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出城后,顺着大道,往山脉方向行走,周边的树木越发古虬,叶茂杆粗,偌大的官道上,竟极少瞧见人。
傍晚时分,终于行到一座小镇。
小镇依山而建,被一排剑锋般的墨石围绕,只漏出紧密的屋檐。
正口是一座古朴的青石山门,刻着“钟山镇”三个大字。
门内有两名御灵胄懒懒的坐着,其中一个已经睡着了,另一个则翘着腿,嘴里衔着一根草根。两人皆身着墨色劲装,却不系领束身,而是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腰间的金沫灵字玄牌也暗淡不少。面前摆一张石桌,除开一些杂物外,便镶着一枚红色珠子。
隐老拂去身上的风尘:“这是钟山灵市,咱们在此住一夜,明日购买些补给,再进入山脉。”
“这便是灵市?”江逸呢喃着,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踏入山门时,石桌上的红珠忽而泛起一抹异光。
坐着的那御灵胄挑了挑眼:“先生,这小孩还没炼化气海呢。”
江逸讪笑一下,看向隐老。
“这是我的弟子,咱们住一晚,明日便启程。”
隐老说着,递过一包锦袋。
那人掂了掂量,笑眯眯的放入桌下,摆了摆手,又把脚翘到台面上,摇晃着老旧的椅子。
江逸忙跟着隐老进去,身后又跟上来三五名汉子,他们面色疲惫,衣甲还染着血污。踏入山门时,珠子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江逸好奇的望过去。
只见为首的一人满脸堆笑,从怀中捧出一个脏兮兮的粗布袋子:“官爷,此次进山,点子有些背,没采到什么灵药,还望您不要见怪......”
御灵胄用两只手指拣起来,眉头微皱:“我们办这事儿,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是看在以往交情......可轮不到你们......”
江逸跟着隐老渐渐走远,后面的话没听清楚,唯见那几名汉子硬朗的腰背,弯得很低......
隐老淡淡的说道:“那些都是在山里讨生活的佣兵,修为与你差不多。江宁城中所卖的灵药,多半便是他们挖出来的。”
江逸奇道:“他们有这本事,为何还从事这些活路,我见城中的百姓,一辈子无法接触仙道,过得却比他们舒服多了。”
隐老道:“说到底还是资质太差,三十来岁才有这般修为。衙署不收,灵府不要,即便是去到宗门道派,也只能做些煮饭挑水的活儿,一辈子遭人瞧不起。”
江逸道:“那进城去当个看院也好啊。”
隐老道:“别人瞧不起他们,他们自然也瞧不起寻常百姓......”
小镇不大,只一条长街便到了头,房屋很旧朽,街道很冷清,萧瑟的倦叶在青石砖上滚动。
两旁的酒肆连帆儿也没挂,几条板凳冲着街道,一些佣兵喝着酒,不时大声抱怨着什么,也许是天气,也许是世道......
“有些人,无论是踏入仙途还是在人世里,都只能沦为平庸,这是一出生便定好的。”隐老眼帘低垂。
江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找了家客栈,见天色还早,隐老便递给江逸一枚戒子:“你去买些灵药,钱和方子都在纳戒中,我还要炼些纸符,咱们明早在楼下见吧。”
江逸应下,便出了客栈。
这镇子实是极小,江逸寻了一圈,只见着一户茶肆,两家酒楼,一座客栈,还有一间风雅场所,他偷瞄了几眼,姿色委实不堪入目。
不禁寻思道:“以前听别人说起钟山灵市,还以为比江宁繁华,没想到如此迟暮。也是,这地方偏僻,只靠着山脉养活一些佣兵,如何能繁荣得起来?”
他寻到镇上唯一的药铺,只见房梁湿朽,牌匾上只写有“灵药铺”三字,便踏了进去,刚掀开帘子,便闻一声喝骂传来。
“他娘的......这万历草明明只有八十年辰分,为何标榜百年万历草?”
只见柜台前,站着两名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一人又宽又胖,另一人瘦些,生得薄嘴唇,高颧骨,整个脸好似一个三角形。地上兜篓药渣撒了一地,想是他们刚才掀翻的。
瘦道士手里捏着一把盈草,正不住的冷笑。
又听胖道士骂:“咱们弟兄每日在山里,命都悬在裤腰上,你唔提个哈欠......敢拿次品欺我......”
他们官话中夹着一两句方言,不知是何地的口音。
江逸本就不喜这小镇,此时更提高了戒心,但这儿只有一所药铺,也不敢离去。
又见掌柜不住的弯腰抱拳:“......几位道爷,是小的看走了眼......实在是对不住......”
“哼......你说这怎么办吧......”瘦道士说着,把盈草贯在地上。
“是小店失察,惹两位道爷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是险些连命也丢了。”瘦道士寒着脸纠正道。
“是......是......”
江逸寻思:“万历草年份少个十把二十年的,只是药效有所欠缺,倒不会因此丧命,这道士也过于谨慎了,咦......”他忽仔细观察那株盈草,思索着什么。
那掌柜苦着脸说:“小店险些......误了道爷大事,方才两位所购的灵药......皆算是小店的补偿,还望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嘿,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可没逼你......”瘦道士笑道。
“这是什么话,是小人自愿的......”掌柜苦着脸。
胖道士拍了拍掌柜肩膀:“既然你有心悔改,那我们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这事儿,就揭过了吧。”
掌柜感激涕零,不住的道谢,瘦道士又拣了株山参收入怀中,
江逸忽道:“两位道长,你们看错了,这株万历草,确有百年寿份。”
......
胖道士扭头瞧来,骂道:“哪来的小孩,滚一边去。”
掌柜眼中也写着惊愕。
江逸摸不着头脑:“你们不知道吗,万历草每过十年,根茎便增长半寸,你们瞧它的根须,已是百年有余了,这位掌柜没说错的。”
“老子说它没有,便是没有,你再聒噪,休怪老子不客气。”胖道士凶狠的骂道。
江逸看向唯唯诺诺的掌柜,心中豁然明朗,寻思道:“原来这两人是来寻衅的,这地方真是乱的很,御灵胄只晓得收好处,却也不管吗......算了,我还是别惹麻烦的好。”
遂即拱了拱手,站在一旁。
“瞧死啊!老子喊你滚没听见吗。”胖道士又骂到。
江逸怒气上涌,又想:“若起了冲突,我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明日就要进入蛮域了,不可再节外生枝。”
遂即忍着怒火,掀帘踏出,仍听到胖道士在里边骂咧:“......死你那悲累,老子见你就来气......”
江逸出了药铺,行到对面的酒肆坐下,想等他们走了再进去买药。
“店家,上一碗茶。”
后边几位佣兵笑了起来,掌柜的也笑道:“本店只有酒,没有茶,你若实在口渴,自己去缸里舀碗水喝。”
江逸脸涨红,嚯的站起,拿起桌上的瓷碗,向里院走去。
“哎——劳驾十枚铜子。”掌柜笑着伸手虚拦。
江逸掏出钱袋,哗啦倒了十几枚在柜台上,也不数有多少,携碗踏入后院,只见这儿烘臭不堪,正中掘口水井,旁边摆着一缸清水。
他皱着眉头,只盛了半碗,欲行回肆里,忽闻一道斥声传来。
“店家,上酒上酒......死那悲的......晦气。”
江逸知道那两个道士进来了,苦笑道:“怎的如此冤家路窄。”一时间进退两难。
那两个道士靠在墙边坐下,江逸立在院中,与他们只隔一层窗纸,又听“喀喀”两声,原是他们把剑摆在桌上。
“店家还不拿酒来,小心我掀了你的铺子......”
“哎,来咯——上好的灵参酒,早给二位爷备好了——”
江逸寻思道:“怎么这两人无论去哪里,别人都颇为畏惧,莫非他们是钟山镇的御灵胄?不对,若是御灵胄,怎作道士打扮。”
又闻两人“滋滋”的饮了一口,胖道士说:“唉,咱哥俩命苦,师兄弟们都在山上享福,却打发咱们过来喝山风。”
瘦道士说:“也不能这么说,田师兄和沈师兄御气八阶的修为,不也在这儿守了两年。咱们再熬个七八月,兴许便招咱们回去了。”
胖道士说:“难呐,只盼师父别把咱们忘了才好......候师兄,你说师父一直派人来钟山守着,是为什么呀?”
瘦道士低声道:“这我怎么知道,咱们只需记得他老人家的叮嘱,荀火珠一亮,便通知门中,其余的也不用管。”
胖道士说:“话虽如此,这破珠子却甚么时候才亮,我倒是希望它来点动静,都快闷出鸟了......”
瘦道士喝骂道:“娘的你小声点,要死啊......”
......
江逸在后院听他俩喝酒,沉思道:“原来他们不是御灵胄,却是从甚么门派来的......嘿,若他们在这儿喝一晚,难道我也躲一晚不成?”
他四处瞭望一番,见有处墙沿较矮,正想翻墙而出,又觉得太过窝囊,心一横,把碗中的水喝尽,掀开帘子走出。
原来酒肆里的佣兵早就走完了,只剩他俩在饮酒,江逸也不多瞧,只大踏步向门外行去。
“唉,师兄,你说怎么有些人就是喜欢在你面前晃悠,赶也赶不走呢?”
“苍蝇嘛,扇他一顿,下次就不敢来了。”
江逸听到此话,心中一震,忽感一道劲风袭向脑后,忙侧身躲开,只见一只瓷碗擦着耳朵飞过,在墙上击得粉碎。
“道长,这是何意?”江逸阴沉着脸,灵力已蓄满全身。
“老子说过,见你就来气,你听不见?”胖道士站了起来,也不拿剑,只捏着拳头行来。
无形的灵力威压蔓延肆中,形成一道道气流,以胖道士为核心,把布帘都掀起。
“御气境!”江逸咬着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