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畅谈甚欢,阳光穿过窗沿的洒在地上,逐渐偏移斜长,不觉中已到下午时分,窗外飘进蒸炒的香气,想是许多人家都开始造饭,江逸也不禁肚中饥饿。
玄仪看在眼里,说道:“以往愚弟相邀,都恰逢兄长繁事缠身,难得一次兄长赏脸,我也颇为怠慢。今日难得如此尽兴,不如咱们移步醉霄楼,点些酒食,再畅谈一番可好。”
“这......”
“放心,今日只咱们俩人。”
江逸想到方才占了人家不少好处,实在是无法拒绝,于是微笑应下。
玄仪大喜过望,拉着江逸一齐行出偏院。两人避开大道,专挑小路走,偶尔遇到几个族人行来,江逸还有些不太自在,不过确如玄仪所言,并未有人前来责罚。
直到走出江府,江逸才松了一口气。两人穿过闹市,进到醉霄楼内,由于江逸身上还有伤,玄仪便只让上了一些茶饭。
两人畅谈甚欢,玄仪涉猎极广,对江湖里的一些异族趣闻皆娓娓道来,直叫江逸听得入迷。
夜色逐渐降临,大厅里逐渐悬起数颗灵石,地板下钻出屡屡青烟,喧嚣声变得吵杂,婢女小厮穿插不绝,整个醉霄楼仿佛睡醒了一般。
想到明早还要去云台山拜见师父,江逸便告辞离去,玄仪苦劝再三,也只得相随。
二人走下楼去,大厅里早已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满眼尽是锦衣华服,都是江宁城内的风流一辈。
正要走出楼外,又碰到另一好友,那人见到玄仪大喜,拉着定要相邀。
江逸遂拱手道:“玄仪兄,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这位兄弟盛情难却,你不如再赶一场,我自行回去也无妨。”
玄仪赶紧说:“如今天色已晚,逸兄身上又有伤,我岂能让你独走?”
江逸摆摆手:“小伤而已,又有何妨。君子善成人之美,若你定要相送,倒是逼我做小人了。”见到江逸如此说,玄仪只得作罢,两人拜别。
江逸独自走出醉霄楼外,街道上是望不尽的灯火阑珊,他却无心观赏,心中只挂念着那晚在灯火中流连的倩影。
望着段府的方向,他甩了甩头。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去寻她吧,日后还有数不尽的日子,也不急于这一时。
想到此处,便掉头向江府走去,忽瞥见街角一片小铺上,躺着一支碧色发簪。
他想起那晚与灵雨同游,她便是一身墨绿宫装,街巷烛下,颦笑顾盼,仿佛画中仙子。
江逸不由得痴了。
其实那段灵雨生得蛾眉皓齿,眉宇间却仍尚存几分稚气,远达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但在江逸心里,即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仙子,也休想比得上灵雨一分一毫。
他看着这只发簪,心里想到灵雨带上的样子,不觉间竟走了过去,直到周围传来嬉笑声,才晃过神来。
原来周围尽是些妙龄女子在挑拣,独有自己一名男子,手里还捻一支发簪,难怪惹来嬉笑,他瞬间满面通红。
草草掏了银子付与店家,把簪子揣在怀中,仓皇退了出去。
“还好玄仪未曾跟出,若是被他看到我这痴样,不知要如何笑话我。”
江逸胡思乱想,加快脚步向江府走去之中,身后还隐约传来少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
江宁上空,薄雾稀霄,俯瞰下去,只见城中一片阑珊俗世,一名少年满脸通红,融入熙熙人潮之中。
灯火的潮汐狂欢着,不知有多少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纵情恣意的风流佳人,堕于靡尘的放荡浪子,都被冰冷的砖瓦包容起来,流淌在命运的长河里。
到城西处却暗了下去,仿佛被世间遗忘。
若说醉霄楼那一块区域是江宁城的“市坊中心”的话,那城西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权罚中心”。此处少无人家,百姓不过百户,大多数建筑皆是官权所用。
大宋期间,随着人妖两族交流越发繁荣,以往的执法系统也越不堪用,叛乱和冲突不断,其中不乏妖族和修士的身影。
朝廷设立以御灵胄为主体的执法系统,招募修士为朝所用,以铁血手段镇压,一人之罪九族连坐,经过了血色十年,才有的这天朗气清。
如今秩序鼎然,尽管妖市中鱼龙混杂,人世里却半点灵力也见不到,百姓得以安居。
但也因为当年手段太过血腥,才导致百姓说起御灵胄时,各个谈之色变,人心惶惶。
江宁城的御灵胄便是坐落在城西处,除此之外还有衙署、狱所等设在此,平时若不是伸冤办事,绝不会有人踏入这里一步。
江逸在茶馆时,偶尔听人聊到这城西,莫不是谁又被扒了皮,谁又被砍了头,总而言之来了这城西的人,从来没有能好好走出去的,直听得他哭笑不得。
城西的黑暗中。
耸立着一座墨色高塔,塔体由黑岩砌成,塔沿锋利如刀,闪着寒光,叫人脊背一凉。
它一面隐隐被城中的灯火照得晃亮,另一面却被黑暗吞噬,塔壁上隐约有晦涩的铭文浮现,符文时而暗淡,时而透出幽光。
塔下有门,门上有匾,上书“御灵胄”三个大字,笔锋凌厉着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御灵胄”门前,是一条由青石铺成的街道,街道上并没有点灯火,墙砖渗着水珠滴下,幽邃的滴答声回响在空旷的大街上,偶尔有零碎的脚步声,很快便被巷子吞噬。
两旁立有矮楼,都是些刑房,狱所、禁营等,无门无窗,好似一块块巨大黑岩被削成方形,堆在道边。
走在街道上,空气中飘着阴森的腥气,偶尔吹来阵阵阴风,叫人渗出一身冷汗。
巡夜的小厮,挑着昏暗的烛灯,连路也照不清,残老的灯火被巷风压熄又立起,飘起一缕刺鼻的烟。
前面便是江宁衙署,围墙由青砖砌成,屋檐有暗瓦堆彻。
府上庄严肃穆,左右两边的牌匾上刻有“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门口有数根朱丹大棒,重有几十斤,被铁链吊着,巷风吹过纹丝不动。
忽然街角的一处角落里,慢慢显出一个人影,那人夜衣暗胄,腰间勾住一块黑色玄牌,被石墨抹上一个“灵”字。
只见其身影一闪,又窜入黑暗之中。
整个城西,看似了无人迹,实则杀机四浮,无数御灵胄隐藏在暗处,如齿轮一般运作着。
衙门内的一处偏院,亮起一片烛光,若是一直在此便会发现,这烛光已亮了七日六夜不曾熄过。
今夜是第七夜。
院内所有的盆景装饰已经被搬空,只铺开一处空地,地上燃起三百余支白烛,白烛以一种颇为玄妙的轨迹排布开来,隐隐间竟与天上的星宿有几分相似。
正中央坐着一名身着七星道袍的老者,只见其头发斑白披散在肩上,脸皮枯瘦如松,双目紧闭两手掐诀,好似将死之人一般。
他脸上隐约浮现尸斑,气若游丝,皮肤皱凹,一缕缕精气从身体里钻出,蕴进妖异的烛火中。
细看之下,此人竟是隐老。
那烛光吞了这缕精气,幽白色的火焰仿佛又明亮了一点。
隐老的身体已微微发抖,掐诀的手指却宛如利剑纹丝不动,待最后一缕精气钻进烛光中,所有的蜡烛幽光褪去,而天上对应的星宿却仿佛明亮了几分。
忽而狂风大作,将蜡烛尽数吹灭。
本是万里无云的夜空,却忽然聚起隆隆雷云,怒吼着,咆哮着,一道雷光带着无尽的怒意撕裂天空,峰脊般的利剑,向隐老劈来。
隐老费力的睁开眼,望着逐渐放大的怒雷,宛若伛偻的老人,再无力去闪躲或是抵挡。
只一刹那,雷光便袭到眼前,空间仿佛随着雷光扭曲起来,把隐老耳旁的白发撩起。
忽然,面前的空间裂开一道缝,缝中钻出一条手臂粗细的金龙,金龙蜿蜒着身躯,张开嘴一口便把雷光吞下,而后又不知钻到何处去了。
隐老却并不吃惊,慢腾腾的伸出枯瘦的手,把披散的白发束起。
“你又何必如此?”只听一道声音响起,亭间走廊踱下一名俊朗书生。
他依旧是那身白袍,面色温润,却有种杀伐果断的错觉。金龙化成手指粗细,绕着他素雅的白袍缠舞,随后钻进袖袍之中。
他慢慢踱向院中,若是有白烛拦住他的路,便随脚踢开,一双白袖背于身后,两只凤眼垂向地面,慢悠悠的说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会的,因为你还要我帮你找东西。”隐老依旧坐在地上,费力的抬起头看向书生,却已是气若游丝,眼眶凹陷下去。
书生皱了眉头,眉心的金印闪出微光,天地间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分,他走到隐老面前,拂了衣衫随意坐在地上,说道:“可是我留着你,你也不会帮我的,不是吗?”
隐老轻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嘲笑他:“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一切都循着天数,时候未到,你再怎么找都没用。再过几年,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会主动去找你。你知我是个算卦的,很相信天数的。”
“既然如此,那我留你还有何用?”书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