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仆二人的一番话,江逸自然是毫不知情。
送走玄仪后,他把院门向内锁上,又从怀里掏出一道黄符,调用灵力汇于商阳穴处,以指作笔,在符上画下一道玄妙的图案。
迅速贴在院门上,那黄符遇门而入,再也瞧不出来。
这符唤作敲门符,与江逸心心相印,若是院门被人打开,他便会第一时间知晓。
篆符之道虽然艰深晦涩,却有理法可循,江逸被隐老引入门后,时常自己制些简易符术。这敲门符便是他无意间捣鼓出来,连下品道符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黄符,稍懂些道法的修士随手便可破之,权当用来练手了。
下好禁制后,江逸才开始炼药。
随着炼皮境界的提升,经中所配的药方也越发复杂,甲山参换成了金石果,溢气草换成了松尾参......不仅提炼步骤更为繁琐,对火候的要求也越发严格,好在他手法日益纯熟,也能勉强应付。
只是原先炼制一瓶药液或许需要两个时辰,如今却要熬上一夜。江逸曾问过隐老,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炼药没有几天怕是炼不成了。
隐老只淡淡的说:“仙途之中,莫说几天,一枚丹药炼个把月也是有的。不过有些异士,他们能炼出诡珍异火来,这些火焰温度奇高,用以淬器炼丹,更得心应手。常人需炼化三日的药材,兴许那火只一燎,便化成汁儿了”
然而这些只存在江逸的想象中,此次炼药又持续到深夜。众人路过院外,只见这儿门窗紧闭,隔着窗纸,偶尔见到光影闪动,还传出几道咳嗽声,纷纷摇头叹息:
“还没好几日,又开始发病了......”
......
更深人静时,忽见窗子打开一道小缝,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往外瞧着,见四下无人,“哗啦”一声把窗推开,袅袅药烟自房内飘出,
“咳咳......”望着手上那只玉瓶,江逸又爱又恨。
这次不知为何,炼到一半时突然升起浓烟,只半个时辰,房内贴的七张吸烟符便被蓄满。江逸在控制火候,一步也走不开,浓烟都蕴在房中,便有了这一幕。
他掀舞着床单,把屋中药烟散尽,天边已渐吐白。
“也许是金石果的根茎没炼化开,我就改变了火候......虽然出了点岔子,幸好还是炼成了......”江逸撑着窗沿寻思道,
“师父吩咐过,这一周有要事处理,不必再上山。明日便是族会了,我干脆趁着今日,把药液吸收干净。”
清理完房间已准备到辰时,窗外鸡鸣梆响,吵吵攘攘。他精神困乏,直接和衣而卧,等到睡醒时,又日斜偏西。便到城中吃了点宵夜,才回到院中,自嘲道:
“怪不得一些道士喜欢住在山洞中,似我住在自家府邸,也被扰得如耗子一般昼伏夜出。”
他从打了桶水回到房间,把墨红色的药液滴入水中,登时升起一阵泛红的雾气,缥缈到帘帐上,散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江逸苦笑道:“日后若是有幸得住洞府,须得先开辟出一间石室练功,宽不宽敞不要紧,起码得与寝卧分开才是。”
再次检查过门窗后,他才褪去衣物,踏入桶中。
腐臭的药液渐渐漫到胸前,皮肤好似被万只毒蚁啃食,又酸又麻。
这感受江逸已经历了十来次,但这次有些不同,药力未在周身形成血痂,反而深浸肤下,灼烧着肌肉上的筋膜。
“这是......松尾参的功效......原来是用在此处。”江逸还持有一丝清明。
忽然热气外涌,皮肤上不断泛起水泡,在桶中炸起,一些肉眼看不见的杂质也被排斥出来。
“嘶......”他再也思考不得,弓突的指爪微微颤抖,指尖都嵌入肉中。
杂质一粒、两粒飘在水面上,逐渐汇成黑色的顽垢。
随着黑垢的增加,水中的血红也慢慢减少,药力都浸入江逸体内,淬炼着他的肌肉皮肤。
一夜过去,渐闻几声雄鸡报晓,窗外还晕着漆黑,却已敲锣打鼓,吵杂作响。
江逸运气精神,淬炼最后一道关卡,忽然周身穴道喷出劲气,把污水搅得沸腾。
他睁开双眼,跃出桶外,只感皮肤坚如磐石,仿佛藏有虬龙般的力量,不禁兴致大发,胡乱套上一套劲衣,来到院中又舞起“破邪拳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此时耍起来拳风浩荡,攻守兼备。破风声和衣带劈裂声响彻院内,劲风冲起落叶飞舞在空中。
忽而灵力自玄关内喷涌而出,沿着特定的经脉流向江逸手臂。
“破邪还真。”江逸低喝一声,衣袖不断抖动,袖下暗藏的肌肉爆发出极强的冲击,拳头打出音爆声,挥出的气浪把远处的树叶吹得飒飒作响。
这“破邪还真”乃是“破邪拳法”中威力颇大的后招,以灵力灌入手臂经脉,催发筋肌骨骼,可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攻势。
一套拳术打完,他只觉酣畅淋漓,寻思道:
“这炼皮阶段我已达到巅峰,接下来只要寻得妖兽精血便可突破。精血一事,师父说会帮我安排,不需我去操心。唉,只是这几个月来,我的储蓄已所剩无几,日后要购买灵药的地方还多得是,该怎生是好。”
江逸拿起毛巾擦汗,此时已日上三竿,群鸟在空中掠过。
前两日一直阴雨绵绵,今日难得天清气朗,空气还有些湿润,夹着草叶的清香。江逸抬头猛吸一口,又觉力量自心间溢满四肢,不禁精神焕发,把一切问题都抛到脑后。
远处传来吵嚷的人声,想是大伙儿都已聚集了。
族会,每年今日,江氶都会带领众人祭奠祖辈,祷告来年,除此之外还有演武狩猎等项目,鼓励子嗣习武报国。
江逸虽不感兴趣,但也不得不参与。他走出院外,循着人流来到灵均殿前,此处本是一大片空地,此时已架起坐席,平日里少见的诸多长辈都坐于席上,还有城内各大家族的一些前辈也来道贺。
席前的比武台间,早已穿插着筑起数座丈高的篝火,有野兽被剥去毛皮,烤的焦黄叉在一旁,桌上摆有种种香料,均为祭祖之用。
长辈们穿着正式,面色严肃,而年轻一辈多数则欢声笑语,几个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谈笑着。
江逸瞭望一阵,只见一处树荫下,玄仪席地而坐,身旁簇拥着一群同辈,他见到江逸,笑着招了招手,招呼江逸过去。
江逸见数名同族见到自己,皆面露鄙夷之色,也懒得过去讨不痛快。
正在此时,又有数人走了进来,正中一人生的龙庭饱满,器宇轩昂,眉宇间散发着一阵英气,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虽然未曾见过,但江逸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那位素昧谋面的兄长,江修诀。
若说玄仪那一行人是互相谈笑的话,那江修诀这儿便是众星捧月。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但他仿佛并不感兴趣,眼睛总是半闭看向地面。
“这人看起来还真如玄仪所说,高傲得紧。”江逸心中有了计较。
感受到江逸的目光,江修诀也看向江逸,眼神丝毫没有波澜。
旁边一位同族低声说道:“这人是二少爷江逸,以往因患有眼疾,极少露面,不过这两月好像有什么际遇......”
修诀眉头微皱,还不等那人说完,便打断道:“这种闲事不必说与我听了。”
随即继续看向地面,再不理会,那同族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大殿前的看台上,烟雾升腾,盛气凛凛,江氶坐于正中一席,好似一头肃虎静盘,见到修诀到来,严肃的脸上竟也带了笑,周围众客见到此景,纷纷夸赞:
“这位便是令公子吗,真是器宇不凡啊。”
“不错不错,听闻他年方十七,便已凝练气海,哪像我家那小子,唉,真是羡慕得紧啊。”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江氶说得满面春风。
江逸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观看一场闹剧,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又环顾了一周,赫然见到那江珅。
只见他混在江修决身旁,目光恶毒的看向此处,与江逸眼神相撞时,还裂开扁长的嘴角森然一笑。
江逸正感无聊,忽然撇见那张丑脸,脑中回忆起当日的场景,忍不住噗呲笑出。旋即觉得不礼貌,满怀歉意的抬起头,又见他一双愣眼圆润似蛙,实在没忍住,在他满面怒容中再次笑出来......
......
忽听见台上擂鼓三声,江氶站起宣布族会开始。
登时鼓声喧天,角乐齐鸣,下人们抬猪宰牛,众人先是在殿前祭了天地,又拥去宗族祠堂祭了先人,外族宾客则先去明月阁享用餐茶。
祭祖完后已至午时,旬日远远挂在空中,天气飒爽,凉风宜人。
众人又回到灵均殿前,江氶同族老宾客们坐于台上饮酒洽谈,台下请有歌舞戏法烘托气氛。
比武台上从无空闲,不断有族人切磋武艺,擂鼓声和欢呼声交替不绝。
江府武风浓厚,按照族规,在族会这一天,若是有人发起挑战,除非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否则对方不能拒绝,但需点到即止,不可下死手。
平时江宁城内有御灵胄监守,严禁灵力之物出现,更不说比武斗法。江府内却不受御灵胄监管,此时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场上热火朝天,战意浓厚,不时有青年左顾右盼,寻找对手。
江逸对此并不感兴趣,祭祖完毕后,便寻了个僻静之处独自静坐,正准备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