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年间,皖北有个嵇家,就住在临涣与涡阳交界的嵇山附近。说起来,嵇氏家族并不是本地人,王隐的《晋书》与郦道元的《水经注》里都说,嵇家祖上本姓奚,住在会稽上虞,也就是如今的浙东绍兴一带,后来为躲避仇家,才迁徙到北方的谯国铚地,并改姓为嵇。
年华似水,嵇家在皖北落地生根。几代人之后,有了史上留名的两兄弟——嵇喜和嵇康。颜值甚高、才华出众、满怀正气的嵇康连同那曲摄人心魄的《广陵散》,早已为人熟知。其实,人们可能不太熟悉的嵇喜也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嵇喜字公穆,出任过江夏太守、徐州刺史、扬州刺史、太仆、宗正等一系列要职,《晋书·武帝纪》还记载他曾两次击破来犯之敌,保卫了国家的安全。
晚年的嵇喜不再是统辖一方的大臣,而是进入皇权中心的显贵。这一阶段的嵇氏家族,称得上门庭显赫——嵇康之子嵇绍凭借山涛的推荐顺利进入官场,官拜侍中;而嵇喜的儿子嵇蕃,出仕时间更早于嵇绍。尽管嵇蕃寿命不长,但活着的时候,曾为太子舍人,死后,一篇题为《答赵景真书》的散文,一直流传至今。
按照今天人们的思维习惯来说,作为嵇喜的孙子,嵇含出生在这样一个官宦世家,应当是锦衣玉食,高枕无忧,潇洒度日。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嵇含幼年丧父。举家哀恸之际,泪眼相望身边哀哀而泣、楚楚可怜的独苗苗,嵇含的母亲并没有将他当心肝宝贝一样托在手心,护在怀中,反倒毅然决然地要求他离开家,住到父亲墓旁,一边尽孝,为亡父守灵,一边阅读艺文,以求承继祖志。于是,年幼的嵇含卷起铺盖,离开家园,住进坟地,与荒山为伴,经雨雪风霜。在年复一年的祭扫与诗文诵读之中,他身边的草木从“弱茎猗猗”,到“绿叶染染”,越是在阴冷的冬季,越显得枝繁叶茂。而嵇含自己也终于在严格训导中成材成人。几年后,英姿勃勃的嵇含回归家园,为自家门额题写了“归厚之门”四个大字,又将书房命名为“慎修之室”。无论是“归厚”还是“慎修”,透露出来的,都是年轻的嵇含那一种宏远的志向,坚守的决心。
若干年后,嵇含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一部奇书——《南方草木状》。这本书以隽美的文辞分门别类地介绍了八十种植物的形态、性味、功能、产地以及相关的历史掌故。其中有关无土栽培、生物防治害虫等技术的记载,在当时都是世界第一。近年来,人们对《南方草木状》的评价越来越高,有人称它是“世界上最早的区系植物志”,比西方的植物学专著还要早一千多年,这么说来,嵇含或许是世界上第一位植物学家。但仔细想想,若没有当年母亲的那一种坚持,生活的那一番淬打,嵇含又怎会有如此作为?
文献资料: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淮水》
又东迳嵇山北,嵇氏故居。嵇康本姓奚,会稽人也。先人自会稽迁于谯之铚县,改为嵇氏,取“稽”字之上以为姓,盖志本也。
《晋书卷四十九·列传第十九》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兄喜,有当世才,历太仆、宗正。
《晋书卷八十九·列传五十九》
嵇绍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岁而孤,事母孝谨。以父得罪,靖居私门。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郤缺,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乃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
《晋书卷八十九·列传五十九》
嵇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学能属文……自号亳丘子,门曰“归厚之门”,室曰“慎终之室”。
[晋]嵇含《长生树赋》:
余婴丁闵凶,靡所定居,老母垂圣善之训,以为生事爱敬,没则无改,宜居墓次,瞻奉威灵,兼览艺文,可以不殒先轨。祗奉慈令,遂家于坟左,扫除坛封,种植松柏。松柏之下,不滋非类之草……美我亲之仁孝,故征瑞之必招,降祖宗之遗德,振奇木之青条,结根擢干,载生无渐,弱茎猗猗,绿叶冉冉。处阴冬而愈茂,岂茎叶之有点。感自然以旌贤,谅有道之不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