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你好大的胆子,我等在此品春饮酒,可轮不到你来讽骂。”其中一人捏碎了酒杯,大声斥道。
“我这张嘴笨,一出口就伤人,你若不喜欢听,自出门去。”江逸冷冷的顶了回去。
“你。”那人一拍桌面,杯渣都化作粉末合着酒水滴下,刚要站起,却被一柄纸扇压住。
只听身旁一人笑道:“听闻逸兄拜得名师,一手‘冷符伤人’使得炉火纯青,连贵府的同胞都深受此害,今日且让某领教一番。”
话未说完,纸扇轻挑,面前的杯中,一柱细流腾空而起,每滴水珠都化作银针,在暗淡的阁楼中时隐时现,向江逸袭来。
江逸神力弥漫,早已将每一缕银针的轨迹看透,冷笑一声,酒杯轻掷而出,又暗中催动掌力激在杯壁。只听“啪”的一声,桌上粉末四溅,数道惊呼声相继传出。
“唉哟——”
待粉末散去,众人定睛一看,原是几位宾客被杯渣打中,嘴鼻都红肿一块,有些还见了血。仔细辨认才发现,竟都是江逸入座时低声暗讽的那几人。
阁内乱做一团,侍女们纷纷奔散,细白的足踮在木板上,惊呼声不绝于耳,登时便有三人起身喝到:“江逸,你欺人太甚!”
江逸仍自顾自饮:“一帮嘴贱的东西,骂又不让骂,打又不让打,真当自己是宝贝?”
那几人想要上前,又怕江逸有甚么冷符暗器,只满面怒容的站在一旁。其实这些公子哥大多只求长生之道,不谙技斗之法,平日里聚在一起作诗饮酒,真动起手来,只怕连江湖好手也敌不过。
江逸冷眼扫视一番,觉得没甚么意思,也懒得与他们置气,继续喝酒吃菜。那几人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人袖袍一挥,竟擒了一柄薄剑在手中,另外几人相视一番,也取出手中灵器。
“江逸,自古文人不可辱,你也亮出兵器来吧,莫说我们欺你。”
江逸撇了眼那柄寒剑,只见其白气缭绕,沥沥寒光,知道是把品阶不低的灵器。但他并不在意,兵器再好也看主人,此时,它与桌上的碗碟也无多大分别。
他端详着手中的酒杯,自言自语道:“......所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最讨厌的都是你们这等酸腐......只许你骂人,不许人骂你,还总道甚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真是难伺候得紧。”
那几人再也忍耐不住,分三路夹攻上来,寒光将烛影晃到帘上,泛起凌厉的杀机。
江逸目光肃厉,刚欲起身,忽见一人挥袖挡在身前,手指轻弹数下,甚么剑尖扇尖都倒飞回去,一道冷哼回荡阁内:
“逸兄是我邀来的朋友,几位这么做,可是不把我江玄仪放在眼里了。”
几人后退数步,见玄仪出手,脸色虽有不甘,仍将灵器都收回袖中。
“仪兄,此子方才所言你可都听到了,就他是你朋友,我们都不是?”
玄仪面色缓和了些:“玉兄说甚么话,大伙儿在一起吟诗作对,难免有些摩擦,何不坐下以酒化之。”
那人愤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你定要把他留下,那这酒我们可喝不下了。”
江逸见玄仪面露难色,仰头把杯中最后一口饮下,砸了咂嘴:“酒饱饭足,畅快畅快——”
又笑道:“仪兄弟,这顿饭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诗你们继续念着,我江逸是个粗人,就不附庸高雅了,告辞!”
玄仪忙道:“逸兄留步,是我照顾不周,咱们另开个场子喝酒去。”
江逸笑道:“不必了,我今夜已喝的够多了,也该回府休息,咱们下次再聚吧。”说着伸了个懒腰,悠悠站起。他本就是来找灵雨的,她既不在席上,江逸也懒得多待。
正要抱拳告辞,忽闻门外一阵嘈杂声,侍女在廊外呼道:“段府的公子小姐来了。”
又见门帘被掀起,几位衣着华贵的少年踏入,衣带飘飘,面色俊朗,一进来便笑道:“实在对不住,今日府上有祭祀,我们来得晚了,诸位可莫要见怪......”阁内昏暗,他们也未瞧见满地狼藉。
众人都笑了,“这要甚么紧,后夜犹长,正待颜兄高论。”
几人接续踏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暗花云锦宫装,略显稚嫩的脸上淡妆点缀,一只素钗轻插发间,好似仙子染尘。
不是灵雨又是何人?
江逸一见到她,酒便醒了一半,眼观鼻,鼻观心,又忍不住偷偷瞄去。只见她此次着装正式了些,拘谨的与众人行了礼。
那位颜兄瞥向阁内,见一个侍女也无,虽觉奇怪,也暗松了口气,笑道:“这位是内妹,晚上睡不着,非要同我们出来喝酒,还望诸位多多担待。”
众人纷纷站起撩袍作揖。
“哈哈......这位妹子性情直率,不输将门之后,怕要她多担待我们这些俗人才是。”
“往时都是一群大老粗在喝酒,今日才知少了些甚么......昔有江州司马夜船相邀作绝赋,今有江宁群子得佳人相映,就不知能写出甚么东西了。”
......
见他们文绉绉的样子,江逸刚吃下去的酒菜又险些吐出来。灵雨则半个身子遮在族兄后边,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住顾盼。
大伙儿寒暄一番后纷纷落座,江逸砸了咂嘴,又回到方才的位子坐下,又闻那几个公子哼道:
“逸兄不是要回府休息了吗,怎地又落座了?”
江逸冷眼瞧他:“老子休不休息干你屁事,看不过眼就滚。”
“你!”那人气的面色通红,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良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紧接着又有几人离场。
那几位段府公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见江逸夹了块猪排放到碗里,自语道:“也不知给谁惯的......”玄仪则在边上哭笑不得。
宴席继续进行,大伙儿本就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来此地方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开始还卖弄些文采,胡乱做些诗词,待酒过三巡,性子逐渐高亢,声音也大了起来。
江逸独自吃喝,一双眼睛却不住瞟向段府方向,灵雨还未察觉,尝了几口果酒后,便借故外出,同行的族人只吩咐了几句,待她去后,又叫了一些艺妓助兴。
江逸又饮了几杯,“蹭”的一声站起,也不顾周围眼光,大步行出雅间。穿过灵雨刚走过的长廊,只见她正倚在阑干处,百无聊赖的向下望着。
这醉霄楼只有第一层是大堂,往上都是依着边墙而筑,中间可望到底层,她想是在看底下的歌舞哩。
江逸踌躇许久,下了莫大的决心才走上前去,佯装随意的倚在一旁,底下罗绮水影,好不热闹。
灵雨看了他一眼,灯火晃摇下,也只得见半遮的墨发。
她忽道:“那人好有趣啊,怎么拖着一截尾巴在跳舞呀。”
江逸循着望去:“啊——这是狐狸精,仙途里,许多修士就是被狐狸精惑了头脑。”
“那是妖兽在跳舞吗?”
“应该不是,那尾巴是装饰上去的。”
“哦——狐狸精很喜欢骗人吗?”
“那可不,以前东京城边上,有个读书人和老母亲住在一起,有一日晚上......”
江逸紧张,舌头不住的打结,讲到后来,却见灵雨听得痴了,又说道:
“狐狸精便喜欢哄骗的便是读书人,又有一回,也是这伙人赴京赶考,路过一处破庙......”
灵雨被逗得咯咯直笑,“你怎么懂那么多故事。”
“嗨——这有什么,你若喜欢,我以后天天讲给你听。”那双眼睛里江逸很近,里面仿佛装下了漫天繁星,他不由得看痴了。
身着暴露的侍女不断进出雅阁内,灵雨皱眉道:“我真讨厌他们,说带我出来逛夜市,却来这种地方。”
“我也......”江逸本想说我也不喜欢这儿,又想到自己身在此处,怕是没什么说服力,便住了嘴。
“我叫段灵雨,你是梁府的,对不对?”
“我是江......江府的......”
“哼,江府的人都瞧不起别人,他们先祖确是神勇盖世,却与他们没多少干系,一双眼睛都快飘到天上去了。”
“确是如此。”江逸微觉尴尬,也知她说的都是实话。
“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唉,我有个朋友也是江府的,也被他们瞧不起,你兴许认识他。”灵雨黯然道。
江逸渐感心潮澎湃,颤声道:“灵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江逸。”嘴里说着,眼睛却心虚的望向别处。
灵雨寂寥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光彩,“江逸哥哥?”一边凑近来,仔细端详他的脸。
江逸被盯得脸红耳热,手被忽拉住,“真的是你呀,江逸哥哥,你的眼睛治好啦?”
看着那天真烂漫的笑脸,江逸松了一口气,受尽了无数冷眼与嘲弄,他都无所谓,可是如果面前这人也如此的话,他实不知能否承受。
感受到掌心的温柔,心里又紧张起来。灵雨仍把他当做玩伴,他心里却掺加了其他的情愫,若说心里没有底气,原因大抵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