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仿佛陷入一片沼泽雾林中,以往经历的种种不断在身边重现。
四岁时,他兴冲冲的去寻找父亲,说自己的双目呈有异象,自己并不是瞎子,可还没说完,便给一个冷冷的“滚”字喝出......
六岁那年从灵均殿里出来,他寻不到心兰姐,又不愿给人取笑,便摸索着一人走到一处荫庇的檐下躲起来,直到晚上才给心兰姐找出......
九岁生日,心兰姐去领些族赐,又给管事处借故扣下,母亲把自己安置在家里,便去管事处领人。他记得那晚,很长很长......
......
江府祖上曾出过安邦定国之将才,世代受国恩,食君禄。是以本朝风气虽重文轻武,而江府却始终以武治家,上至家主江氶,下至侍从宾客,尚武之风益盛。
江逸无法修炼,自也融不进亲戚兄弟之间。再加上患有眼疾,连出门都需人搀扶,常常惹来碎语,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如何不凄苦。
但他也知道这怨不得别人,世间本就以强者为尊,弱小便要受欺,只是心中还存有执念。
如今噬眼不过是将这一股执念放大,以杀意引导,以力量作饵,乱其心志,控其精神,让他陷入迷障之中。
幽幽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屠尽江宁,戮尽人间,你需要力量,我是上古异瞳,服从我,你就可以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识海之内,灵台下方,以神力化作的金丝巨网渐渐放松,甚至开始迎合巨蛟的侵蚀。
巨蛟仰天嘶吼,张开血盆大口不断撕咬着金网。
拱起的脊背上,鳞甲竖立好似崇山峻岭,黑雾浮在崖间,浸过巨网腐蚀着,随着“呲呲”响声,竟有浓烟升起。
江逸被无尽的杀意吞噬了心智,金网略有放松,随着一声崩裂声,终于被巨蛟捅破。
它扭动着峥嵘的身躯,鳞甲收缩间发出锵锵金铁声,好似无数铁匠打锤铸剑声混杂在一起。
蛟头口吐黑气,竖瞳掣电,刀斧作甲,黑漆寒鳞,沥开黑水蜿蜒着向灵台肆虐而去。
本能告诉它,只有掌握了那个地方,才能活下去。
“对,没错,世人辱你欺你,只有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们是一体的。”黑蛟眼里露出冷光,嘴里吐着信子。
隐老立于江逸身旁,眼中蕴着灵光,眉头紧锁。
“好一个是上古异瞳,想不到竟可以扰人心志,这小儿怕是要沦为瞳奴了。”
隐老双手束于袖中,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这莲花大阵早已压制了噬眼八九成的凶性,此时乃是灵魂间的对抗,就算是隐老想帮也苦无门路。
此战若胜,则逆天改命;若败了,便身死道消,泯灭成只知杀戮的瞳奴,到时江宁城也会有灭顶之灾。
隐老目光凝重,袖中的手指已掐着诀,隐有灵光煽动,他先前布下的“太青隐遁阵”,不仅可以匿伏藏息,更有炼魔伏妖之能,只是若真走到走一步,倒可惜了这天地灵物。
此时江逸的识海里已大变了模样,惨云密布,恶风呼啸,黑水成河。
黑雾浓郁化成雨,湿湿淋淋的倾洒而下,浊海翻起巨浪,金网被黑气侵蚀,漂在黑水面上。
世间皆侵浊,只独一座灵台浮在黑水之上,散发着宛若残萤的毫光。
顶上怒佛自那声暴喝之后,也再不动,凤眼低垂,金铸的瑞脸浮上一层黑气。
巨蛟游至灵台前方,盘起蛟身直立起来,高至百丈,居高临下注视着灵台,犄角竖起穿透黑云,鳞甲峥嵘宛若山脊峻岭,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灵台吞下。
“败了。”隐老黯然叹气,体内灵力流动,指间微光闪烁,准备催动阵法除魔。
“嘶......”忽闻一声凄厉残啸,巨蛟嘴中金光四射,无数金光化作刀剑斧戟穿破蛟头。
有的刺破上颚,有的穿透头骨,还有一把金戟从眼眶刺出,金光炯炯,宛若掣电。
那巨蛟脸上扎满刀剑,疼得满地翻滚,激起黑水沸腾四溅。
正当此时,巨佛凤眼睁开,浑身散发金光,往上刺破黑云,往下透亮恶水,仿佛骄阳现世,又伴有祥光瑞气。
金光之下,邪物退散。
江逸再怎么说也是二世为人,虽自小受尽欺凌,看起来懦弱放任,其实心中何曾坠过凌云之志,多年来的忍辱负重,早已让他心境更为坚韧。
先前他见僵持不下,便佯作被弑杀蒙蔽,暗中收敛神力藏于灵台内,只留部分灌入金网拦截巨蛟,只要引那巨蛟把灵台吞下,再由内破之。
此举颇为凶险,稍有偏差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还有怒佛这张底牌,江逸早发现它可以灌入神力来驱动,却不急着显露出来。此时以金佛降妖,才是镇压噬瞳的最佳时机。
江逸面色凝重,这噬眼乃是上古异瞳,存在的岁月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又在体内吸收了十数年的灵气,就算有阵法相持,灵药相助,炼化之举仍是九死一生,行此险招也不过是死中求生而已。
金佛踏着黑水大步行来,手持降魔杵朝那大蛟使千斤之力拦腰砸下。
巨蛟疼的嘶吼一声,欲反身来咬,嘴里又刺满刀斧咬不得。
此时嘴里的灵台依旧金光大盛,巨蛟欲吐却吐不出,欲吞又吞不下,只得不断躲避逃窜,鳞甲皆收敛起来贴合躯体,再不似往时那般峥嵘。
怒佛哪里肯放,大踏步追赶过来,朝着先前击打那处又是一杵,直打得那蛟不断哀嚎躲避。
金丝巨网也飞将过来缚住黑蛟,在神力灌输下金光大盛,驱散了巨蛟身旁的黑雾,金丝勒入鳞甲之中,发出金铁崩坏之声。
轰,轰,轰......
巨蛟被金网缚住,再也无处躲藏,怒佛高举金杵,不断对着巨蛟拦腰锤下。
每一锤都有开山之力,直打得黑水震颤,巨蛟凄啸,脊背处鳞甲尽数溃烂,露出肌肉骨头。
怒佛再一用力,竟将它拦腰打断,一节变两节,鳞甲散落在黑水中,黑雾飘散,黑血涌出。
金网分成两张分别包住两截蛇身,金光不断浸入蛟鳞,驱散黑雾,百丈长的巨蛟竟被化成十数丈大小。
巨蛟再也逞凶不起,哀嚎一声弱过一声,金杵又朝三棱蛟头砸去,砸出一声声闷锤声。
见巨蛟被打落在地,江逸收回怒佛中的神力,全数灌入到金丝网中。怒佛逐渐暗淡下来,退回阵法处,眼睛微眯,好似不曾移动过一样。
而巨网金光溢盛,金丝好似烙铁一般溶入鳞甲,与鳞甲接触间冒起浓烟“呲呲”作响。
此时灵台已抽出蛟口回归本位,周围金光灿灿,浩瀚的神力层层驻守,将其打造成钢铁城池一般。
需弄险时弄险,如今已稳操胜券,该是步步为营才对。
隐老在他身旁轻抚残须,眼里净是赞赏。
“此子有勇有谋,心性上佳,能成大事。不期若真如天命所言,承大任,变气象焉。”
只见金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层层叠叠,把两截蛟身包裹宛如蝉蛹,金光如焦金烁石,刺的人目不能视。
网中发出“呲呲”声,偶尔还掺杂一两声哀啸,徒然缩小成两个拳头大小的金球。
江逸眉头紧锁,层层推进,同时又调动神力为灵台加固布防。
虽然已经胜券在握,但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可从来不少。
忽感一股大力袭来,包裹蛟尾的金球竟被捅出一个小口,一黑色球体掠出,以雷霆万钧之力向江逸灵台掣去,瞬间便撞在神力所化的城墙上。
江逸忽觉脑袋嗡的一声,被撞得生疼,不禁心里一阵后怕。
那黑色球体乃是噬瞳本体,在所化大蛟被降服后,便一直躲在蛟尾处,暗自积蓄力量凝于体内,准备在他最放松之时施展致命一击。
幸亏江逸早有准备,将灵台外打造得铜墙铁壁,若是让它袭入灵台内,那噬瞳依旧可以炼化灵台,反客为主。
眼见偷袭灵台不成,噬瞳疾向外逃窜而去。
“还想逃?”身旁的隐老冷笑道,右手在空中掐了一决。
江逸坐下的莲花大阵旋即反向旋转起来,一层祥光升起,此光不同于前光,之前的佛光宛如骄阳掣金,此时的佛光则少了凌厉,多了祥瑞。
江逸浸在祥光之中,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连身体都忍不住要颤栗起来。
体内,无数金线凭空出现,噬瞳逃掠速度已是极快,但金线仿佛能够刺穿时间一般,径直穿过噬瞳,其余金线亦是如此。
刹那间,噬瞳已被数万条金线于中心固住,它拼命抵抗,却纹丝不动。
识海一隅,怒佛手持金杵魏然而立,忽而金光大盛,不可直视,待金光稍暗,怒佛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慈悲佛陀。
此佛眼帘低垂,凤眼极长,嘴角含笑,慈心无量。手中金杵早已不见,只作拈花状,佛口一开,口吐真言。
“唵,嘛,呢,叭,弥,吽......”
字字都如撞钟一般,洪亮震撼,又悠扬空灵,让人想要沉浸在超脱世纪在禅意之中。
万条金线一齐发出耀眼光芒,烙铁一般红,熔金一般赤。
金佛嘴角含笑,念动真言冲刷噬眼,其内的灵性竟被渐渐抹去,表面浮出一层金字铭文,若是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与莲花大阵上的梵文一般无二。
在金线,真言,铭文三重冲刷下,噬瞳的反抗越来越少,一股森森浊气飘散而出,被金光抹去。
随着浊气退散,显露出淡淡的墨色光晕。
又过了数个时辰,噬瞳慢慢蜕变为深墨晶球,其身翠墨欲滴,流光溢彩,宛若翡翠琥珀。
此时江逸再內视瞳内空间,看到的已不是当初那般景象,混沌被开辟成一片深邃,清浊分明,数个光点漂浮在寰宇中微微闪烁,寰宇正中,却见一座恢弘祭台漂浮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