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推开房门,又是玄仪的亲信前来相邀,说是在醉霄楼里下了一个场子,唤作“品春宴”,邀请了城中各族的年轻子弟一同作诗联句,品尝美酒。
江逸本想找个借口推掉,忽然想到了什么,佯装随意的问道:“不知玄仪兄弟今晚都邀请了何人啊?”
那亲信心下奇怪,以往过来邀宴,这少爷总是直接推辞,怎么今日却颇感兴趣的样子,也恭声道:“今晚除了些同族兄弟之外,还邀请了城北梁府、城南段府和王府中的青年子弟,还有城中的一些名士。”
江逸听到段府二字,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向上,又问道:“段府子弟也会来吗?”心里竟有些许紧张。
那亲信奇道:“这是自然,我家公子与段家子弟一直相好,此次相邀,他们应当会来才是。”
江逸还想再追问,又怕被看出破绽,便把话咽回肚中,说道:“既是玄仪相邀,江逸不敢不去。请帮我转告,定当准时赴宴。”
那亲信颇感无奈,您以前可是从不给面子,怎么今日就不敢了?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玄仪貌似极为重视这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他好生相邀,不可怠慢。想到此处,他又仔细告知了宴席的时间,才恭敬的离去。
打发走那人后,江逸忽有些后悔,仍不时走到窗边推算时辰。随着日斜向西,一颗心也越发躁动起来,莫名涌出一种预感,似乎今夜一定能得偿所愿。
终于捱到晚宴将至,江逸认真穿戴好衣衫,掐准时辰出门。
......
醉霄楼位于城中最热闹的地段,是江宁最豪奢的酒肆之一,听闻这儿的掌柜与官家有些关系,连外面严令禁止的炼灵之物都能展出,也不知是真是假。
循着涌动的人流,只见闹市中有阁楼连绵相接,伸入缥缈宵雾之中,飞檐画角,红烛雾灯,几处窗内漏出辉煌,隐约传出的靡靡之声,叫人面红耳赤。
江逸寻至大门,那守门的本欲阻拦,看到其腰间的玉坠后又慌忙退下。他踏入店内,竟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
阁楼内部极广,地面上流淌着滚滚云烟,坐席间穿插布置着假山溪水和各种景观,楼上倾下一涟瀑布,落进池中,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正是:灵山秀水缈青烟,瀑布悬挂似银帘,古树奇花共氤氲,小桥亭台架溪边。
江逸暗暗咂舌,过了十几年贫苦日子,他还道这灵修世界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还真不比前世差多少。
楼内未设有灯烛,皆以灵石砌于壁上以供照明。灵石数以千计,散出的柔光被青烟蕴出光晕,赤如红尘,灿如落霞,青如海市,紫如珍玉。
楼内皆是衣衫华美的权贵,杯觥交错间,有侍女在穿插在其中,衣裙薄如轻纱,透出脂肤冰肌。小二在人群中来来往往,送着美酒佳肴,忙得焦头烂额。
大堂中间立着一座亭台,有艺伎在唱奏,青烟缭绕着衣裙,恍如仙瑶。角落的香炉里升起紫烟,味道极为醉人。
这两月跟着隐老修习,江逸也略知些药理,他一闻便知,炉内燃着几味可令人神志涣散的灵药,只是分量极轻,对人无害,却可舒缓精力,使人更易堕落。
玄仪的场子订在楼上,江逸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到云梯,这云梯不知以什么运转,凡人一站上去,便如腾云驾雾般向楼上升去。
他随着云梯伸往楼上,望着下面的一切,脑子里自有四个字,人间仙境。
随着修士界发展迅速,越来越多的灵器灵物流入凡人的生活中,虽带来许多的便利,但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如这一场灵力幻化出的仙境,若是修士来此,还有几分道心坚守,不致沉沦,而凡人则大都会陷入缥缈无垠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那玄仪正站在帘外笑谈着,看到江逸,马上辞了众人过来,“愚弟多次相邀,今日总算是兄长赏脸,快快请进。”说罢握着江逸的手一同入内。
走廊深长,残影摇晃,几名侍女臂背灯光,江逸饶有兴趣的四下顾盼,忽忆起前世影视里的场景,如今身临其境,颇有些梦璃世幻之感。
“玄仪兄弟,城中不是禁止炼灵之物吗,怎么这儿的人,都不怕御灵胄的。”
“哈哈,兄长有所不知,别的地方见着御灵胄,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可这醉霄楼内,不仅不怕,还时常邀请衙内的修士前来相聚。其中缘由,便是这个......”玄仪笑着抖了抖腰间的芥袋。
江逸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玄仪又说道:“其实你瞧周围繁花似锦,却只有那一排灵石是泄灵之物,若是遇到排查,换成灯笼便好。嘿嘿......你未见过仙宁城的酒楼,那才叫人间仙境......”
江逸奇道:“那些仙雾瀑布,还有云梯,竟不是灵力所化?”
“嘿嘿,这些都是墨家机关术,其实是人力催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席上,这是一处烛影昏暗的竹阁,玄仪介绍了在座的其他人,多是各族的纨绔子弟,江逸打过一圈招呼后,未见到灵雨的身影,失望之下,遂寻了个偏僻处坐下,隐约听到周围传来耳语声。
“玄仪兄怎么把这少爷给带来了,我听闻他乃是庶出之子,坐于此处简直是有辱斯文。”
“嘿嘿,今时可不同往日,这少爷可是发迹了。听闻他了绿竹居士为师,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那也是歌妓出身,我说有辱斯文,有何不对?”
......
江逸自练气以来,耳目越发敏秀,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耳中,但他不管不顾,自顾自吃饮。
看得他这个样子,周围人更皱了皱眉,纷纷摇头。
此宴唤作“品春宴”,又逢清明将至,席上众人纷纷以此为题吟诗作对,一来二去间,氛围逐渐高涨。
只听下首一少年喝得脸红红的,朗声诵道:“南风勾画檐,细雨洗星辰。春绒谁唤醒?我等长歌声——”
“妙极,妙极......”众人拍手助兴。
有公子沉吟道:“玉兄此诗做得好,我也又感而发......杯沉才思溢,秀口吐盛春。盎然峭若至,必先入此门。”又激起一阵叫好声。
众人纷纷杂杂,醉醉醺醺。
“......前朝五律固然优美,可鄙人却认为词赋更为一绝,不才献丑一赋......晚风按柳醉霄阁,霞照雾,流水长......”
“苟兄这词堪称上佳之作,可听在耳里,总觉得差点什么......”
“哦?愿闻其详。”
“......差些醉意!你们光顾着作诗,连酒都不喝了......酒杯不满,如何写得出传世妙笔?且满饮三大杯再说。”
“说的是......鄙人先干为敬。”
......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立在一旁的侍女赶紧记在在撰纸上,这些“雅作”明日早晨,便会摆在各个少爷的书房里。
江逸随意听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无趣,干脆大快朵颐。他本不喜喝酒,可尝了桌上的果酒后,只觉得唇齿留香,禁不住多喝了两杯,满桌的珍肴更是不会放过。
慌得两旁的侍女频频弯腰,不住的倒酒挪菜,还不时听见一两声抱怨,“靠......活了四十年,还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酒菜......这才是穿越的待遇嘛......”她俩面面相觑,这人还没喝几杯,怎么就开始说浑话了?
江逸吃得兴起,终于影响到周边的雅兴,右首一人冷笑道:“逸兄何故光食酒菜?阁下是绿竹居士的高足,定是文采飞扬了,如今大伙儿兴致盎然,阁下不妨也试吟两首,权当助兴如何?”
江逸满饮一杯,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师父从不教我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们念你们的,不用招呼我。”
周围人皆愤愤之色,又有一人醺醺的说道:“逸兄此言差矣,世上有两种东西不用人教,一种是诗,一种是酒......如今诗酒俱在,正该直抒胸臆,千古流芳,整日打打杀杀,岂不同猪狗一般?”
江逸笑道:“诸位都是雅士,直抒胸臆便能千古流芳,我是小人,若是把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只怕要惹诸位大大的不高兴。”
那人咄咄道:“听兄台之言,只怕心中还有话未讲,你但说无妨......”
“这......”江逸面露难色,叫侍女盛了一杯酒,把嘴里的菜渣一口贯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那小弟可献丑了——
相鼠尚有皮,不敢做文章。汝等不开口,春岂敢自来?”
他肚中本无多少墨水,这诗做得既不押韵,也无丝毫美感,然胜在气蕴十足,一言既出,冲霄绕梁。
满座寂静,不时有酒杯碎裂之声响起,阁中的烛影仿佛也昏暗了几分。
“诸位兄台见谅了,江逸没读过甚么书,只听人讲过一些典故。这诗作起来俗气无比,好在依诸位之言,还得个直抒胸臆......大家别理我这粗人,喝酒吃菜,喝酒吃菜......”
他捏着筷子抱了抱拳,顺便嵌了一块猪排到碗里,自顾自啃着,只是身边的侍女悄然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