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空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面向夏由敖说道:“夏公子从未修过身,却能自行化解蛇毒,实乃天下奇才也,在下虽为弃子,却在修道一事上有些造诣,不知夏公子可愿跟在下一起修行?”
夏由敖看向曹陶陶,脸上露出询问之意:“一起?”曹陶陶抿嘴笑道:“好啊。”
那司空先生倒是面露喜色:“事不宜迟,即刻开始吧。”
他领着二人,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内什么物件都没有,只有平铺在地上的一块极为平整的毯子,司空先生走进屋内,跪坐于地,伸手示意二人照做,夏由敖和曹陶陶刚要脱下鞋子,司空先生倒是摆了摆手,面带微笑:“不必了,休说是穿着鞋,便是将一碗热羹洒在这地上,也脏不了这毯子半分。”
两人轻轻走进屋内,却发现落脚之处倒真是毫无污渍,看着两人惊奇的神色,司空先生笑着解释道:“这便是道的神奇之处了,这毯子只是一件普通的农家织物,在下用天道之气裹挟其上,除非是其他有道之士出手相击,否则就算普通人持着刀刃,也伤不了这毯子半分。”
夏由敖低身端详着毯子,口中啧啧称奇。
司空先生道:“夏公子觉得在下厉害?那可大错特错了……在下的天赋,休说是世家公子,便是在普通人中,也是寻常而已。非在下妄自菲薄,夏公子最多三个月,便能超过在下十余年的努力,人生于凡世,许多事在落地的那一瞬便已注定,人再努力,也勉强不了它半分……”话语至此,司空先生一股失意落寞之气已是无法遮掩。
夏由敖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他,便向前一步,直勾勾地望着司空先生,大声地说道:“先生若是整日消沉,那实力也不足为虑,在下便与先生打个赌,无需三个月,七天,给在下七天,不论战斗技巧,单论这所谓的道的强度,在下便能胜过先生,到那时,还请先生仔细思索思索,是那所谓的天赋不够耽搁了先生,还是这颓废消沉的心境阻碍了前程,可好?”
司空先生诧异地望向夏由敖,随即领会他话中之意,却也不由得为他这狂态发笑起来:“一个月……初闻道者,想一个月内胜过在下这朽木之躯,却也是休想,除非那天神下凡,再造个子嗣出来,才有可能。”
夏由敖冷笑一声:“先生只说敢否便是,若是不敢,在下绝不再叨扰先生半分!若是敢的话,七天内,在下定与先生一较高下!到那时若是在下取巧,在道上胜了三先生半分,还请先生改了这消沉的性子,可好?”
曹陶陶夹在两人之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司空先生虽是消沉已久,曾经作为王室后裔的傲气倒是被夏由敖激了出来,他大笑三声:“好!便从今日起,七天之内,若是夏小兄弟能胜过在下,要如何皆听小兄弟一句话!”
“那便如此说定了!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击掌三下,立下誓约,两个心高气傲的人,嘴上虽然不再说,心中却是暗自较起劲来,不过司空先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虽是比拼,却也不至于给夏由敖使绊,相反,他更要全心全意地教导夏由敖修道。
竞赛,从来都不是靠降低对手来赢得胜利,取胜所在,全在提高自身而已。
至于削弱对手提高自己,那是生死相搏只是才用得上的手段而已。
军事,也向来如此。
夏由敖突然要与司空先生来一出比拼,倒也不是鲁莽,在提出比试的前一瞬间,他已仔细思考了一切:
第一,既然司空先生最懊恼的就是他的天赋,再加上他这消沉的心性,定是多年来少有进步。想必相较于同等水平的对手来说,他的战斗经验应该较多,而硬实力应该较弱。夏由敖直接避开了司空先生最擅长的东西,不可谓不机智。
第二,「折桂」一但牵扯到时间问题,就变得极为强大,常规意义上的七天,对夏由敖来说那就是二十一天,近一个月。
第三,夏由敖一向对自己的天赋极为自信,自小时起,凡是他想学的,就没有学不会的,学习过程中也从未遇到过难点。他自认自己的天赋比司空先生揣摩的,还要更强!
怀着必胜的态度,夏由敖开始认真地听起司空先生的讲解。
“在那天外天深处,贮存着威力大到无法想象的天道,人类有史以来道行最高的昊曾经得以窥视天机,他窥视罢,长久不能回神,他后来告与身边人说:‘便是这大陆上所有人,不,所有生物都达到修道的巅峰,能使用的天道累积起来也不见得能比得上那天道的万亿分之一。人,终究是胜不了天。’我们求道,求的便是增强与天外天的联系,从而能调动更多的天道。”
“天道既在天外天,要调动他谈何容易?”夏由敖出言相询。
“天外天,是天书上对天道所在之处的称呼,实际天外究竟有没有天,无人清楚,这天外天不存在于天上天下任何一处,它无形无影,无迹可寻,当你调动天道时,它便凭空出现在你想要它出现的地方。”
曹陶陶皱眉思考着,显然十几年的科学教育让他一时间不太能接受这些东西,夏由敖倒是接受地挺快,对于闲暇时经常玩玩游戏的他,便是告诉他有灵能飞升的机会也不会多惊讶。非要说什么能让他惊慌,恐怕也只有将轮回之终末直接砸到他脸上了。
司空先生看得出来夏由敖已经接受了自己所说的一切,咧了咧嘴,继续说道:“修道时,应彻底放松全身上下,尝试不用视觉听觉与嗅觉去感受世界,不要想着关于自身的事情,心中只有毕生最渴求的事物,尝试于意念中去做到它,想象自己驱使天道做到它的情形,如此,与天道的联系便会不断增强。虽说修道时全神贯注,但天道亦会自然而然将周围情形显现于脑海中,所以修道者求道时不但不虚弱,甚至是无需视物的巅峰之态。”
“关于这联系强弱,有无等级之分?”
“最初是没有的,到六家裂土称雄那时前后,天书倒是显现了等级之分,将人与天道的联系分为九等,从上到下,依次为上上……”
“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夏由敖顺口接了下来。
“正是,小兄弟何以了解至此?”司空先生有些诧异。
夏由敖有些无语:“在下出身的世界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分级制度,叫做九品中正制。”
司空先生一拍大腿:“巧!天书上也称之为九品中正。”
夏由敖转头看向曹陶陶,只得苦笑,说不出来半个字,整理了心神,又问道:“那倘若是断了修道者与天道的联系,那他们岂不任人宰割?”
“非也,修道者终日与天道为伴,修道之时,天道充盈于内,以在下为例,修道二十年以来,虽说外表无甚变化,体力却是超出常人十倍,当今司空家执政者司空烟大我一旬,道行已超我三环还多,已是上下之境,即使无天道护身,其体能也已超出常人百倍乃至千倍,便是断了天道,也不是常人可以匹敌的。”
夏由敖没感觉到什么,曹陶陶倒是有些激动,毕竟哪个女生不爱美?要真是为了实力练出一身腱子肉,想必相貌出众的她也不太能接受。
“两位,请试试吧。”司空先生拱了拱手。“与天道初次联系,考验的乃是人的心性,初次联系天道用时越短,日后也就越顺利,常人约莫要花一到两个时辰,天资聪颖的也许能少两三刻钟,我那堂兄司空烟当年便只花了不到六刻钟,司空族人惊为天人。而在下却花了足足十刻钟,被称为庸才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司空先生的自嘲中少了一分消沉,却多了一分愤怒,一分动力。
夏由敖和曹陶陶当即盘膝坐下,照着司空先生先前所说方法开始尝试。
两人都放松了身心,不去考虑当下的任何事物。
但很快,夏由敖就发现不对了:自己,有什么渴求的东西?
强大的实力?自己从来都没有为实力发过愁,也没有渴求过用实力为自己做什么事情。
金钱、异性与地位?自己也从来不是贪心之人,向来少有贪欲。
幸福的家庭……
夏由敖实在想象不到该如何给自己一个幸福的家庭,便是道行到那上上之境,又如何能扭转过去,改变人心,还自己一个幸福的童年。
实在想象不到。
夏由敖咬着牙,索性不去想渴望的事情,只把注意力放到感知天道上来。
但他没有向天道展示他的渴望,天道自然也不会积极回应他。
就这么过去了约莫一刻钟,夏由敖猛地站起身来,一旁正潜心修道的司空先生睁开了眼:“怎么了?”
夏由敖长吐了一口气:“我不想试了。”
司空先生诧异之色溢于言表:“怎么会?修道之时应无任何不适之物。”
夏由敖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试了。”
不仅是需要思考渴望之事令他恼火,其实他内心深处,更害怕被告知自己不过是常人之姿,他害怕被证实自己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优秀的基因。
先前听司空先生所说,那司马烟只花了不到六刻钟便闻道成功,现在也不过是在九品从下往上第五品,虽说旁人不知,但他自己心内一清二楚,由于「折桂」的存在,他修道的速度理应是他人的三倍,表面上过去了一刻钟,实际上此时已过去了三刻钟,到现在他还是毫无头绪,倘若两刻钟过去,自己还是一无进展,恐怕多年来勉强累积的自信就要全部倒塌。
这才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十几年生活安稳,不过是因为没失败过而已。
夏由敖其人,向来经不起失败。
夏由敖低着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直至出血而不自知。
或许这个弱点,只有曹陶陶才清楚。
“你是废物吗?”曹陶陶那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在耳边。
夏由敖瞬间转过头去,诧异地望向曹陶陶,曹陶陶正潜心修道着,连眼睛都没睁开,她感知到夏由敖放弃之后,强行分出精力,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你是废物吗?”曹陶陶又说了一遍。
“刚夸下海口就要放弃,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要是放弃的话,就弯下你的膝盖,跪在我面前,承认自己是废物,把我的鞋子舔干净,滚出去,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曹陶陶声音平淡而清脆,令人难以置信刚刚那般言语竟出自她口。
夏由敖呆望着盘膝闭目坐在地上的曹陶陶,有些头晕目眩,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曹陶陶如一个巨人一般,而自己就如蝼蚁一般渺小。一愣神,仿佛双膝就要弯下,跪倒在曹陶陶面前,不是因为要承认自己是什么废物。只是发自内心的畏惧使然。
他找不出让自己坚强的理由,所以不得不懦弱。
就在双膝即将弯下的前一瞬间,他的意识突然通透,止住了要跪下的冲动。
因为曹陶陶又说了一句话。
“世上从来无易事,唯前仆后继而已。若是无欲,便如壁,立千仞。”
不是因为这话中的道理点醒了他,而是他突然想起,陶陶正潜心修道,还分出精力来指责他,难道只是为了辱骂他吗?
当然不是,曹陶陶应该是最害怕自己屈服于弱点的人吧。十几年的友情,也曾一起走过生死,她应该也很在意自己的人生吧。
打定主意后,夏由敖也盘膝坐下,稳定心神,稳住一副泰山捧日的心境。
他其实错了,他几乎是曹陶陶十几年以来接触过最优秀的同龄男性,相貌、品德、能力,无一不是超尘拔俗,更何况两人自幼日日相见,彼此万般了解却不曾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令自己厌恶的地方,再加上这两日的生死相依,曹陶陶对夏由敖的感情已远远超过了那条分界线。
只可惜,感情永远不是对等的。
夏由敖任天道飘摇左右,不再去尝试吸纳环绕周身的天道,而凡是触碰到意识的天道便绝无逃脱可能,他此时可以说是真正的不急不躁,不再像先前那样计算着时间,也不再想那诸多俗世天才,心中唯一的镜像,便是那高耸入云的十万大山。
重新修道半刻钟后,夏家独子夏由敖,闻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