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每日辰时,江逸都到云台山上听隐老讲学。
隐老教学颇为随性,时而讲解经书,时而传授些身法及技法,忽然又涉猎到占星卜卦、炼丹篆符等偏门,每一处都不深入专研,只如走马观花一般。江逸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到今日是第三日,山间的晨露尚有几分寒意,清脆的鸟鸣把朝日催起,老枝冒出几缕透明的嫩芽。
山涧缈雾,传来琅琅诵声。
“......行法演道的核心,便是符、印、罡、决四字,这是应天府学院所定。但蜀中一些门派,习惯把法器也算上去,统称为‘五学’,其实只是叫法不同,本质并无多大区别......”
林边险崖,隐老坐于青石之上,湿雾缭绕袖袍间,在肩上沾湿一层细珠。
江逸认真听着,他这几日却好似云访了仙途中的各门各派。
原来四川缙云寺的高僧,虽然一双铁掌耍起来峭拔巍峨,但山后所种的嫩笋才是仙途一绝。
原来西域五宿教,炼制傀儡颇有独方,还有以活人祭炼的人傀,听得江逸寒毛竖起。
......
他自小没接触过过这些,此时好似踏入新的世界,对仙途的了解豁然开朗,获益颇丰。
白日悠悠挂上枝头,隐老微笑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你不是还要去采购灵药吗?”
江逸只得盎然称是,修习“正气涅槃经”已有六日,按照经书上所言,明日便该以药液淬体了。其实他几日前便想做准备,只是隐老瞥了眼药方后,不屑的说:
“都是些偏激的基础灵药,城中处处都可买到,而且也不需费心炼制,你过两日再去买也不打紧。”便拖到了今日。
江逸拜别了隐老,走下山来,城中已颇为热闹。
街道上,茶肆与酒楼都掀起了帆头,小食甜点的摊贩摆满街道两侧。
青衫游人正与掌柜问路,见官轿过来,把马儿往路边牵了牵,不小心蹭着了正做活儿的壮汉。那汉子赤着膀子骂骂咧咧,引得两旁店里的跑堂又扯高了嗓门。满脸英气的少侠听到吆喝,踏入店中,把剑横于桌上,这是他们一贯的作派。
“小二,来两个肉饼,一碗面汤,快些上来,我还要赶路。”
“好嘞,请好吧您。”
......
江逸穿过条条长街,来到一家恢弘大气的阁楼面前,牌坊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树阁斋”三个大字,立于门口,便闻到一股木香味飘来。
这是江宁城最大的药铺,听闻它所有的木梁,都是从同一棵古树上削下,再以活锚拼接而成,里边的客人锦服飘飘,几个家丁站在柜台前,等小厮为他们取药。
江逸踏入店内,自顾自的闲逛,寻了一圈,却只见着寻常草药,药方上记载的一株也瞧不见,眉头渐渐皱起。
一个小厮迎了上来:“先生是买药还是瞧病呀?若有代劳可以跟小人说。”这人面色恭敬,眼睛不断瞄向江逸的袖兜。
他之前盯了江逸许久,见其一直在店内绕圈,却什么也没选上,看服饰即不像少爷,又不似常人,便起了疑心。树阁斋家大业大,虽不怕泼皮寻事,但小偷小摸却时常碰到。
江逸把药方递上:“我要采这几味药,麻烦你了。”
小厮接过一看,惊得满脸煞白,赶紧退回来:“先......先生,掉脑袋的事儿,可说不得玩笑。”
江逸奇道:“此话怎讲?”
小厮也不理他,快步走开,时不时偏过头来看,眼神甚是恐惧。
他满腹疑惑:“奇了,师父说这些都是基础灵药,应该很容易买到才是......即便这儿没有,那人怎会如此惧怕。”
正不解时,又见一名老者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小友,可是你要买灵药?”
江逸回了一礼,“正是,不知是否有冒犯之处,小子惶恐不安。”
这老者是店内管事,方才听小厮说有人来挑事儿,便过来瞧瞧,可见对方礼数周全,又不像是来寻衅的。
难道是御灵胄的钩子?想到此处,他惶恐的说:“本店向来安分守己,哪里有这些东西卖。”
“没有吗。”江逸略微失望。
老者在一旁陪着笑脸,忽然瞥见他腰间的玉佩,试探的问道:“小友,您是江府的人?”
“晚辈......确是从江府来。”
“小友怎不早说,这番玩笑,开得可太大了。”那老者松了口气。
“啊?”江逸越发摸不着头脑。
老者才低声道:“公子想来是第一次到店里,城里御灵胄查的很严,凡是灵草灵器,一拿出来,那可是要杀头的事儿,公子可切勿声张。”
江逸恍然大悟,当朝律例规定人市内禁止泄灵,他本以为是不准展露道术,原来一切与灵力相关的物品,皆不得出现。如今灵力愈发繁盛,城中竟能做到如此严谨,看来御灵胄也是下了铁血手腕。
“公子请跟我来。”老者低声道,引他到暗处转了几道帘子,才踏上阁楼。
“日后买卖灵药,直接上楼,若是有人拦你,只消说道‘是林老头让我上来买些助眠汤’,他们就放你上来啦。”老者笑着说。
江逸给逗乐了:“御灵胄查的这么严,你们也敢在城内买卖灵药?”
“那也莫得法子,江宁城里那么多达官贵人,不说别的,便是你们江家,练武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最近的灵市得八十多里,等跑到那儿,伤都好了。”
那老者脸上苦巴巴的,好似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们也只是随意卖些伤药,况且这江宁城的药铺,又有哪家是干净的了......”
其实江府内的修士加起来,也不过二三百人,不过江逸见他说话风趣,也颇觉好笑。
不多时便到了楼上,只见一块翠花粗布遮着,掀开帘子,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这儿已有十来个人,身上不是挂着镂字玉坠,就是青衫挎剑,各个庭阔饱满,气蕴悠长,都是城中的名家子弟。
中间坐落一方磨桌,周围立有药架,摆放灵芝山参,蕴气含灵,可不是“随意卖些伤药”那么简单。
老者引逛了一阵,说道:“这一层便是买卖灵药的地方,公子可随意挑选,若是已有方子的话,直接给老朽代劳亦可。”
“那就有劳林叔了。”江逸递过药方。
那老者笑道:“老朽可不姓林,我祖上姓王,公子唤我王管事就好,若是不嫌弃,叫声老王也行。”
江逸哑然:“失敬失敬,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林老头’,原是王叔。”
听到这声王叔,老者笑容更甚:“哟——江府个个是将星下凡,老朽哪里担得起这个称呼。嘿嘿......不瞒公子,其实我们店里十多名管事,七十多个杂役,什么姓氏都有,就是没有姓林的。”
江逸奇道:“那先前说的那位林老头,不是贵店的吗?”
“说不是也算是,就是因为没有林老头,我们才设的这句暗号。”
江逸给绕糊涂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这样便不怕别人误喊了暗号上楼。”
王管事笑着点了点头,才看了一遍药方,见上面都是秉性狂烈的药物,受众极窄,但店里应有存货,遂笑道:
“公子是买来喂养灵兽的吧,可得小心一些,这几日御灵胄查的甚严。唉,不过他们也没胆子查到江府......您稍等一会儿,老朽马上就回来。”
江逸满头黑线,也不解释,这该怎么解释呢,这不是喂灵兽的,是我自己吃的......想想还是算了。他微笑目送老者离开,闲步在药柜间走逛。
忽闻楼道传来一阵交谈声。
“......这两日兄长准备出关,我只告诉你们,可别出去乱说。”
“理会得......珅兄,大哥闭关这么久,是不是在冲击御气境界啊。”
“这谁知道,他的修为岂是我们看得出来的?你也别问那么多,赶紧把事情办好,不然他到时问起,我又得挨骂。”
他们交谈时嗓音压低,不过江逸耳力极好,也隐约听到一些,心中奇怪:“这声音有些耳熟,难道是江府里的人?”
隔着一道镂空的药柜,只见翠花帘子被人掀开,走进四个少年。中心那人眼眶凸出,嘴阔脸方,与蛤蟆有几分相似。
他大刺刺的行进楼阁,将王管事喧来,递过一纸药方:“你按方中所写,给我选些成色上佳的药材,再请柳先生炼成丹药......哼,可莫要以次充好,否则我告知掌柜,打断你的腿。”
王管事喏喏称是,捧着方子退下,心下寻思同是江府之人,怎么差距那么大。
“呵,倒是好大的派头。”江逸见他们几个也挂着江府玉坠,却认不出是谁。
四人喝退王管事后,在楼里闲逛起来,自顾阔谈嬉笑,惹得周围的人纷纷皱眉,待看到玉坠,都纷纷退开。江逸也被吵得没什么兴致,干脆寻了个椅子静坐,闭目沉思。
......
刚过不久,又闻一阵喧嚣......
“树阁斋那么大场面,连几味药都寻不出,老头,你可莫要哄我。”
“实在对不住,这几日雨水较多,况且去灵市多是山程,我已多次写信去催,可迟迟未有灵药送来......不过其他药铺想是有的,几位朋友不妨去西街找找。”
“看来,树阁斋是不欢迎我们江家了?”
“老朽怎敢......”
江逸睁开眼,只见王管事被那几个同族围着,一张老脸本就苦相,这时更是耷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