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整齐,马蹄扬尘,此处离江宁城不过十余里路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刚出赵家村没多久,隐老怕暴露身份,便先离去了,独留江逸带一众泼皮,还抬着一个满身秽物的中年男子,一路哼唧赶路。
越往城门走,道上的人流越发密集,赶集的乡民络绎不绝。游侠骑着马儿踏在人群中,马儿喘着粗气,想来已行了一日,马上的少年则满面红润,四下顾盼不见疲态。还有阔绰的官车穿过,驾夫坐在车头高声吆喝,叫前面的汉子让道......
不过他们见到江逸等人,都默契的绕得远远的,叽喳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江逸满脸黑线,觉得自己好像个山大王一般,扛着刚绑来的豪奢正准备回山寨......
他嘴角斜叼着一根野草,百无聊赖的行着,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在禁足之中。那日江玄仪特来告诫自己,不可太过张扬,似这般排场进城去,只怕衙门还没走到,先闹得满城风雨。
“这可如何是好......”他叫停了众人,扶额沉吟。泼皮们逐渐骚动起来,只迫于他的淫威,才没有哄散。
就在此时,路旁的树丛中忽窜出一道矫影,此影疾若落雷,瞬间便欺身到江逸面前,手掌轻飘飘的向他胸膛印下。
江逸惊骇之下,来不及喝出声,脚踏迷踪步法急退,双手在身前急划了个半圆,接下道道掌风。
啪、啪、啪、啪......
眨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江逸只顾着提防拳掌,冷不防被一招朝天脚踢飞,在空中翻了几圈,以诡异的姿势卸去劲力,如落叶般飘下。
他揉了揉被踢疼的胸膛,眉头紧皱,这人手掌虽然细长,却势沉有劲,每一掌落下,都把他手臂拍红一片......此时双手虽还能摆出招架的姿势,却已微微颤抖起来。
“阁下是何人?”众泼皮哄然之下四处奔散,江逸也没心思去管,只朗声喝到。
那人全身藏在暗胄之下,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他扬了扬手掌,咯咯笑道:“我方才若是想杀你,早已成功了十三次,你既称作绿竹门生,怎又不勤炼修为,白白堕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江逸这才注意到他指尖沾着一抹朱砂,而自己身上已留下了十三处鲜红的印记。
适才对方来势迅疾,江逸来不及拔剑,忙乱之下露出了诸多破绽。他老脸一红,暗自思忖:
“此人是个劲敌,我跨入易筋境界以来,肉体强度更上一阶,竟招架不住他的掌力......他修为远在我之上,若不使出点剑,只怕没一点机会......”
打定主意,遂默默汇集灵力,刚欲伸手取剑,忽见那道人影诡异的消失。江逸大骇,手肘下意识往身后一顶,却被一道鞭腿踢回,小臂被紧压在腰腹之上,再欲转身时,颈部已被对方环臂绞住了。
他暗道不妙,知道对方劲气一吐,自己脖子登时便给扭断,也顾不得其他,只把天池穴中汇集的剑气瞬间灌入剑指,往脑后戳去。
指尖凝着剑意,宛如水滴下落一般,带着不可逆转的趋势。这时拼的,却是对方脑袋先被洞穿,还是自己脖子先被扭断了......
指风欺近,掀起那人的发丝,竟飘来一阵香风,忽闻一声惊呼:
“师弟!”
“易师姐?”江逸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声呼唤清脆欲滴,不似先前那般粗粝沙哑,他听出来时收手已是不及,只得尽力下压,点在自己肩膀上,登时鲜血飞溅,砸出一个圆润的肉洞。
背后那人身体一颤,手指灵巧的在江逸肩上连点数下,止住他的经脉,扶他坐到路边。
江逸脸色蜡白,苦笑道:“师姐,咳......这番玩笑,可开得大了。”
那人褪下面纱,原是易宗儿,她吐了吐舌头:“我听闻你武功大进,想给你喂招嘛,哪晓得你如此认真......”
江逸摇头叹息,偌大的道上,人群早已哄散,只剩下空荡荡的风沙。易宗儿脱下缠布,素手从芥袋中掏出纱布灵药,帮他处理伤口。
江逸奇道:“师姐,你听谁说我武功大进的?”
易宗儿埋头敷药,弯弯的睫毛下露出小巧的鼻梁:“......是你师兄和我说的,你前些日子见过他了,是不是?”
江逸想起钟山镇之事,恍然大悟:“是了,他去钟山抓猴子来着。”
易宗儿捂嘴笑道:“这哪是抓猴子,分明是喊猴子去了......”
江逸惊道:“啊?你们已经知道了。”
易宗儿故意冷着小脸,教训道:“哼哼,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有何不知?你千万别学你师兄,一肚子坏点子,修为越来越差,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学得不少。”
江逸苦道:“先不说那些,这回我可惨了。师兄这法子用了大半年都没被发现,刚和我说完就栽跟头,他定以为是我告密的......”
易宗儿笑道:“那倒不会,这事儿是钱师叔发现的......哦,你不认识他,他是师父的好友,那日凑巧也上钟山采药,却听见有人满山地喊:‘还不快向墨师兄磕头......向墨师兄磕头啦......’”
她学着墨崖的嗓音,忍不住笑场了好几次。江逸想到那个画面,也觉得有趣。
易宗儿又接着说:“钱师叔认得这个好师侄的声音,便寻过去。只见这个蠢材正拎着灵猴教训,那猴子似木鱼般呆滞,哼,原来是给他下了咒......嘿嘿,后来不管你师兄怎么求情,钱师叔还是捅到师父那儿了。”
江逸微笑道:“绿竹前辈一定很生气吧......”
易宗儿小手拍了拍胸脯,回忆道:“那可不,师弟,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那么青,好似门板一样。他老人家气得三天吃不下饭,慌得你师兄也三天不敢吃饭......”
江逸面露怜悯之色:“那后来呢?”
易宗儿捂嘴笑道:“后来?后来他给师父罚去清扫猴舍,每此见到那灵猴,都得作揖行礼,叫一声猴师兄,少叫一声,便挨十板子,哈哈......”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江逸一想到那张俊俏的白脸,每日苦着向猴子作揖问好的场景,便颇感滑稽,强作正经道:“师兄他生性风流,受到这般惩罚,定已后悔不堪......师姐,你给他求求情把。”
易宗儿啐道:“呸,他才不会后悔呢,只怕那蠢材现在脑子里还想着:‘下次该用什么方法对付那灵猴呢......’哼哼,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风沙扬起道上的尘土,吹斜两旁的尖树,先前繁杂的官道,此时却一个人也无。
江逸心头为墨师兄默哀,又问道:“对了师姐,你怎知我在这儿的?”
易宗儿帮他敷上灵药,包好肩膀:“是你师父叫我来的,他老人家刚到绿竹斋里,好似受了些伤,我师父正帮他调理咧。”
“有绿竹前辈帮忙,我也安心了......”江逸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唉,只可惜那些泼皮跑掉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赵村......”
易宗儿笑道:“你说那帮泼皮是吧,他们可跑不掉。”
说着拍了拍手,四下里忽然冒出三五名御灵胄,每人手里挂着两个泼皮,都被打晕过去。还有一名御灵胄眉头紧皱,握住一泼皮的脚踝,把他拖过来,原来是赵五。因他身上恶臭,御灵胄大哥不愿相提,便一直拖着......
江逸喜道:“妙极......师姐,原来你早就安排好啦。”
易宗儿笑道:“师伯恐你不好进城,特地叫我来接应。我若不带几个人,岂不会被你笑话师姐无能?”
随即吩咐众御灵胄道:“把这些人带回衙门去吧,查查他们都犯了什么事儿,从严办理。”她肃起小脸,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
“是!”总御灵胄齐声喝到,四散跃开。
江逸见众侍整齐凛然,感慨道:“与江宁城的御灵胄相比,钟山镇那些只怕连衙役都算不上。怎的身处同职,相差却那么多?”
又听易宗儿问道:“师弟,你是随我去绿竹阁看你师父,还是先回江府?”
江逸沉吟片刻:“师父得前辈照顾,我自是百般放心,去了也帮不上甚么忙,我还是先回趟家吧。”
易宗儿点了点头:“也好,你师父这段时间都在绿竹林居住,你若有空,便来看他。哦,对了......他叫我告诉你,这段时间不需在去山上修行了,等过些日在再说。”
江逸抱拳道:“多谢师姐,江逸记下了。”他扭了扭动手臂,觉得伤口并不深,好在当时收了不少力,不然只怕整条臂膀都给卸下。
易宗儿整理好伤口,又掏出一瓶翡翠瓶儿:“师弟,这牛膝凝碧膏......”
江逸看见那翡翠瓶,已知道是那灵药,慌忙摆手道:“不用了,这伤口不深,还用不着此等灵药,况且你上次给我那些,我还留着呢......”这一番话说完,却见易宗儿小脸板起,心中大呼不妙。
“好哇!逸师弟,我上回给你的凝碧膏,你也没用是不是。”
江逸嗫嚅道:“上次在药阁中......我只挨了些皮外伤,三五日便消去了,那凝碧膏抹在我身上,岂不是大材小用?”
易宗儿冷哼道:“哼,我知道啦,逸大少侠不爱用,以后我再不给你便是了,也没甚么大不了......”
江逸瞬感头大,慌忙解释道:“哪有此事,我......我用便是,你别生我气。”说着便把易宗儿手中的瓶子接过。
“哼,谁知道你用不用!”
江逸无奈道:“待我用完后,再把空瓶儿还给你,这总行了吧。”
易宗儿点着脑袋想了想,补充道:“还须得把用完此药的感受也告诉我,不然你拿去倒了,我也不知。”
“如此宝物......我又怎会拿去倒掉?”江逸微微苦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搞不懂女孩子的脑回路,但见她肃起的脸庞,还是点了点头。
易宗儿这才舒展笑靥:“好啦,我不与你多说啦,师父还等着我去伺候呢。”
江逸笑着抱拳道:“师姐慢走,我也该回府上去了,出来那么久,还不知家里怎样。”
易宗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对了,逸师弟,前几日我好似听人说,你娘被人欺负了......”她见江逸眉头紧皱,忙加上一句:“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