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用指节刮了下灵雨的手背,她咯咯的笑了,便如儿时一般,两人倚着阑杆畅聊起来。
扶手上镶砌着美玉玛瑙,空中漂浮的几颗灵石,都蕴在青烟中。大堂里回响着丝竹管弦之声和小曲声,客侍络绎不绝,这醉霄楼端的是个极乐留仙之处。
不过在江逸眼中,仿佛周围一切都暗淡下来,只剩下眼前的少女。
那么近,甚至能数清弯起的睫毛,那一双眼睛,时而恬静似湖,时而狡黠俏皮,江逸欲想读懂,却又迷失其中。
“江逸哥哥,你的眼疾是怎生治好的呀,我记得那时,姨娘带你瞧了好多大夫。”
“我......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位高人,便是他帮我治好的。”他磕磕绊绊的说道。
“这可是大机缘,你须得把握住了。唉......不过那些老前辈脾气都古怪得很,你定是受不了的,还是离远些好。”她托着腮帮子,眼里尽是苦恼。
江逸觉得好笑,若是玄仪等人在此,定会劝我要投其所好。可灵雨心思单纯,兴许她就是这般对付长辈的,便也教我这么做。
便问道:“怎么啦,我瞧你比我还烦恼哩。”
灵雨叹道:“我家里也来了一位老道士,是我爹爹的好友,说我颇有灵根,在我家里住了半年还不肯走。”
江逸笑道:“想是你不肯跟他走,所以一直赖你家饭吃。”
灵雨奇道:“对呀,你怎知道。他要把我拉上甚么......莫干山去呢。”
江逸心中咯噔一下:“那......你去吗?”
“哼,我才不去,江宁城那么好玩,到山上去,和他一起做道士吗?”
江逸松了口气,又替她可惜:“上山也不一定做道士,况且有些道士也不用出家的。”
“反正我就是不去......”
周围走廊上的行人愈渐稀少,客人都进了雅阁,只剩下几座散客在吃酒。
灵雨时不时望向厢里,见众人的气氛却越发高涨,杯觥碰撞声不绝于耳,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想是准备通宵达旦了。
她秀眉皱起:“他们怎么还没喝完,我想回去了。”
江逸哑然失笑,要想这群公子喝完酒,最少也得等到天明,便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待着也不舒服。”他看向外边的街景,想到两人同行的样子,心头一荡。
“嗯——”灵雨沉吟会儿才答应下来,又进厢内说了些话后,两人才走出醉霄楼。
夜已至深,街上愈发繁盛,虽不如醉霄楼内缥缈,却更有一番人间烟火之气。
当铺和赌坊灯火彻夜不息,有人唉声叹气的走出来,也有人兴高采烈的走进去。
摊铺排满了街边巷角,算命的支个卦旗,卖脂粉首饰的系个红条,汤水小食的摊子便挂个幌子。
至于酒楼茶肆,则在门前挑起一盏金纱栀子灯,小厮在门前呼喝相迎,都在争相招揽。
灵雨见到外面的景象,眼睛流出神采,也不回家了,拉着江逸到处游逛。
两人在人流中穿来穿去,时而赏玩花船江景,时而流连于摊铺巷角。
江逸被她牵着,感到手心的柔软,嗅到发尾的淡香,丝绸布料摩挲着手臂,不免有些心意荡漾。
他虽然不喜热闹,但此时却毫无抵触,任由她拉入灯火之中,只觉得拥挤的人潮也可爱起来。
城中穿过一淌河水,河道两岸植有青柳,柳下挂满纸灯,绯红的烛光把柳条映照成翡翠条儿。
二人立在桥上远眺,只见人流熙熙攘攘好似潮水,入耳吆喝杂谈声宛如沸汤一般。
江逸忽然呢喃道:“灵雨,你说他们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半天没听到回答,扭头看去,只见灵雨一双眸子不断顾盼,忽然指向桥下一人:
“你瞧那男子,不断流连于脂粉铺中,想是正为心爱之人购买礼物咧......那边人群里的妇人,她一直在左顾右盼,想是寻不见丈夫了......嘿,这人从赌坊里出来,在门口徘徊了几圈,坐在墙角叹气,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江逸叹了口气:“唉,他们都有想做之事,只有我是个闲人。”
灵雨奇道:“方才你不是说,最近一直在勤补修为吗?”
“可我不知道,自己修炼来是为了什么,灵雨,你说修炼是为了什么?”
“嗯......我听兄长说,是为了长生,为了证道......”
江逸摇了摇头:“几千年来,又听说过谁能修得长生的?大家伙儿不过都百年寿命,况且踏入此途,天天都在刀口舔血。再说证道,证的又是何道?”
“那我也不知了,没人和我讲过......”
“我小时空闲的紧,便常常想这些问题,可想了几年,也没得出甚么结果。”
江逸忽感心中落寞:“师父常和我说,仙途之中,最看重一颗道心。似江珅他们,最次还落个道心不坚......唉,我却连道心也没有,我修炼是为了什么呢?”
灵雨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明日帮你问问兄长去......哦不,我去请教那位老道士,他一定知道。”
江逸微微一笑,忽闻桥下一片哗然,原来是天边划过一粒流星,宛如碎钻落尘。
灵雨又惊又喜,忙闭目许愿,一张小脸颇为认真。待睁开眼睛,流星早已不见,唯见江逸痴痴的看着她,脸唰一下红了。
“你怎么也不许愿,流星可是很少见的。”
江逸暗想,我即便许愿,也不过是想多瞧你两眼,方才已满足了,还许什么?但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见灵雨盯着自己,磕磕绊绊的说道:
“啊......那就是流星啊,我都不知道,真可惜......”
“是怪可惜的,我都忘了你以前患有眼疾了。”灵雨也叹道。过了会儿,不知想到甚么,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逸摸了摸脸:“你笑什么?”
灵雨笑道:“我想起以前你小时候的样子,脸上总是沾满泥土。有时......还挂着一道鼻涕。”
江逸尴尬的摸摸鼻子,又听她说:“兴许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没被你看到,那真是万幸。”
江逸佯作恼道:“这可不公平,你什么都瞧到了,我却没有。”
灵雨笑盈盈的说:“这能怪谁?况且那番场景,瞧不到也好。要不然你老是记得我脏兮兮的样子,也不来找我玩儿了。”
“那你怎么又肯见我?”
“我大人有大量,自然与你不同。”她翘起小嘴。
江逸笑着躬身作揖:“嘿——承您青眼,江逸感激不尽。”
......
河面上有游船破水而行,灯火辉煌,映过水雾如画。数座小桥横过江面,明晃晃的灯火照亮了阑杆。
放眼望去,这座桥灯绯如胭脂,那座桥灯灿如朝霞,把河面映照的波光粼粼。
此时若是在江宁上空俯瞰下来,就会发现街巷的烛火聚成一条熔江,真好个盛世锦夜图。
二人兜兜转转,直到东方吐白,夜市渐熄,才送灵雨回府。
在段府门前,月亮已浅浅的朦胧在云里,天边露出霞光,都淡在灵雨一双眸子中,她眨着眼:“江逸哥哥,我走啦。”
见他点了点头,遂转身离去。
江逸望着墨绿宫衫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将她叫住。待灵雨回头看时,却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下次还能再来找你吗?”
灵雨眼角含笑:“当然可以啦。”
江逸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挥挥手,目送着那裙摆荡进府门之中。
等到府门关闭,忍不住低头闻了闻尚存幽香的手心,随即苦笑自嘲道:“江逸呀江逸,想不到今日你也成了腐儒之人。”
望着天边的金辉,江逸估摸着已快到辰时,索性懒得回府,直接往云台山行去。
如今已江逸的体质,疾驰到云台山只用了半个时辰。
见隐老还没来,他便盘坐于地,先将那“太虚炼灵卷”的口诀在心底修习几遍,渐渐的神朗气清,一整夜的奔波劳累便已消去。
睁开眼睛,才发现隐老立在一旁,早已等候多时,赶忙站起行礼。
隐老看他疲惫的样子,有些不悦,训诫了几句后,才开始讲学。
......
自从那日同灵雨夜游江宁城后,江逸心底越发思念,但恐灵雨被人说闲话,并不敢直接去段府相邀,只得把这思念堵在心里。
谁料过了一周,灵雨竟找上门来,邀江逸出去踏春。
“你说来找我,却不见人。”她脸若红霞,眼睛如雾水一般,泷着一层幽怨,让江逸有些心疼。
如此之后,他也不再避嫌,时常去段府寻灵雨出来游耍,既然女方都已主动,他自然是要抗下一些事情。
此时正值开春,江宁城内有数不清的园林花苑,数不尽的热闹繁华,等待着这对璧人游览。
一来二去,江逸也逐渐看出,灵雨对他好似真如玩伴一般,并无其他想法。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的维持这层关系,不敢再更进一步。能时常见到佳人,便已是天大的幸运。
时间浸在春风中悄悄溜走,这日江逸从树阁斋返回,怀中揣着一大包灵药,均是淬炼肉体所用。
尽管王管事已给他最实惠的价格,但每次采购完,仍要花掉一大笔钱。几个月下来,他的积蓄已所剩无几,每次看到空荡荡的罐子,都颇感肉疼。
但感受道怀中沉甸,他又喜道:“最近凝练肉体,越发效微果寥,时有桎梏之感,恐怕此次浴完灵药,便能达到炼皮境界的巅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