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抓起一件衣衫套上,索性在屋里耍起一套拳法。
这拳法唤作破邪拳法,乃是正气涅槃经中所配,拳风古朴凛然,浑厚磊落,但他只学了几日,使得歪歪扭扭。屋内狭窄,眼看将要碰到桌椅,他赶紧脚踏迷踪险险的避过,如此几次,拳风荡在屋内,把窗纸掀得飒飒作响。
“我看拳经上所绘的拳路,端的是庄严肃穆,可我使起来却好似鸭子走路......嘿嘿,幸亏没人瞧见。”江逸心情大好,也不觉苦恼。
几道拳路使下来,逐渐神与力合,收发自如,江逸愈耍愈奋,直到适应了体内暴涨的蛮力,才收拳歇息。
这之后,他早晨听隐老讲学,下午干脆在山上练拳,直到傍晚才回来参悟灵卷,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一晃两个月过去,雨还是常下着,可褪去了寒意,常伴着温润的春风,把山上的花苞都孕开。
它们小心的梳妆瓣叶,慵懒的开着,露水还沾在脸上,却也不在意了。
“太虚炼灵卷”中的七十九道真诀,江逸已悟出一十一道。这真诀越往后修习,内容也越发高深,有时甚至苦思数周也毫无进展,若不是隐老从旁引导,进度还会更慢一些。
不过好在每悟出一道真诀,神力皆会有一翻质的提升,如今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尚不可化形御敌,但仍然带来许多益处。
江逸时感精力充溢,对灵力的控制也愈发精炼,倘若与相等修为的对手对敌,他自信能爆发出更迅猛的攻势。
淬体方面,自从那次走火入魔以后,他便放慢了“正气涅槃经”的修炼步伐,照着竹简中的修炼之法,每日勤炼肉体,每隔七日再采药浴体,再没有发生过那日的情况。
由于体质与“正气涅槃经”相契合,又有无尽的灵力可供调用,进步颇为神速。
如今肉体越发坚韧,寻常的刀劈斧凿已不能伤,渐渐有了些修士的样子。
这日午时,云台山上,依旧是那块大青石旁。
江逸席地而坐,小脸渐褪去稚嫩的痕迹,头发向后束起,专注的听着。
隐老没甚么变化,宽大的身板坐于青石上,撩骚的稀须怎么也理不顺,嘴里念叨着:
“为上将御敌者,作六甲阴符法,可令敌自诛。故曰甯与人千金,不教人六甲之阴,天地之间,此道最禁......”
早晨才下过一阵细雨,空气尚有些湿润,草尖儿湿漉漉的。几抹淡淡的薄云飘过,林里雾气弥漫,不时传来鸟雀的啼叫和一些小兽的窸窣声。
江逸师徒在山中潜心修行,此处远离人烟,平日里颇为静谧,今日却隐约听到山下传来吵杂声,又看到远处有数只纸鸢画在云间。
“不久便是寒食了,这几日春意融融,想是城里已有人出来踏春哩。”隐老难得笑道。
江逸点了点头,“这云台山下恰有一片园苑,园内景色宜人,杂花生树,正是乡人们赏花踏春的好去处。”
“咱们别理他们,方才我授于你的六甲阴符法,你万不可随意使用,须知失道寡助,累积业障,最终只遗祸自身。但你若是为将,要时刻谨记应对之法,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弟子记下了。”
今日讲的是阵法图形,繁琐了些,隐老直讲到日头偏西,才放江逸离去。
两月以来,师徒二人熟络不少,江逸习惯性的清理完二人留下的痕迹后,便沿着小径下山来。
阳光透过叶丛照在路上形成光斑,散落在枯黄的地上,透过叶洞,依稀可见空中的纸鸢。他心里忽生出些顽性,索性将上身外衣褪到腰间缚紧,只剩下利落的劲衣,纵身跃上树干,轻舒猿臂,在林间飞掠。
劲衣被风勾勒出胸膛的轮廓,腰间紧缚的外衣和下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墨发只是轻束,几丝凌乱被吹往耳后。老猿嘶呖的啼叫回荡林间,枝叶不断刮在脸上,他却觉得畅快。
不多时,人声渐渐响起,地势也逐渐平缓,想是已到了山下,他手臂勾住枝干,身体随着惯性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忽的窜出树林,稳稳落在地上。
“痛快!”感受到身体的强韧,江逸兴奋的抹去额头的汗珠,喜不自胜。
“如今在淬体之道上,我已算是小有造诣,炼皮境界也逐步臻至圆满,不久便可寻求突破,只是那妖兽精血可不好寻。”
抬头望去,才发现山底已是人声鼎沸,江逸忙背过身去,拾掇衣衫,重束头发,才走出林子。
江宁虽不比四京繁华,但也是数得上号儿的城池,城内商贸盛行,民风富庶,常有五湖四海的游人集聚于此,每逢春秋时分更是热闹非常。
特别是这几日,寒食连着清明都是大节,又逢春暖花开之际,城内乡人都携老扶幼、呼朋唤友出来踏春。
江逸极目远眺,只见园内四方伎艺举集,都人士女载酒争出,连平日里见不着的乡绅仕庶、达官老爷们都在互邀赏游。
这边小轿上,是哪家小姐轻撩起窗纱,却又纨扇半遮着面,一双美目好奇的左顾右盼,那边一群年少的风流子弟,鎏金鞍马,意气风发。
耳边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少女的嬉闹声,还有马儿嘶鸣声,小厮叫卖声交杂在一起,真是好不热闹。
江逸许久不曾见到如此场面,颇些不适应。他不愿穿过人流,便捡人少的小道走。途中也见到几个相识之人,多是江府里的子弟,不过平日里没甚么交际,江逸只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走着。
喧闹中传来一声惊呼,嗓音清脆悦耳,“线断了,线断了。”
江逸胸口仿佛被猛锤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住,再也迈不开一步。
时隔多年,这嗓音却没有多少变化,他立刻辨认出来,这嗓音的主人是段府的千金,段灵雨。
段府与江府两家世代相好,江逸年幼时,不知出于甚么原因,灵雨曾于江府内住过两年。那时他患有眼疾,府上的同辈纷纷排斥,只有灵雨时不时跑来院中陪伴。
也许是江逸的童年实在太过无趣,这少女的闯入竟给他留下无可磨灭的印记。情愫向来便是如此,在一起时并无甚么感觉,直至离开之后,每回忆一次,便刻深一分,到后来竟发展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可是仔细回想起来,他们却从没发生过甚么,江逸亦不知究竟自己为何喜欢她。
也许对于他来说,陪伴已是足够。
江逸不敢回头,心里既期待,又有些胆怯,“若真是她的话,该上去打招呼吗?应该是要去打个招呼的吧......”
这一瞬间的决定,竟比当日在识海中与黑蛟的大战更为辛苦。
顾虑许久,才悄悄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三五名少女在放着纸鸢,其中一人身着纹碧云烟裙,偶尔抬腕引线时,锦袖滑下露出一截纤臂,碧裙底下是双盈盈绣鞋。顾盼间钟灵毓秀,一双眼睛里藏了数不尽的温柔。
江逸目光被少女吸引着,再也不能移开。虽然素未谋面,但他却知道,这人定是灵雨。
段家在江宁是名门望族,那群少女在园中本就备受关注,这惊呼声更是招引来了一些风流子弟。
这儿有御灵胄监管,众人不敢使用灵力,只得想尽办法寻回纸鸢,只为佳人一笑。
江逸自负不愿与那些风流浪子同流,便只立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望着远处载笑载言的人群,心头涌上一股醋意。
灵雨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情,又正值十三、四岁爱玩的年纪,旁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便掩嘴轻笑。
江逸不觉间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段府众人远去,才惊醒过来,却发现天边已日斜霞生,不由得自嘲一笑,“江逸啊江逸,你还道早已将她放下,真是自欺欺人。”又狠狠的拍了几下脸。
回到小院里,心却静不下来,欲专心练功,可每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张脸来,他只得把隐老教给他的静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竟好似已见过无数遍,真是怪哉......江逸,你今日的功课都没做,可不能再瞎想了......”
他狠狠的甩了甩头,盘腿坐于床榻上,默念了几道口诀,又以被捂头,仍数了一夜月光......
直至第二日跟随隐老修习时,满脑子仍都想着灵雨,再也装不进其他东西。授课完毕后,江逸急忙奔到山下,园内依旧人山人海,只是再也不见那一道身影。
其实江逸二世为人,恋爱也谈过不少,却从没有哪次似灵雨这般深刻,或许是在那漆黑、绝望的日子里,曾被那只稚嫩的素手牵过吧。
他欲横下心来强压思念,谁知越是压制,便越发浓郁。如此又过去了两日,这天练功时,忽闻一阵敲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