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手镯中掏出一枚奇异的果子,此果青红交替,颜色鲜艳,好似剧毒之物。
其实它学名“枫叶果”,善能疏通经脉,泻火祛毒,常被人唤做“路路通”,意为“服用此果,路路可通。”
江逸钻出光幕,把“枫叶果”缚在钢剑尾端的剑穗处,只盼师父能明白其意。待缚紧后,将钢剑朝着隐老的方向尽力扔出,心中默念:“别再跟着我啦......快助你主人去......”
那钢剑似心有灵犀一般,化作一道银光向黑暗外掠去。
江逸松了一口气,又担心师父找不到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挥起铁剑不断猛击在崖壁上。
“叮、叮...”
清脆的敲打声似幽林中的风铃,江逸觉得心渐渐被拧紧,周围的黑暗像是缠绕梦中的混沌,又像前几日那只青蟒迅速放大的咽喉,要把自己裹紧,吞噬。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境,一次次的挥剑,击出超脱世纪的禅鸣。
“兴许师父已经斩了那驴头妖精,正在取精血哩,不知生灵期的精血能让正气涅槃经突破到何种境界......”
“这片黑暗广袤无比,不知师父能不能听得到,我还是再用力一些......”
“唉呀,这光幕阻挡了驴头妖精那么多年,把我放进去已是谢天谢地。若是师父来了,我进得去,他进不去,那可如何是好......”
......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敲了多久,手臂已经麻木,又听到一阵隐约的呜声传来。
他侧耳细辨,猛然发现是自己在抽泣,赶紧抹了抹脸,忽见一道青光刺破幽暗,带着七道涓流缠绕身旁,不是隐老又是何人?
江逸心中欢喜,破涕为笑,又见身后跟来一座狰狞的驴头,裂开庞大的口器,似在狞笑着。只是头顶被削下一道伤痕,一双眼睛要凝出血来。
“第八道、第九道、第十道...咯咯,与其竭脉而亡,不如把命送给我算了。是了,你好容易使出这身法,却不往上走,反而冲向我的老巢,这不就是急着送命吗......”
它嗓音尖锐刺耳,身躯宛若俯冲的陨石,却仍赶不上隐老。
“师父,这里......”江逸忍不住呼喊,刚张嘴又吞下几大口池水。
隐老面色惨白,身后挂着一条墨红涟漪,撞在庞大的驴头上,击散成血雾。他见到光幕和崖壁上的沟壑,心中已了然:
“这阵法深埋池底,不知是何人布下,这老龟来到蛮域边缘,想必也是被里面的宝物吸引......唉,我若去拆解破阵,便无人来抵抗龟兽,若是不破阵,只能力竭身陨......嘿嘿,若是百年以后,别人发现我这具尸骸,只怕也误以为我是争宝而死的俗人,身陨之前,当是离这阵法越远越好”
他对这身臭皮囊看得倒是极开,正欲回身相斗,却见江逸直接跳进光幕中。
这一幕,不仅隐老惊讶万分,那老龟也睁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极其恐怖之事。
“绝......绝无可能,这些年来,我已试遍了所有的演算,也解不开这阵法,怎地给那小子破了。”
它心中已隐约猜到一种答案,却不愿相信,安慰自己道:“对对......这小子本就古怪万分,说不定是误打误撞进去的,但他师父绝对无此机缘。”
只是“误打误撞”这四个字,连它自己都觉得颇为牵强。
刹那之间,隐老便掠到光幕面前,他皱了皱眉,在老龟目眦尽裂的注视下,也试探着踏出一脚,却径直没入光幕内,旋即收了钢剑,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只听“轰”的一声,好似天塌地陷,巨龟疯也似的撞在阵法上,眼里尽是仇恨。
光幕纹丝不动,周围的崖壁却被撞出裂纹。
“好啊......你个牛鼻老道,竟敢耍我这么多年。”它头顶破了一个大洞,血涌散在池水中,却全然不顾,仍张开利爪刮撕着崖壁。
“我尽心服侍你那么多年......你到死都防着我......到头来......宝贝还送给外人......好,好得很啊。”
洞内,江逸扶着隐老坐靠在壁上,四周的岩壁如山崩般震动,轰鸣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一只鱼眼贴上光幕,不住的往里瞧。
江逸虽知它进不来,一颗心仍提到了喉咙口,隐老倒是颇为镇定,从怀中取出一枚夜光石,轻放在一旁,柔和的光登时洒满洞内。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洞内,才低头撕开身上的衣物,只见枯瘦的胸膛上,斜劈着两道狰狞的伤口,还未结茧,血正不断涌出。
隐老掏出几个玉瓶,其中一瓶装着草木灰似的粉末,倾倒在伤口上,随着呲呲声响起,伤口顿时凝成血痂。另外几个玉瓶内都是丹药,他一连服下数颗,脸上浮现了一丝血色。
“师父,我这儿也有些金疮药,药效是极好的。”江逸忍不住说道,那日江氶送给他的疗伤药,他也带了些出来。
隐老摆了摆手:“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为我护法。”
江逸见他身体轻颤,头顶有白气冒出,连忙应声答应。其实他这半日来频繁试用噬眼,灵力不知干涸了多少遍,全靠补气丹维持,危机之时自无察觉,此时闲暇下来,遂感全身又麻又酸,一股匮乏感袭上丹田。
但见隐老专心养伤,也不敢再此时调息,于是便横着一把铁剑坐在洞口,其实若真有危险来袭,凭他这修为,又能顶多久?
坐了一会,洞外的咒骂声已少了许多,崖壁也不再震颤,江逸渐觉腰酸背痛,眼皮沉重,手不自觉撑在地上,又摸到那根粗粝的石棍。
借着淡光,他才看清石棍两头凸出,中间狭长,竟是一根白惨惨的腿骨。
他轻呼一声,将它推出好远,清脆的滚动声回荡洞内,再悄悄看了一眼隐老,见其并未被影响,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一惊,那股困意也越烟消云散。他借着光石看向洞内,原来先前遮挡幽光的“枯枝”竟是一堆枯骨,肋骨嶙峋起伏,又遮挡在幽光前,便像斑驳的树枝一样。
幽光则是一朵森白火焰发出,火焰只有拇指大小,藏在头骨之后,把头骨烧出一个大洞,旁边还摆着一把青剑。
江逸毛骨悚然,只觉得这崖洞说不出的诡异。想到那驴头妖精守在洞外少说也有数年了,周围又无燃物,这火苗竟仍在燃烧。况且这石壁极难损坏,这位前辈能在此处凿出一方崖洞,修为实在惊人,不知他是何人,为何被困在这池底。
江逸在崖上练习“点剑”时,使出周身灵力也不过只刺入几寸,若是在池底,出力受阻,自觉连半寸也刺不入。而这座崖洞约两三丈长阔,壁上光滑平整,只有边角处才残留些痕迹,想来是被那把青剑削出。
那柄青剑闪着寒光,江逸却不敢去乱动,他本以为来到洞内便安全了,此刻看清环境,又觉得仍置身于危险中,悄悄靠隐老近了一些,大气儿也不敢喘。
......
隐老受伤极重,他双眼一闭,便过了三日,这期间偶尔睁眼,也是炼丹服药,并不与江逸说话。
江逸则手持铁剑坐于隐老旁边,整整三日未合眼,实在困时,就默念几遍“太虚炼灵卷”。
体内匮乏的丹田,早已断断续续用灵石补上,只是腹中无食,并不好受,但他已半只脚踏入仙途,即便饿上十日也不打紧。
三日过后,隐老才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目,仍残留一丝疲态。他见江逸守在一旁,微微一笑:“放心,我已无碍了,你伤势如何?”
江逸摇了摇头:“弟子没受什么伤势,只是灵力用尽了而已,早就恢复了。”
“这就好,咳咳......”隐老摆了摆手,挑眼看向这崖洞。
“你去把那柄剑拿过来瞧瞧。”
江逸想,原来师父早就注意到那堆枯骨了,他对着这堆枯骨三日,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惧怕,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越靠近火苗,越觉得阴凉,奇道:“这火苗是什么来头?”也不敢太过靠近,在半丈外捡起青剑便退了回来。
这剑轻重适手,身薄而窄,刃如秋霜,是把难得的兵器,剑根上以篆字刻下“三尺霜”,背面又有“雁荡山易心道人”几个字。
江逸不认识篆字,便把剑递给隐老,听他呢喃道:“雁荡山?雁荡山距此处相隔千里,他怎么死在这儿......这位‘易心道人’我却没听过,不过有了名号,日后也方便查访。”
江逸听到“雁荡山”三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想起钟山灵市里的两位道兄,莫非他们苦苦找寻的,便是这位前辈的尸骇?
他摇了摇头,实没精力深究这些,又递过一枚焦黑的戒指,也是适才在剑边所捡:“师父,你瞧这枚纳戒,已被毁去一半,依我看,里边的空间还保存完好......哎哟......”
还未说完,却见隐老手指泛起碧焰,把它烧为灰烬,声色俱厉的说道:“他既要销毁此物,其中定藏有门内机密,你又去看它作甚?他若想留给你的,自然会留给你。”
江逸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可惜,又说道:“这样看来,这把剑便是他留给我的了,不然为何不与纳戒一起毁去。”
隐老笑道:“那也不是,他留下这把剑,是为了叫后来人知道他的身份,你记着,这把剑上刻的字是‘雁荡山养德洞易心道人’,你把这剑收起,日后找机会还到雁荡山去。”
江逸听到此处,恭敬的对尸骸拜了三拜,才说道:“师父,我记下了。”
隐老见他听进去了,脸上笑容更盛:“逸儿,你别觉得可惜,这仙途中大多纠纷,便和这其中利害有关。今日你拿了他的,明日他抢了你的,何时是尽头?世间之事不能尽如人意,只有无愧于心,方才是我辈的倚仗。”
江逸认真听着,其中有些道理虽然还不理解,但也谨记于心。隐老摸了摸江逸的头:“好孩子,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也没留给你,喏,这株火苗,便是他给你的‘跑腿费’。”
江逸回头看去,只见那株惨白的火苗在枯骨后面无风自摇,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