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眼神渐渐冰冷,显然是动了怒,事儿闹得那么大,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实在不行便出城避两天。他就不信为了一个瞎子,江府还能通缉他不成,不过在那之前,得给这小子留个记性。
“看来江少爷一定要把脏水泼我身上了?”几个泼皮跟着围了上来。
江逸撑着桌子挺立,一言不发,忽被一脚踹到当街,还来不及爬起,又被一人骑在身上,拳头似雨点一般砸来,其余泼皮也在一旁拳脚相向。
他蜷曲着身子,血腥味在嘴里蔓延,眼里泛起一丝凶狠,瓷碗从袖中滑出,用力砸向身上那人的额头。
只听“嘭”的一声,瓷碗粉碎,只留一瓣利片捏在手中。
掌中一片湿润,江逸仍抡着碎片不断乱舞,只感几滴温热的水落在脸上,却又挨了一脚。
“他娘的,反了你还......”
周围混乱一片,惊呼声、咒骂声还有砰砰锵锵的声音杂在一起,他不知又挨了多少拳脚,竟晕了过去。
......
江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觉身子飘飘荡荡,待惊醒过来,只感到清风拂面,带来泥土的芬芳。
整片儿树丛“飒飒”作响,身下的草皮被阳光照得湿热,一道沉厚而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是江宁城西的云台山上,我把你带过来的。”
他脑袋懵了一下,云台山离江宁城虽说不远,但也有数十里的路程,方才在市中晕过去,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欲撑着坐起,只感手心一阵钻心的疼,想是被割伤了。又听见周围萦绕着清脆的鸟鸣,脑中越发晕眩,颤思道:
“若是真的......这人难道是个修士?他抓我到这儿来,莫不是想以我要挟江府?不对,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在府上地位多低了,选个父亲身边的歌妓都胜过选我......”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头绪,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拱手作了个揖。
“多谢......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不知先生带我来此处,是有什么话想对晚辈说吗?”
他嘴角带着瘀伤,一开口便牵起一阵刺痛,脑袋还生疼,全身好似散架了一般,
“呵,处事不惊,还算是个可造之材。”老者赞许的点点头,顿了一顿,又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并非双目失明。而是,天生异瞳?”
轻飘飘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耳边炸开,十五年来,这隐秘第一次被人看穿。江逸手掌紧握,惴惴道:
“请前辈明示。”
老者眯起双眼:“天地灵气滋养世间万物,草兽尚且可以生灵,修炼成妖,更何况人呼。有些人得天地福泽,天生便拥有一些特殊天赋,我们便称其之为......异人。”
“您说我是异人?”
“若我没瞧错的话,你这双眼乃是极为罕见的噬眼,瞳内自成空间,能引天下之源为己用......”
老者捻起白须,随即又笑道:“不过那些都太长远,得先将你眼疾治好再说。别到时候传出来噬眼竟然目不可视,那就贻笑大方了。”
江逸感到有些发懵,揉了揉太阳穴,这种希望他曾经历过许多次,只不过这次太过离奇,就像一个馅饼砸到头上。
但天上一般不会掉馅饼,陷阱倒是有可能。
“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只是不知道恩公名讳,晚辈也不敢贸然受惠。”江逸躬身道,他一没钱二没势,若说别人图什么,他是真的想不出来。
至于这对“噬眼”,如果老者所言属实,倒还真有可能被人惦记,但若对方真想要这双眼睛,又何必把这一切都告诉自己?
他不得其解,心中仍存有警惕,总之先摸摸这老者的底,现在大家虽然和声和气的说话,但自己的小命可仍握在对方手里。
老者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你这小娃娃还真是谨慎,但我的名讳对你毫无益处,只怕还大大有害,还是不说为好,你唤我,嗯......你唤我隐老便可。”
“隐老?”江逸苦笑,看来对方是不打算透露底细了,但想到他暂时还不会要自己小命,才有些释然。
“先生......晚辈这双眼睛,该怎样医治才好?”他对老者怀几分惧疑,语气间虽然礼节到位,却并无感激之意。
隐老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曾阅过相关古籍,身怀噬眼者可洞察外视与内视。外视为我们正常所见,內视则能观察到瞳内自成的空间。你且说说,你当真是什么也瞧不见吗?”
说着,手悠悠探向江逸颈部。
江逸只感到颈部一热,一股温流自脊髓向印堂涌去,惊骇之下,冷汗已流到腮边。
原是隐老正往其手三焦经出灌入灵力,他经脉本稚嫩狭窄,但这灵力如温玉一般,叫他倍感舒服。
他不敢乱动,颤声道:“晚辈......晚辈其实能看到风火之雏形......还有一片昏暗的混沌,混沌中有清浊光点,都蕴在一处缓慢转动着......”
多年以来,这番话不知说给过多少郎中,却没一个当真。有些郎中还开些方子,有些一听是天生残疾,药也不开了,反过来劝慰他们母子接受令公子眼盲的事实。
隐老说道:“嗯……这就是了,你所见的,乃是噬瞳内部淬炼空间的景象。但是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影响外视才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操控灵力往里探入。
江逸又道:“对了,晚辈以往凝练灵气时,嘶......灵力一旦汇聚丹田,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隐老柔笑道:“你尚未收服噬眼,它自然要吞你的灵力,你疼吗?”
江逸摇了摇头,虽偶尔传来些刺痛,但还能忍受。
......
不觉间一盏茶过去,山间的雾更加浓厚,在衣肩上落成无数细小的水珠,隐老忽惊叹一声:
“咦......你有几处经脉好像被堵住了,气血供应不上,难怪目不能视......待我试试能否疏通。”
那噬眼自出生始便一直鲸掠天地灵气,其中偶带些斑驳杂质,再加上双目旁的经脉本就狭小,不知何时竟被堵塞,这一堵就是十五年。
其实若是寻常的经脉堵塞,许多郎中也能医治,但医者最重要的便是“望闻问切”四字。若是不识噬眼,在“问”这一环便给江逸带偏了方向,有些以药液浴眼,有些开灵药滋补,全然想不到是经脉闭塞所致。
况且眼部经脉既细且脆,繁杂不可尽数,若不是隐老修为高深,也决计探不出来。
好个老道,五指轻挑间,灵力便似丝丝花蕊向双目探去。
到了堵塞处,先伸出一丝钻进经脉缝隙,然后再灌入灵力将其撑开。
虽然温润,却极为有力,强行挤开被堵塞的经脉,一点一点延伸着。
但经脉何其脆弱,尽管隐老将灵力控制得极为柔和,仍不免有些挫伤。
江逸咬紧牙根,汗水从额头上冒出,他脑子里疼的厉害,心里却极为兴奋。好似觅到追寻已久的答案,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经脉一点一点被开垦出来,细密的汗珠溢满额头,正要忍耐不住时,忽感那一柱暖流缓缓褪去,气血灌入新开辟的经脉中。
这些经脉被堵塞了十余年,尚有些萎缩,被气血冲刷过去,仿佛根根细针扎入脑髓。
隐老收回搭在江逸颈处的手,轻轻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两个小药瓶。
“你的经脉堵塞太久,不可急功近利,这两天我会继续为你疏通经脉,你每日于辰时到此便可。”
他将药瓶递给江逸:“这两瓶药你且收着,这瓶是养元丹,每晚服一粒,能修补受挫的经脉。另一瓶是我调制的药液,疲乏时滴在眼处即可,你的瞳孔太久没有气血补充,已有些枯萎,若不调养一番,负荷太大。”
江逸犹豫着接过,赶紧跪下磕头。若是单救人于闹市中,还可以解释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又治病又送药的,他感激之余,心中也越发疑惑。
多年来的寄人篱下使得他性格敏感,但敏感有时也有好处,能让人在机遇下保持清醒,看破潜在的危险,比如现在。
不过对方修为极高,他也丝毫没有办法。
隐老好似瞧出江逸的担心,轻捻白须说道:“你不必担心,老夫并无害你之意,只是确有所图......唉,现在还为时尚早,这些等日后在说吧......”
“三日之内,我便可帮你打通经脉,到时双眼便可视物。只是要发挥这双瞳真正的神通,还需准备些材料......啧啧,噬眼重出仙途。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
江逸还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忽被一阵袖风笼罩。恍然间,又嗅到府上那颗大枣树的味道,听到长廊里熟悉的侍女谈笑声,微风轻轻拂过,宛如南柯梦醒。
他竟回到了江府!
“记着,每日辰时到云台山上......”脑海中忽荡起隐老的声音。袖内紧拽的两瓶丹药,提醒着他方才的事情是真实的。
他强压下惊骇,摸索着走回自己小屋中,拿出手中的药瓶,用袖角抹去汗液后,便将丹药藏于枕底。
再拔出药液的木塞,一股淡淡的药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萦绕在微闭的眼间,瞳孔仿佛在欢呼雀跃。
“有效果!”江逸喜道,费尽心思将药液对着瞳孔处,小心的滴了一滴,双目登时一阵清凉。
黑暗中,混沌仍在不停的转动,但较之以前似乎变得清晰了些,泛着微光的地方益盛,昏暗之处也越发深邃。恍若夜间萤虫缭绕,又好似黑洞繁星,欲仔细看时,又被混沌给卷散了。
隐老所调制的药液,不仅有续脉明目的功效,还混入了大量滋补养气的药材,对噬眼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补药。
感受到眼液奇效,江逸安心不少,“原来我这双眼睛唤作噬眼,这老者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帮我......”
他苦思一阵仍毫无结果,忽然一拍脑门,苦道:
“糟了......心兰姐还在药斋里,若她出来寻不到我,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