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番交谈,江逸自然不知道,他满腹疑惑,只盼第二日上山去询问师父,谁料到了傍晚却下起雨来。
次日凌晨,寒风夹着细雨飞絮,把树叶洗的翠碧。
师徒二人躲在山腰的一处险崖,头顶横凸出一块青石,刚好挡雨,却也遮住了草树泥土,只剩光滑的一片碧崖。
这地方约有十来丈长宽,地上摆着圆润的石蒲,角落靠着一把枯竹笤帚,浑然一处亭台。
隐老一下来,便拿起笤帚,打扫飘来的落叶,“日后若是遇着霜雨,咱们便来此处讲学。”
江逸一路瞧望,没见着那位师姐,心中有些失望。
见隐老在扫地,也赶紧跟着拂擦石蒲,暗自寻思:“以后需得提前些来,先打扫一遍。唉,其实师父只消灵力一吐,这些落叶登时便四散了,又何必再编竹扫地?”
隐老不闻不问,只细细的清扫干净,才端坐讲学。
昨夜里翻了北风,细雨中透出一丝寒意,撞在崖壁上,二人均换上了厚袍,也不觉寒冷。
“你那正气涅槃经,克有余而养不足,以劳气寡源来强筋壮骨,虽然成效颇丰,却不是长久之道,是以每周都需采药浴体,奉养精气。功法中的药方已极为圆满,这甲山参、溢气草......”
江逸坐于石蒲上,认真记下。
“......人市凡药,味辛者属木,味咸者属火......而灵草一途,又有不同的辨认方法,凡品灵草,根胎叶棱者,不离于风、火,根鹅叶窄者,不离于土、木......若是上品灵药,则更难辨认,需从气蕴化象去推演......”
“师父,每味药材都有特定的效用,为何还要知道它的秉性?”江逸问道。
“若是不识药理,始终不算入了门道。比如你受了伤,我给你一枚黄叶补血丸,他给你一枚五色灵参丹。一瓶补血,一瓶养气,嘿嘿,看起来是好得很,你一齐吃下,登时便一命呼呼。”隐老笑道。
天色渐渐光亮,雨却连绵不绝,师徒俩一讲一闻,伴着清脆的雨声与蛙鸣,荡在崖间。
江逸看见崖岩边缘挂着一排水珠,不断落进滚滚缈雾中,却无声音传来,他知道,下面是万丈深渊。
隐老见他走神,微有不喜:“逸儿,我问你,正气涅槃经所配的丹方里,能不能把白山藤换成玉橡芽。”
江逸赶紧收回目光,冥心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可......心肾之气盈余而......补不足。”
这是今早所授的药理,见江逸答上来,隐老才点了点头,“嗯,时候也不早了,便到这儿吧。今日是你修炼正气涅槃经的第七日,回去之后,记得炼药浴体。”
江逸答道:“我记下了。”
他悄悄看向隐老,又说:“师父,我昨日在城中,遇到两位青年,他们说......是我的师兄师姐。”
“那两人都是绿竹斋的弟子,以后你们便以同门相称。”
“弟子谨记。”他心中寻思:“看来师父与那所谓的绿竹居士不是同一人。”
隐老又说:“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绿竹居士是你的师父。”
江逸骇道:“这万万不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弟子昨日......一时不查,才错认门派,现在知道不是,定要找他们澄清误会。”
隐老淡然道:“无妨,咱们师徒之情,你记于心中即可,不必理会外人怎么说。”
他见江逸诚惶诚恐,笑道:“我并没有怪你,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的名号对你并无好处,那绿竹居士在城中素有威名,你称作他门下,这身修为便不会惹人怀疑了。”
江逸松了口气,问道:“若是那位绿竹居士不高兴,那该怎办。”
隐老道:“这人与我有些渊源,我已与他说过此事,你无需操心。”
“是。”江逸深深拜下,寻思道:“我如今修为低微,即便称作师父的弟子,也不给他脸上涨一点光。待以后有所成就,我再对外宣称,是江宁城王临川的弟子。”
拜别隐老后,江逸便回了府上。
昨日发生之事,和那阵北风一齐刮遍了江宁城。走在路上,只听得到身后不断传来议论声,只是这时听来,滋味又与往时大不相同。
他快步行回房里,把门拴上,才从床底拖出一大包药材。
想到昨日背着一大包灵药招摇过市的样子,江逸暗下决心,一定要弄枚纳戒。虽然御灵胄巡侍算是自己师兄,可也不能这么玩啊。
他小心翼翼的解开布袋,把灵药排布在桌子上,一株株仔细分辨,嘴里喃喃道:“灵髓果外壳较硬,需及早以猛火炼制,泷涎草纤嫩汁多,需先行捣碎,再混入药液用文火轻燎即可......”
把灵药处理好后,江逸又从床底拖出一墩药鼎,药鼎只高到膝处,通体黝黑。
他仔细疏通了火道,塞入灵木生火,这乃是在火属性兽血中浸泡过的上品灵木,燃烧起来温度更高,且有养性蕴灵的妙用,用来炼制灵药最好不过。
只是价格贵些,甚至堪比一些低阶灵药了,他昨日明明只称了五两,这时取出纸袋,却觉有七八两重。
这一切准备好后,江逸便开始着手炼药。
只见七八株灵药整齐的排列在桌上,有参有草,有花有叶,散开一股药香。
这些药材的秉性各不相同,锻炼的火候和时间也不同,稍有偏差便是药毁灵散的下场。
他全神贯注,一边将处理好的灵药投入鼎内,一边又分出心神控制火候,整个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
屋里轻烟弥漫,蔓延着药味,鼎中各种灵药秉性互补中和,化去毒性,逐渐融成粘稠的暗红液体。
江逸调了文火慢慢锻炼,直到黄昏时分,才炼出一缕浑润的药液,只见其浑浊腥红,真如污血一般。
他手法生疏,还有些没炼尽的药渣混在其中,但并不影响药效,便也懒得处理,直接把药液装入玉瓶,留作今晚修炼时使用。
随后江逸把药鼎推入床底,又清理了房间内的痕迹,这才安下心来。胡乱了吃点东西,盘腿坐与床上,开始修神养气,静静等待夜色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更深夜静,再无人声,月光轻轻的洒在床前。
床榻上,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瞳中隐有精光熠熠,喃喃道:“可以开始了。”
他寻出平时洗浴的木桶,在院中盛满清水,再检查过一遍门窗,才摸出玉瓶,将药液缓缓倒入桶中。眼看着玉瓶内的药液流尽,不禁感到一阵肉疼。
“以前炼化噬眼时,隐老也曾把一瓶瓶高阶灵药砸在我身上,我虽然知其珍贵无比,但也无太大的感触。如今亲自炼制药液,才感受到其中付出的心血,真如前人所说,躬行方知此事深。”
药液在清水里化开,把整桶水染成腥红之色,精纯的药力蕴在水中,不断泛起水泡,一股药味夹着腥臭在屋里蔓延开来。
“方才炼药时,只感到每株药材都散发一缕清香,怎的炼成药液,又如此腥臭不堪?”
江逸皱了皱眉,把衣衫褪去,缓慢探入桶中坐定,运起“正气涅槃经”中的法决,周身奇经八脉被催动,贪婪的吸收水里的药力。
只见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江逸涌来,形成粘稠的杂质,慢慢攀附上江逸的身躯,被杂质敷上的皮肤有灼烧感袭来,渗入皮肉之中,竟疼得他微微颤抖。
杂质如附骨之蛆,又好似腐肉烂虫,覆盖上身躯后,逐渐凝成腥红色的药痂,把江逸包在其中。
此过程谓之涅槃化卵,乃是浴体第一步。
峥嵘暗红的药痂内,皮肤好似火燎一般,每一丝肌肉都被熔断又重塑。
“嘶......这疼痛比起每日炼灵淬体,又更为难熬。”江逸面容扭曲,好在修炼正气涅槃经已有多日,对疼痛也有些抗力。捱住刻入脑髓的炮烙之感,心中守住一丝清明,机械的运转法门。
此过程谓之浴火淬体。
疼痛持续了一整夜,屋内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闷喝。只是既未点灯,又声小势微,巡夜的下人偶然路过,也并未发现。
直至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屋内弥漫着腥臭,一个大木桶摆在床边,其内盛满腐水,坐着一尊峥嵘的痂人,这场景颇为诡异。
水中的药力已被吸尽,赤色渐渐褪去,只有些黑色杂质飘在面上。
阳光逐渐横移,映在痂人上,药痂登时迸开一道细小裂纹,裂纹慢慢扩大,蔓延了全身。忽然痂人周身冲出灵力,随着迸裂声响起,药痂散成无数碎片掉落盆中。
痂中人猛地站起,关节伸展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污水如涓流般哗哗的流下,肌肉均匀的覆盖在身上,并不显眼,却藏有惊人的爆发力。
“破卵重生。”他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江逸掠出盆外,印堂间的赤气已消散殆尽,双瞳烁烁,面润浑厚,宛如一块璞玉。
“这药方确是化去了功法的弊端,不仅如此,还有淬炼肉体之效,这一夜之功,直比得上头七日之和。”
飒飒的拳风响彻房内,感受到体内充盈的力量,他禁不住纵声长啸,惊得路过院旁的下人,一盆水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