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周围的树石崩碎丧杂,露出头顶一片残霞,晚风带着入骨的寒意。
隐老笑着说:“赶紧把这浑兽的精血吸收了吧,虽然品阶不高,但对你的正气涅槃经应当有些益处。”
江逸点了点头,强忍着恶寒,弯下腰把铁剑拔出,又被溅了一身粘稠腥臭的黑血。
他近距离看那具尸体,只见它头部诡异的歪在一边,颈部留下一个深黑的血洞,血液一顿一顿的涌出,脸皮被撞的稀烂,一只眼睛凹陷下去,另一只眼爆成血浆,獠牙向外掀开,折断了牙床,嘴里一片血肉模糊。
江逸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处理。
隐老见他半天没有动作,淡淡的说道:“这些血液杂质太多,不可留用。你从小腹往上剖开,到心脏附近寻到主脉,只取由心脏向外流出......”
江逸照着隐老的话,费力把妖兽翻成仰卧。筋疲力软之下,只好把全身压在铁剑上,才破开厚韧的肚皮。
忽见它后褪有力的蹬出,赶紧退开,良久后,见它再无动作,才继续持剑解剖。
铁剑刃钝,时间慢慢过去,待刮下最后一刀,一滩内脏流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扑面而来。
他抿起嘴唇,在温热的尸体里一阵翻找,终于摸到心脏,那心脏在手中还不时的跳动,仿佛仍有生命在流淌。
在隐老的指点下,江逸寻出一根连着心脏的脉络。
此脉与其他脉络不同,温润滑腻好似羊脂,坚韧流光宛如玉石,倒是极好分辨。
“此为灵脉,藏督身之青气,蕴神灵之初始。妖兽化灵的过程,便是生养灵脉的过程......”隐老淡淡的声音传来。
江逸点了点头,从手镯里取出一只玉瓶对准下方,用力把脉络割断。
一道墨红色的血液流出,此血无甚腥味,粘稠连丝,接触到空气中,散化出一缕白雾,显然不是凡物。
江逸稍感振奋,将精血引入瓶中,奇道:“这精血好似与正气涅槃经凝练出的淬体液有几分相似。”
隐老立在一旁,轻捏着胡须:“那淬体液严格来说,应该算是这兽血的替代品。”
江逸沉思道:“莫非是前辈们觉得猎杀妖兽代价太大,便以灵力炼化出相同妙效的灵液来淬体?”
隐老点了点头:“正气涅槃经创始之初,便是在山野中修习,以精血淬炼肉体。只是惶惶蛮域,每日都有无数生灵被强食消亡,修士更是凶险无比。你族先辈把经书改善,以淬体液洗炼肉体,只有冲击境界时才以兽血突破。虽降低了研习门槛,但要练至大成,却是更为艰难。”
江逸颔首沉思,但见流出的精血渐渐稀疏,瓶内只集了不到半指,他脸色一变,用力捏挤经脉。
隐老无奈的说道:“真没了,这妖兽品阶本来就不高,能有这点算不错了。”
江逸一脸不甘,他费尽千辛万苦,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才得了那么一点,这搁谁能想得通。
又捏了一阵,才认命的停下手,苦着脸说:“师父,这些够我修炼到易筋境界吗。”
“不够。”隐老干脆的说道。
看着江逸垂头丧气的样子,隐老慢悠悠的说道:
“这些精血虽然不足以冲击易筋境界,但对你的肉体仍颇有裨益。如今你灵力和体力都几尽枯竭,正是修炼最好的时辰,还不赶紧吸收精血。”
说道最后,语气逐渐严厉。
见隐老认真起来,江逸只得点了点头,盘腿运起涅槃经的法门。
经过这场大战,他体内经脉和丹田早已匮乏,只剩浮丝般的灵力游荡在周身。这时运转法门,只感全身酸麻,突然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黑血,才觉得体内舒畅些。
调了几息,江逸才把涅槃经运转起来,周围的灵力缓缓靠拢,化作涓流,滋润着萎缩的经脉,皮肤也染上一层异红。
隐老见其功法奏效,手指一伸,精血从玉瓶里飘出,在空中摊成一片淡红色的薄液,均匀的覆盖在江逸身上。
这精血中蕴含着妖兽的全部灵力,怎是肉体能抵御得下,一经沾触,便发出“呲呲”的响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溃烂。
“嘶——”江逸忍不住闷哼一声,这灼烧感与以往炼化淬体液时极为相似,只是更疼上百倍不止。
只一瞬间,皮肤便被灼食殆尽,原本盘坐的姿势也无法维持,哪里还记得运转功法。
奇怪的是,那涅槃经一经精血催动,便停不下来,任凭江逸疼的满地打滚,功法仍自顾自运转着。
灵力在体内画出一道玄妙的轨迹,把精血牢牢吸附在皮肤上,如跗骨之蛆一般,将皮肤尽数蚕食摧毁。
“难怪别人说用妖兽精血来修炼九死一生......难怪先辈们要另辟蹊径来修炼这功法......”
江逸手指嵌入泥中,剧痛使他无法再凝聚心神,脑子里徒然冒出无数问题,还未思考便涣散开来。
一旁的隐老也眉头微皱:“兽血乃是剧毒之物,即便炼制成丹药,也须层层提炼,再配合药材稀释,才可供人使用。而修炼此经,却只得采用新鲜兽血,一切皆靠自身抗下。难怪历来修习此经的修士,皆是入魔陨落者多,清明大成者少,与噬蛊邪道又有何异?”
又过了半个时辰,余霞已收拢山下,一轮薄月与繁星挂在天上。森林上方朦着一层湿润的薄雾,将星月晕成几瓣脆玉。
月光下,地面被刨出数坑,布满指甲的抓痕,叫人不寒而栗。
江逸翻滚着,精血附在其身上,早把皮肤腐蚀殆尽,他此刻只凭着正气涅槃经的妙效才把命吊住,可却不止疼痛。
隐老摇了摇头,“此经颇为邪门,逸儿快撑不下去了,我得助他一手才好。”
正要出手,却发现精血中分出几根细丝。
细丝溢出霞光,细腻堪比秋毫,从精血中伸出,直灌入江逸体内。
“这是...生气?”隐老喃喃自语。
生气乃是万物化灵时孕育而出的阴阳清气,只需一丝便可枯骨生肌、祛腐愈皮,一般只用来炼药做引。它们往往蕴于妖兽精血或其他天材地宝中,极难提取,乃是千金难求的至宝。
“没想到此经竟有提炼生气之效,难怪必须以新鲜兽血修炼。”隐老在仙途中闯荡几十年,从未曾见过有人修炼这部经书,此时也啧啧称奇。
那丝生气一分十,十分万千,随着灵力蔓延到周身,只见溃烂的皮肤迅速愈合,又在一刹那灼烧殆尽,这来回间所产生的剧痛,实不是常人所能承受。
“啊...啊...”少年凄厉的喊声响彻上空,被万顷树林吸收,林中少有鸟禽,显得孤寂的紧。
他浑身沾满血水,不断用手指在地上乱划,只盼着时间能过的快一点,可是每分每秒都颇为深刻,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晕了过去。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杂乱的残枝,照在少年的脸上,他身上胡乱套着一件衣袍,头发上还沾着血垢。尽管在梦中,脸上也带着挣扎和不安。
一片落叶落到他睫毛上,少年徒然坐起,手指扣入地面,手背青筋暴起,发丝混着汗水粘在两颊。
这少年自然是江逸。
他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环顾四周,只见隐老背对他坐着,身前飘起轻烟,传来噼里啪啦的烧响声,空气中飘着一阵焦香味。
那野猪尸体躺在远处,毛皮被掀开,肋间血红的肉凹下一块。
“师父。”江逸小声的喊了一声。
“嗯,过来吃东西吧。”隐老头也不回的说道。
江逸便起身整理衣物,顺带掀开衣服查看了一番。
昨日留下的伤痕已尽数痊愈,只有几处内伤还隐隐作痛,皮肤好像更结实了一些,虽然还未冲破桎梏,也不是普通炼皮期能抵御得了。
之前一直困在炼皮境界,这种修为精进的感觉,他已许久未曾感受到了。
“看来昨晚虽然晕厥过去,但是身体还是完成了淬炼,没有浪费那些精血。”江逸舒了一口气,心里才放松下来,回忆起昨晚那刻入骨髓的痛楚,又一阵后怕。
风轻轻夹着落叶,送来潮润的树香味,阳光洒在柔软的枯叶上,泛着皂香的衣袍,混着烤肉的香味弥漫在周围。
江逸忽然陷入眩晕,好像自己仍处于云台山上,山下飘着漫天的纸鸢和吵闹的人潮......
直到一搓沾满血块和泥垢的头发垂到面前,他才回过神来。惊觉头发又厚又沉,干净的衣物下,身体裹满血污和汗液,腥臭味直冲鼻子,就连睫毛上都挂着血垢。
肮脏,疲惫......
“这不是云台山,我在哪儿?是了,我在蛮域里,距江宁几百里开外呢,昨晚好似杀了一只妖兽......对,是师父设着阵法,我才不用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死掉,可是以后怎办......”
江逸脑子昏昏沉沉,远处的野猪尸体好似活了过来,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以后踏入仙途,此种危险境地只怕还会更多......”
江逸看着那具尸体,好像变成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那里,而野猪正在啃食自己的肚子。
一阵寒凉忽然自脊背蔓上身体,他脑子逐渐清明过来。
江逸儿时也有闯荡仙途的愿望,初遇隐老时,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即便是进入蛮域前,心里也是稀奇大于恐惧。
此时才发现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只想到御剑天地的自由自在,锄强扶弱的气贯长虹,亦或梦璃鬼幻的传世情愫。
却没想到会在泥血里挣扎,没想到会同一只野畜争夺生的机会,评书里可没这么说过。
而往后观之,似昨晚那般疼痛,日后还要经历无数次。在扬名立万之前,自己也许早已化作冢中枯骨,届时母亲便无依无靠,也再见不到灵雨……
江逸不禁发问,自己还要去仙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