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时,寿州(今安徽凤台)走出一位名叫吕公著的人,他曾任御史中丞,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司马光一起同心辅政,被封为申国公,政声显赫。吕公著出身于皖北名门世家,父亲是北宋仁宗时期的宰相吕夷简,叔祖父吕蒙正是太平兴国二年(977)丁丑科的状元,曾三次登上相位,封许国公、授太子太师。从这样一个世代为儒的家庭走来,吕公著年轻的时候就堪称满腹经纶,被欧阳修称为“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而司马光则说:“每次听到公著讲学,就觉得自己的话令人烦闷。”
吕公著一生门徒遍天下,也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吕希哲、吕希绩、吕希纯。若干年后,长子吕希哲再度名扬天下,成为赫赫有名的一代教育大家。不过,说起他的成长历程,人们交口称赞的,还是他的母亲。
据朱熹《小学》记载,吕公著虽然名扬天下,在家时却不爱说话,常常沉默寡言,更不会为家务操心。孩子们的日常起居与行为规范,全靠母亲鲁氏管理。鲁氏是北宋名臣、亳州人鲁宗道的女儿,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有见识,知礼仪,能决断。正如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鲁氏也爱自己的孩子。由于娘家、婆家都是高门大户,她首先想到的,是绝不能让儿子成为纨绔子弟。因此,她的爱子之道,第一条就是爱而不娇,立规矩,讲礼仪。孩子要见长辈,必须衣冠整齐;平常在家里,哪怕天气很热,只要在长辈身边,晚辈就不准脱去头上的巾、脚上的袜;长辈不让坐下,就必须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为了让孩子们保有纯真的性情,鲁氏还规定他们结交的朋友、阅读的书籍,都要经过严格挑选。
一方面是严格的行为规范,另一方面则是榜样的树立。由于家族的原因,吕家常有当世著名学者光临,鲁氏抓住每一个机会让儿子们向这些学术大家学习。有一次,吕公著在颍州任上,范仲淹路过此地,两人相见甚欢,范仲淹对吕公著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在欧阳修身边做事,真是太好了,正好多向他请教作文写诗的技巧啊。”鲁氏听了,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事后即以此语教导儿子,给吕希哲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于性情纯一,志向高洁,吕希哲长大后成为“荥阳学派”的开创者。他虽然当过兵部员外郎、崇政殿说书、右司谏、光禄少卿,但最终还是远远地离开了京师,居住在皖北乡间,授徒讲学。令人佩服的是,在皖北,吕希哲虽然日子过得清苦,有时连饭也吃不上,却始终淡定如初,著书为文不曾停歇。正像他的诗作所写的那样:“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私。”
吕希哲身后,吕家的教育故事还在延续。希哲之孙吕本中,不仅诗学理论很出名,也是一位很有影响的教育家,所到之处,士子争相投于门下,可谓桃李满天下。五世孙吕祖谦,世称东莱先生,南渡后居金华,主讲丽泽书院,弟子众多,学术影响极大,几乎可以和朱熹、陆九渊并肩而立。
为了世世代代记住家教传统,吕本中将鲁氏的言行写进吕氏家训读本《童蒙训》,一直相传至今。
文献资料:
《宋史卷三百三十六·列传第九十五》
吕公著字晦叔,幼嗜学,至忘寝食。父夷简器异之,曰:“他日必为公辅。”恩补奉礼郎,登进士第,召试馆职,不就。通判颍州,郡守欧阳修与为讲学之友。
……元祐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三年四月,恳辞位,拜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宋兴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公著与父居其二,士艳其荣……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见辅臣泣曰:“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痛闵久之。帝亦悲感,即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赠太师、申国公,谥曰正献,御书碑首曰:纯诚厚德。
公著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暑不挥扇,寒不亲火,简重清静,盖天禀然。其识虑深敏,量闳而学粹,遇事善决,苟便于国,不以私利害动其心。与人交,出于至诚,好德乐善,见士大夫以人物为意者,必问其所知与其所闻,参互考实,以达于上。每议政事,博取众善以为善,至所当守,则毅然不回夺。神宗尝言其于人材不欺,如权衡之称物。尤能避远声迹,不以知人自处。
……希哲字原明,少从焦千之、孙复、石介、胡瑗学,复从程颢、程颐、张载游,闻见由是益广。以荫入官,父友王安石劝其勿事科举,以侥幸利禄,遂绝意进取。
[元]张光祖《言行龟鉴》
吕荥阳公更历中外,凡典五州。晚居宿州、真、扬间,十余年,衣食不给,有至绝粮数日者。其在和州,尝作诗云:“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私。”古人清白如此。吕荥阳公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善养心者,正其思而已矣。目欲纷丽之色,视思明,则色欲寡矣。耳欲郑卫之声,听思聪,则声欲寡矣。口欲天下之美味,思夏禹之菲饮食,则口欲寡矣。身欲天下之文绣,思文王之卑服,则身欲寡矣。寡欲如此,而心不治,未之有也。”
[宋]吕本中《童蒙训·卷上》
正献公教子既有法,而申国鲁夫人,简肃公讳宗道之女,闺门之内,举动皆有法则。荥阳公年十岁,夫人命对正献公则不得坐,命之坐则坐,不问不得对。诸子出入,不得入酒肆茶肆。每诸妇侍立,诸女少者则从妇傍。……
正献公年三十余,通判颍州,已有重名。范文正公以资政殿学士知青州,过颍,来复谒公,呼公谓之曰:“太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欧阳永叔在此,太傅宜频近笔研。”申国夫人在厅,事后闻其语,尝举以教荥阳公焉。前辈规劝恳切,出于至诚,类如此也。
[宋]朱熹《小学·外篇·善行第六》
吕荥公,名希哲,字原明,申国正献公之长子。正献公居家简重寡默,不以事物经心,而申国夫人性严有法度。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带以见长者。平居虽甚热,在父母长者之侧,不得去巾袜、缚裤、衣服。唯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正献公通判颍州,欧阳公适知州事。焦先生千之伯强,客文忠公所。严毅方正。正献公招延之,使教诸子。诸生少有过差,先生端坐召与相对,终日竟夕不与之语。诸生恐惧畏伏,先生方略降辞色。时公方十余岁,内则正献公与申国夫人教训如此之严,外则焦先生化导如此之笃。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众人。
《宋史卷三百七十六·列传第一百三十五》
吕本中字居仁,元祐宰相公著之曾孙、好问之子。幼而敏悟,公著奇爱之。公著薨,宣仁太后及哲宗临奠,诸童稚立庭下,宣仁独进本中,摩其头曰:“孝于亲,忠于君,儿勉焉。”祖希哲师程颐,本中闻见习熟。少长,从杨时、游酢、尹焞游,三家或有疑异,未尝苟同。……七年,上幸建康,本中奏曰:“当今之计,必先为恢复事业,求人才,恤民隐,讲明法度,详审刑政,开直言之路,俾人人得以尽情。然后练兵谋帅,增师上流,固守淮甸,使江南先有不可动之势,伺彼有衅,一举可克。若徒有恢复之志,而无其策,邦本未强,恐生他患。今江南、两浙科须日繁,闾里告病,倘有水旱乏绝,奸宄窃发,未审朝廷何以待之?近者臣庶劝兴师问罪者,不可胜数,观其辞固甚顺,考其实不可行。大抵献言之人,与朝廷利害绝不相侔,言不酬,事不济,则脱身而去。朝廷施设失当,谁任其咎?鸷鸟将击,必匿其形,今朝廷于进取未有秋毫之实,所下诏命,已传贼境,使之得以为备,非策也。”……八年二月,迁中书舍人。三月,兼侍讲。六月,兼权直学士院。……卒,学者称为东莱先生,赐谥文清。有诗二十卷得黄庭坚陈师道句法,《春秋解》一十卷、《童蒙训》三卷、《师友渊源录》五卷,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