。
“不错,竟踏入易筋境界了,你灵力中蕴含些许狂躁之意,想是已浸过兽血了吧......不错,不错。”江氶紧锁的眉头好似舒展开来,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暖意。
江逸冷笑着,他从未听过江氶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若是在以前,他定会欣喜非常,可这时却感到一股寒意逐渐蔓延到双足。
江氶没注意到江逸的神情,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以往亏欠了你们母子,可你知道身为一家之主,有些事并不能做的十全十美......况且这些年来,我可曾饿着渴着你们了?”
江逸讥讽道:“家主心胸宽广,晚辈佩服。”
“我希望你理解,世界并不是那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江氶掏出一枚缭香玉瓶,本想倾洒在江逸双膝的伤痕上,江逸却收回双腿,冷冷的从怀中取出易宗儿给的翡翠玉瓶,自己上药。
“绿竹斋的牛膝凝碧膏?听闻你拜了绿竹居士为师,看来是真的了。”江氶问道。
“你管得着吗?”
“哼,那绿竹翁虽然修为不错,可你始终是江府子弟,这事儿流传开来,别人还以为我江府无人......你趁着情谊还未深厚,赶紧给我断了,以后我亲自传你灵决。”
江逸忽然反问道:“以前你怎么不说这些话?”
江氶没想到他敢如此相问,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又闻江逸说道:
“便是我江逸是个废物,配不上你亲自传授,是不是?如今我能修炼了,便又有资格做你儿子了?江氶啊江氶,这就是你的治家之道?”
一连串质问如雨滴般接连砸下,每一句声音都不大,却好似野兽的低吼。江逸双眼血红,瞪视着眼前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