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巡卫立于院中,不多时,又见几道黑影从房檐上跃来,这些人墨甲缠身,玄服配剑,眉宇间射出一股精气。
他们是暗胄的人。
暗胄,乃是直属灵均殿调遣的亲军,军中每一人都突破了气海,平时守在江府各处要地,真有来敌侵犯时,便能化作一柄燃血的利剑,断骨削肉。
几人跃至院中,只见一片残枝碎瓦,漏屋狼藉,其中一人沉声道:“黄裳,这里发生了何事,方才掠走那人是谁?”此人阔额肃面,眉宇间自有一番威严。
“见过李都卫......”黄裳抱着手臂迎上来,先行了礼,才说道:“那人是二少爷江逸,今日不知何故,突然闯入管事处打砸伤人。我们赶来劝阻,也被他所伤,现在又虏走了王管事的侄子......”
“不知何故?”李都卫玩味的笑道,“嘿嘿,应该知道的吧......”
黄裳额上冷汗直流:“在下......在下不敢欺瞒,王管事掌管着府内资源的分发事宜,想是二少爷觉得分配不公,才来闹事......但也不该如此行事才对......”
“够了。”李都卫皱眉打断,“为这点小事劳师动众,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是,是......”黄裳不住的点头。
李都卫不理睬他,自顾在院内细细探查,绕了一周后,发现的确仅有淬体期修士搏斗的迹象,也摇了摇头。
那黄裳拖着手臂跟着其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忽闻他皱眉喝道:
“......把这些人该送医的送医,该扣留的扣留,明日统一报与灵均殿。我们这班兄弟今夜离岗,需对个存根。”
黄裳赶紧道:“都卫放心,我明早就去办......”
李都卫才回过头去,对其余黑甲修士说:“没什么事儿,你们归队去吧。”
众修士齐声相应,掠上房檐,各自隐入黑暗之中。那李都卫也随他们一起远遁而去......
管事大院又恢复了平静,月光斜照在满地的碎瓦上,泛着寒光,黄裳阴晦着脸,指挥众人收拾打扫。
这时,其余屋中才陆续亮起烛光,一个个老管事满脸惊骇的踱步出来,三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宅子竟毁得如此严重啊......所以说别惹老实人,你看二少爷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发起愣来谁都拦不住......”
“唉,也怪王老把他们母子逼的太狠了,搁谁遭得住啊......”
“我早就劝过他的,他也不听......”
黄裳听得心烦,喝了一声:“都散了!今夜之事你们都烂在肚里,后续自有家主定夺。”
大伙儿又嘀咕两句,见黄裳面色越发不耐,才各自退回屋内,依稀还有碎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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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化作一道疾影奔向偏院,一路上夜风怡人,酣畅淋漓。
这十五年来,别人每欺压他一分,他便忍让一分。有时也想过反抗,但只要一念及母亲,这想法便被强压心底。今夜宣泄出来的,不仅是对王管事的怨恨,更有这十几年来的阴郁。
他忽然纵声长啸,啸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与一轮明月相互照映......
待回声飘远,江逸又寻思道:“今晚这番动静,势必会传遍江府,那时玄仪嘱咐我的话,算是白说了......算了,反正我江逸在府上低贱至极,再罚下去,不过就是扣俸禁闭,也没甚么大不了。只是不知心兰姐下落如何,这胖子侄能不能把她换回来......”
心中寻思着,不多时便跃回自己的偏院。他把青年封了脉丢在床上,自己则盘坐大厅,滴了些养目的灵液,闭目梳理灵力,不觉间一夜过去。
次日大早,江逸睁开双目,瞳中蕴出一阵精光,经过一夜的调养,酸涩之感已然褪去。他猛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感叹道:“还是自家最舒服啊。”
再看向床榻上的青年,不禁涌上些许歉意。“兄弟,对不住啊,等他们送回心兰姐,我立马将你还给赵管事......”
那青年早已惊醒,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江逸把自己经脉再固一遍,将床帘束上。
弄好之后,江逸又在屋内布下四重阵法,十七张黄符,等会不知要来多少人,还是准备充足一些好。等到日上三竿,院外渐响起熙熙攘攘的人声,他眉头紧皱:“来了。”
忽听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管事处赵志金,乞拜见江逸二少爷......”
江逸轻开门沿,瞥见赵管事正站在院内,伛偻着身子,脸上还带些淤伤,一夜只见仿佛苍老了十数岁。身后跟着两个下人,搀扶着一名女子,正是心兰。
院外围了些许好事者,好奇的挤在篱笆外瞧着,实不知这赵管事大中午的跑到江逸这小院做什么,莫非又来找茬?
江逸敞开房门,拱手还了一礼,又闻赵管事黯然道:“小人......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二少爷,还望二少爷不计前嫌,放过我侄子......我感激不尽。”说罢,又深做一揖。
此言一出,院外哄然一片议论声。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拉我过来瞧热闹,也不解释清楚......”
“嗨,我只听说江逸去管事处闹事儿了......”
“到底闹到何种地步啊,竟逼得赵管事俯首认错......”
......
听得众人碎语,赵管事老脸更加通红,弓起的背好似更单薄了。江逸见他恭恭敬敬,反而觉得不自然。此人顽固桀骜,以往领取月俸时,没少受他的气,怎么挨了一顿打之后就好了?
不过他以礼相待,江逸自然百倍奉还,遂抱拳道:“赵管事言重了,晚辈昨夜行事鲁莽,多有冒犯,不甚惶恐。”
赵管事来这前,便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此时见江逸礼数周全,全然没有昨夜那般禽兽模样,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漫上苦涩。这般结果,还真是自己咎由自取啊。
他恭声道:“二少爷心胸宽广,老朽不甚敬佩。此女前些日子与贵夫人前来领月俸,因起了争执,被我叫人拿下。如今查明并无干系,特地送还府上,还有之前扣下的三十七贯钱和灵参兽绒等,一并奉还......”说罢,从身后的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交到心兰手上。
院外吵吵嚷嚷,心兰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脑袋里好似一团浆糊。她前几日被扣下后,便一直给关在役房里做些粗活,直到今早才急匆匆的被人领出,一路送到这儿。
赵管事见她不动,再次拱手道:“那日是我多有得罪,赵老头给你赔罪了。”他脸上噙着苦笑,再没有昨日宴席上的精明与意气。
心兰更懵了,直到听见江逸喊道:“心兰姐,过来吧。”她才回过神来,抱着锦盒跑向小屋,心里还在思索是不是今早没睡醒,如今仍在梦中。
江逸见到此景,松了口气,也准备进去解开那青年的穴道。刚欲转身,忽感一道威压由天上袭来,惊雷般的暴喝声响彻院内:
“那么容易便放回去,江府的法纪何在!”骂声坠下,震得院里的树枝都摇晃。
“啊——”心兰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忽然往后拖拽而去,一直跌到院门处。锦盒哗啦倒在地上,铜钱银两滚了一地。
江逸冷目望去,只见一人从空中降下,道服缥缈,白发竖起,但脸上却满是横肉,眉毛尖竖,鼻头又大又挺,若不是这身道服,真好似案板后的屠户。
“是泰长老,他怎么来了?”
“嘿嘿,他可是江珅的祖父,那江珅数次在江逸手下吃瘪,他到这儿来只怕不能善了......”
......
院外传来一片零星碎语,江府里常年肃危,如此热闹的场景可不多见。
那老道落到心兰身前,一双眼睛圆瞪过来:“你便是江逸?”
江逸见心兰跌在地上,手臂已多处擦伤,肃目怒视:“与你何干?”
“我问你是不是江逸!”道士斥骂到,嗓音好似惊蛰春雷。
江逸冷冷的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是灵力已悄然运转起来,这人看起来脾气火爆,须得提防他暴起伤人。
“哼哼......好哇,现在的后生真是一个比一个狂。”那道士怒极反笑,仿佛江逸已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江逸也冷笑道:“你家的嗓门也一个比一个响,若那江珅是咧嘴蛐蛐儿的话,你当抵得上院里的老鸡......”他虽没见过这老道,但听到众人议论,也隐约猜到他是谁。
这番话传出,院外陷入寂静,众人一脸惊骇,偶尔传出一两道干咳声,江泰族老在府上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仗着年轻时为江府立过功勋,连家主都要礼让三分。这些年来,从没人敢如此拂他的面子。
赵管事在一旁也看傻了眼,谁能想到,方才还谦虚有礼的少年,在面对泰族老时,仍能面不改色的把这番话说出。“此子不简单,即便此番风波过后,我也绝对不能再招惹他......”他心中暗下决心。
云层有些厚沉,风忽然大了些,扬起院里的枝条,几缕薄翠从树上挣脱,随着风儿远去。
看来要下雨了。
“你很好......好得很啊。”那道人舔了舔嘴唇,面色森然,宛若青脸罗刹,又身着一身道服,诡异得可怕。
常人见到这幅模样,魂魄已丢了三分,但江逸刚从蛮域归来,这般气势已吓不倒他。灵力不断汇聚掌中,掀得袖袍浅浅荡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