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上。
料峭山涧,猿啼绕谷。寒霜化浓,润泥扶花。枝新芽绿,一片盎然。
忽闻一道清啸传出:“......何愁寒更彻,春风自往来。”声音回荡山涧,经久不绝。
隐老立于崖边,好似一柄冲霄的利剑,身后忽然传来朗笑声:“好一个春风自往来......不过现在便放声高歌,会不会早了些?”
一人踏泥上来,满脸笑意。竟是茶肆里的那位白衣书生,只是此时他眉形多一道金印,平添几分妖异。
隐老微笑道:“既已寻到此子,我心定矣,日后的事儿,便教给上天来解决吧。”
书生皱眉道:“你这人样样都好,就是太相信甚么天意,我就不信。”
他想了一下,似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就比如这少年,我若不帮你寻到他,天意会把他送到你面前吗?”
隐老笑着,仍风轻撩起自己的发絮:“你帮我找到他,恰是天意......”
“你可拉倒吧......”书生到青石旁掀摆坐下,“我帮你找他,只是为了我的东西,喂,你甚么时候给我?”
“别着急,过不了几年,那东西自会到你手上......”
书生眉头皱起,眉心闪过一道金印:“你耍我?”
山间的气候好似更寒冷了几分。
“可别乱说......”隐老轻笑,“那时我俩约定,你帮我找到这小子,我帮你寻到你想要的东西,是也不是?”
见书生并不答话,隐老又笑道:“我只说帮你寻到,可没说要取来给你......”
书生冷笑道:“难道迟个百十年,我也要傻等不成?”
隐老笑道:“反正你也等了那么久了......”
话音刚落,一道拇指大小的金龙自书生袖袍中钻出,登时袭到他颈前。
“我杀了你。”
隐老依旧淡笑道:“最迟不过五年,这总行了吧......”
风拂过山岗,吹弯杂乱的丛草,把落叶草絮带到天上。
......
两人立在崖边,书生沉吟片刻,忽然手指一勾,金龙传出一道龙吟,自隐老天庭钻入。
“我最恨别人骗我。”
隐老满脸痛苦,瞬间跪在地上,双瞳被映成金色,颈部手臂蔓延出暗金符文。
约莫一炷香过后,金龙才从他掌心钻出,掠回书生袖袍里,隐老颈手处的符文也隐入体内。
书生冷言道:“你的修为已给我给封了。”
隐老白发撩骚,都被汗水湿在颊颈上,他也不站起,干脆坐着运转了一遍灵力,笑道:“还好,尚有御气圆满的灵力……咳咳,够我使了。”
“我知道你为何费尽心机也要找寻此子,但我劝你,莫再抱有幻想……”书生冷哼一声,踱步到崖边:
“......若真有天道,也当伺我而生。”
他声音并不大,好似随口轻诵,却缠绕在空谷上方,经久不散,而书生已化作一道金光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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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三日里,江逸每到辰时都要心兰搀扶他上云台山,美其名曰来山上采气,心兰虽然有些疑惑,但也随他。
上次少爷走丢在闹市中,可把她吓个半死,听说少爷和泼皮赵五起了冲突,随后下落不明,她更是一边哭一边找,到太阳落山才哭哭啼啼的回府。
却看到少爷若无其事的在家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不管江逸如何支开她,她都是不走了,这倒让江逸有点烦恼。
不过每次隐老来时,心兰总会昏睡过去,直到隐老再离去后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这一来二去,她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也从不过问,倒解了江逸一桩心事。
今日是第三日,若如隐老所说,可彻底将堵塞的经脉打通,察觉到心兰靠在树边昏睡过去,江逸有些兴奋,看来隐老已经到了。
“今日可能会晚一些,打通经脉后,我帮你将灵瞳认主,到时你修炼出来的灵力便不会被噬眼吞食了。”隐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认主?这噬眼现在还没有认主吗?”江逸奇道。
那日隐老也曾提到过,不过江逸未曾细究,向来只有兵器法宝这些外物才需要认主,怎么自己天生的噬眼竟也是个野孩子?
“你可别把噬眼想得太简单了,凡灵力充裕者,皆有机会生出灵智,何况噬眼这种上古异瞳。现下它只是依着本能吞食灵力炼化空间,往后灵力愈盛,必然衍生出灵智,到时你能够压制它尚好,若被它反噬,嘿嘿,只能沦落为它的瞳奴了。”
隐老嗤笑一声,又抚着白须说道:“即便是我这方法镇压后,也要在体内种下一条通往噬瞳的灵脉,以灵力温养个几年,才可认主。”
“隐老,这噬眼还未修出灵智,也这么麻烦。”江逸问道。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两人也慢慢熟络起来。他越发感到,目前的这个老者虽然严肃古怪,却应该没有害他之意。
“未修出灵智才能用这个法子,要是它修出灵智来,早把你给吞了......”隐老瞥着他,像看个傻子。
江逸住了嘴,像往日一样盘坐于青石上。
又感两只冰凉的手指探在颈处,熟悉的感觉传来,灵力温润着眼部的经脉,缓缓的向前推进。
过程虽慢,却如铜钟一般稳重厚实。
半个时辰后,忽的如同山洪卸坝一般,经脉打通,精血开始流通。
隐老的灵力附在刚开垦的脉壁上,柔缓收回,帮助经脉慢慢适应,但江逸仍感到阵阵刺疼。
眼部因为精血的灌入,开始温热起来,亏的这两日有灵液和丹药温养,双眼才能承受住精血的冲击。
随着脉壁上的灵力缓缓,隐老一手敷他眼上,指尖伸出五根灵力化成的细丝,刺入江逸眼中,在瞳孔附近的穴道轻点几下,江逸只感一阵酸麻,瞳孔处越发的炽热了起来。
他微闭双眼,竟能逐渐感到阳光透过眼帘形成的暗橘色,随着眼球转动,周围的光感也不断变化。
江逸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也抑制不住的抖动,他知道这是阳光,经历了十五年的黑暗,他终于恢复视力了。
“先别睁眼,还有最后一步。”隐老柔声道,一手搭在江逸额前,施以灵力帮他刺激经脉,一手翻出巴掌大小的荷叶包,叶面上布满符文,漂浮在掌中。
被灵力一催,符文化作一簇青色火焰,将荷叶燃成灰烬,里面的各种药材显露出来,沐浴在碧焰中。
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天地灵药,只因其中有一味唤作“七宝灵芝”的灵药,极易散去灵气,只能临场炼化。
碧焰舔舐着药材,一股药香蔓延而开,灵药慢慢融成拇指大小的青色灵液,待碧焰散去,灵液仍在泛着气泡。
隐老五指挥动,灵液被切成两份,分别向江逸双目飘去,敷在眼帘上。
沸液并不滚烫,反而带来一阵冰凉,慢慢抚平眼球的炽热。眼部周围的经脉如雨后春笋一般复苏鲜活,仿佛浸泡在温泉中。
待灵液完全渗入江逸眼中之后,隐老才长舒一口气,“可以睁开眼睛了,小家伙”
......
此时快到午时,旭日挂在山头,照在云台山上。
江逸颤抖着睁开双眼,尽管阳光不算很强,他仍感到刺眼,只得半眯着窥探周围的一切。
这世界与前世没什么两样,那山,那树,那云,那日......再得重见,实感亲切得紧。
还有身边枯瘦的老人,他温笑着,骨架十分宽大,巍然立在面前,宛若泰山压面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岁月刻上许多皱纹,一双剑眉下眼神澄澈,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
江逸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隐老深深的拜了九拜。
“再造之恩,无以言谢......前辈若有吩咐,江逸定......定肝脑涂地来报答。”
隐老欣然受了江逸的礼,笑道:“我自不会白白助你,以后还有一些事情,唯有你能帮我做到,只是你现在实力太弱,这些先暂且不提。”
江逸仍跪伏着,“一切但凭隐老吩咐。”
隐老点了点头,“你先起来吧,事情才做完一半。”
说着轻挥袖袍,掀起劲风将地面的枯叶吹散,露出一幅晦涩复杂的阵法。
阵法由无数道暗金色梵文组成,这些梵文扭曲着,勾勒出一个莲台样式。
江逸仍贪看着周遭山水,但他知道,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
那梵文大阵宛如深渊中的眼睛,立在阵边,只觉灵魂也被吸了进去。大脑一片空灵,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思维。
骇得他赶紧偏过头去,寻思到:这个阵法的品阶想来也是不低,不知隐老何时布置的?
“你盘坐在此,自己调息一下。”隐老指着梵文莲花中心处,说道:“我也要再做一些准备,才能帮你压制灵瞳。”
“是。”江逸缓步走进阵法中,说也奇怪,立于莲花阵外时,心神常被其所乱,无法聚气凝神,但走入阵中,却又感到十分宁静,心神更易集中。
他寻至阵眼处盘腿坐下,地上的梵文泛起浅光,山间的灵气纷纷向阵法涌来,在江逸胸口处形成一个灵力漩涡。
“好充裕的灵力,在此处修炼,堪比外界数倍之功。”
江逸讶异道,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阵法,随后又轻叹一声:“唉,再充裕的灵力于我又有何用,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运气养息,磅礴的灵力钻入九窍之中,充盈着周身经脉,虽又迅速消失,但也可滋润体肺,聊胜于无。
阵外,隐老绕着阵法边缘,脚下步伐循着周易六十四卦的轨迹,时不时轻点空中,留下一簇簇灵力光点,这些灵力光点微微亮起后便隐去,再也看不到。
走完一圈后,隐老又摸出无数青色灵石,往空中一撒,灵石幽幽的荡起,飘向固定的位置。
这些灵石外形与普通石子相同,其内由耀石篆刻而成,既能储存灵力,也可铭刻阵法,在仙途中极受欢迎。
修士常以四海为家,遇到突发情况时,若自己状态不佳,可能连小命都丢掉。
有了灵石,不仅可以时刻补给灵力,还能提前在石内铭刻机关道术,身家性命便有了极大的保障,不过这种东西肯定不便宜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隐老终于布置完毕,他翻指掐了个决,空气中的光点一齐亮了起来,无数银线在光点之间互相连接,围绕着莲花大阵层层密布,最后连接到地面的灵石上。
当最后一丝银线连接完毕时,阵外升起一层淡青色光幕。
若立于光幕外的话,就会发现江逸两人以及阵法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片草地和大青石,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