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上,云儿稀薄,如丹青轻拂山岗,被微风一抹便散去,留下一片残白。此时正值晌午,朝日远远挂在空中,耳旁洒满悦耳的翠鸣。
林旁青石下,一只青蟾在石边觅食。它鸣叫着,向前方处跃去,时不时停下掠补飞虫,不觉中已向草地中心靠近。
当它再次向前跃起时,却忽的在半空中消失不见,而后小簇灰烬飘出,空气中隐约闻到一股烤蛙的香气。
此阵唤作“太青隐遁阵”,不同于一般的障眼法,乃是上乘灵阵,不仅可以藏匿人形,还能抹去灵力气息,就算生灵期修士经过,若是不仔细查探,也很难发现他们。
噬眼乃是天下至宝,大宋百万修士,何人不对它垂涎欲滴,可一点马虎不得。
布完大阵,隐老才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取出一块墨灵石坐下调息。
这一切被江逸看在眼里,心中奇怪:“怎么隐老调息时用的是墨灵石,布阵却用起最次等的青灵石?”
灵石的品阶是以耀石的纯度来区分,一般最次的是青灵石,其次便是墨灵石,最稀有的是赤金灵石。耀石纯度越高,能储存的灵力就越多,释放灵力的速度也越快。
他寻思一阵,才恍然:“啊,是了,铭刻阵法的灵石,往往使用一次便报废了,方才布这阵法,最少也使用了五、六十颗,若是都用高级灵石,只怕是皇帝也承受不住。而用于储灵的灵石却可以重复使用,且吸收灵力也更为快捷,用来调息是最好不过。”
江逸已将身子调整至最佳状态,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说不定小命也会丢掉。但他并不后悔,要拿回失去的一切,怎能不付出代价呢。
一炷香后,隐老长舒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目。
布置阵法并不消耗多少灵力,只是精神较为费乏,而此阵有养精守神的功效,是以也能迅速恢复状态。
“准备好了吗?”他行至江逸面前。
见江逸郑重的点了点头,隐老手掌一翻,掌中出现了一个小药瓶。
“等会镇压噬眼,我只能从旁辅助,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你元神太弱,怕是经不住噬眼的反噬,这缬草龙齿涎有增强元神的效用,你将它服下。”
江逸接过药瓶,将木塞拔下,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蔓延开,他只觉灵魂都颤栗了一下,暗自赞叹。
“这灵药品阶想来也是不低,隐老一瓶一瓶的往我身上砸,倒也不肉疼。”
药液入口即化,并不经过咽喉,而是在嘴里升成一阵雾气,钻入灵台中。他眼睛猛的睁开,瞳孔放大,陷入呆滞之中,无形的波动由江逸为中心向四周涌开,竟将花草轻轻抚动。
数息过后,江逸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感知灵敏了许多。
他闭上双眼,却清晰感知到身旁,微风压低了青草,蝶虫嬉戏,蚂蚱蹦跳,雏鸟在树梢上张大了嘴巴......周围数丈内都映入脑中。
他将精神回收,潜心观察起自己的身体,随着意识集中,脑中渐渐浮现出经脉、丹田、灵台等。
“常听闻一些修士修到高深境界后,便能內视入体,想来便是如此吧。”江逸心下寻思。
忽闻隐老怪笑道:“这缬草龙齿涎能暂时提升修士的精神强度,乃是升灵期修士都梦寐以求的珍品,要是别人知道竟给你这小鬼给吃了,定要气的吐血......你现在的实力尚不能将龙齿涎的灵力完全释放,剩余的药力只会散发到空气之中,倒是有些可惜......”
他嘴里说着可惜,手却没停下来,不断掏出药瓶递与江逸,介绍它们的用法。
“这瓶大品牛膝丹,能暂时提升你的肉身强度......”
“这是青罂灵莲髓,能强筋养脉,为经脉附上一层墨绿色的晶体,以抵抗噬眼的冲击......”
......
地上散落的药瓶越来越多,每种灵药品阶都不低,有些甚至千金难求,隐老依旧神情自若。
这些丹药种类繁多,涉猎极广,但江逸一起服下却并无冲突,药效在体内相辅相成,把身子打造得固若金汤,想来隐老对于药理也有深厚的研究。
修士随着境界高深,其寿命也会延长,而提升境界乃是极为不易之事,许多修士甚至修炼数十载都毫无进展,于是在修炼之余,各式各样的“旁门”被研究出来。
似易经八卦,趋利避害,阵法篆符,炼丹炼器等,这些“旁门”又被称为“偏门”,但绝对不是“左道”,乃是“大道”。
这天下“旁门”中,分为一百零八“大道”,三千余“小道”。
像丹鼎、符箓、排阵、占验等大道被合称为“百家之术”,而“小道”则是一些小众且渊源较浅的奇门遁术,如“撒豆成兵”、“禁咒隐遁”等。
在仙途之中,大多修士在修炼灵力的同时,也会抽出时间来研究炼丹、阵法,就算不专精,也会有所了解,毕竟这玩意人人都懂,防不住以后行走仙路就吃了谁的亏。
当朝第一学院应天府,就要求门内弟子不仅要修习法术,更要专研几门“大道”才能出师。
是以凡应天府出来的弟子,不仅有踔绝之能,更是博学多识,炼丹排阵均能信手拈来,颇具大家风范。
话归正传,隐老待江逸服下灵药之后,右手掐了个决,指尖隐有微光闪烁。地上的莲花大阵旋转起来,升起暗金色的光,把江逸笼罩在其中。
江逸被金光浸泡着,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好似山中古刹的洪钟,又似低声吟唱的佛经,有龙虎在一旁吟啸,又有山泉涓流滴鸣。
忽而金光收拢柔和,镀成一层佛光披在其身上,如烛火般摇曳着,浮出一个佛头。
此佛半脸慈眉善目,凤眼半眯,眼角极长,嘴巴微张仿佛正在歌功颂德,另外半脸却怒如佛陀金刚,怒目圆瞪宛若地狱罗刹。
佛光浸入江逸的身体,在体内冲刷肆掠一阵后,慢慢收缩在噬眼前。
江逸感到双眼开始躁动,赶紧收敛心神內视瞳内空间,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片熟悉的混沌。只不过此时,混沌不像以前那样宁静深邃,而是不停地暗涌翻滚,清与浊相互冲击、撕裂、碰撞、绞杀。
这噬眼虽尚未修出灵智,但本能告诉它,这阵法极其危险,它像只发狂的野兽嘶吼着,发泄自己的怒火。
作为一只天地灵物,它自不会乖乖受缚,挣扎着反抗佛光侵蚀。
识海之中,金色灵台魏然立于中心,噬瞳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升腾起黑雾将自己笼罩。黑雾不断翻腾着,幻化成一只吐着信子的大蛟,一双棱眼露出凶光,漆黑的竖瞳盯着灵台,黑色鳞片闪着寒光,自上而下蔓延全身。
这些鳞片并非普通蛇鳞,贴着身躯密布,而是宛如锁甲一般,锋利峥嵘,环环相扣,扭动时还传出铁器碰撞之声。
江逸本就是内视状态,见到这种情况,心里早已被吓住。
噬眼乘此机会,黑雾不断蔓延而出,钻进黑蛟的鳞甲中,而随着雾气的的浸入,其体型也逐渐长大,三角蛟头吐着腥红的信子,向江逸灵台肆虐而去。
“咚——”就在此时,一声洪钟响起。
识海上,一尊金刚怒佛凭空出现,怒佛双目圆瞪,手持降魔杵一声暴喝。黑蛟瞬间萎靡下去,鳞甲间缈绕的黑雾也被震散不少。
在佛光的照耀下,黑蛟颤抖着,蜷缩盘在一起,不时回身低吼,眼里已没了凶狠,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这佛头勾起它灵魂深处的记忆,虽然还未衍生灵智,但如同生来就不断吸收灵力一般,本能是刻入灵魂的,想来它以往没少吃这阵法的亏。
钟声回荡,江逸清醒过来,不禁一阵后怕,刚才若是没有阵法相助,自己恐怕已经被这畜生夺了灵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奴隶。
他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自己多年来忍辱负重,究其祸首便是眼前这黑蛟,如今终于能与之对阵,成败就在此一举。
先前服下的缬草龙齿涎让神力有了质的飞跃,他头一次发现,似精神这般虚无缥缈,竟也似灵力一般可以调遣使用。
江逸凝起精神,运起神力抵御着黑雾的侵蚀。
再看那巨蛟,其不断吸收黑雾,已变得高耸如山,背部宽似朝台,獠牙宛若险峰,见佛头不再变化,便壮起胆子向灵台袭来。
神力幻化成一面金丝大网,掠至蛟头上方猛然伸展至百余丈,遮天蔽日。
网面金光粼粼,熠熠生辉,猛然撒下罩住巨蛟。
巨蛟不断翻腾撕咬着,它虽惧怕头顶上的佛陀,但这金色巨网它是不怕的。
黑色雾气不断的从噬眼里涌出,凝成漆黑的雾水淋漓在鳞甲上,沸腾起黑色水泡。当弥漫上金色巨网时,发出“呲呲”的响声。
巨蛟蜿蜒的躯体半遮在黑雾之中,鳞甲浸湿在雾里更显得凌厉逼人。
江逸神力宛如大军一般源源不断的汇入金网之中,包围着墨蛟,抵住它无数次的冲击。
巨蛟嘶吼声,金铁崩裂声、黑水翻腾声合着“呲呲”的腐蚀声交错在一起。
云台山上,隐老立在江逸身旁,灵力凝上双目,探视着江逸体内情况。
只见一蛟一网僵持着,巨蛟不断的向外冲击,又一次次被压制回来,黑水漫天,金光熠熠,双方都在消耗着力量。
无形间,一股暴虐的情绪出现在江逸的脑子里。
“杀!杀!杀!”
“欺吾者,辱吾者,吾必杀之。世间尽是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先屠江宁,再荡乱世。”
“我要力量,我要强大,我要再无人能欺辱我,我要杀尽世人!”江逸开始低声嘶吼起来。
隐老眉头紧皱,“糟了,没想到这小子心里的执念这么重,只怕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