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晚馨和叶欣面面相觑,都望了上来,果然看到李琎浑身湿答答地站在外面,身后莎娜也是浑身湿透,看来是冒着雨回来的。她们欢喜地跑上去,晚馨更是一把抱住了李琎哭了起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我哪里这么容易就死掉了?”李琎轻轻推开她,轻声咳了一下,看看她们都好好的,也就松了一口气,走到酒窖下面来,让文昕去找一身干净的衣裳让莎娜换上。文昕诺诺地答应着就去了,晚馨也急忙跑去给李琎找干衣服。
叶欣赶忙到底下去烧了火让王爷暖身子,隔着石墙也不会将里面的窖底点燃,刚拿出来的酒已经是温好了的。李琎坐在炉火旁,喝了一杯酒暖了暖身子,问她最近长安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再大的事也比不上您被抄家。宁王府上的三世子和八世子还吵着要和您脱离关系呢!”
他努了一下嘴巴,似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见晚馨把衣服拿来了就走到里面窖底屋子里面去换。
莎娜换了衣服出来,看到坐在一旁的三个官婢,有些拘谨地停了下来没敢走过去。文昕却是走过来亲切地把她拉了过去坐到了身边,和悦地说道,“虽然王府被抄了,可是在我们心目中赫连姑娘已然是我们的王妃,今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便是了。”
没想到她们竟然这样善意,莎娜心里舒缓了一些,笑着低下了头。
叶欣低下头瞅着她盯了好一会儿,忽而叫了一声,“难怪王爷会喜欢她,你们看她垂眸的时候,像不像从前姚相家里的珊灿小姐?”
“姚小姐?”莎娜好奇。
文昕不着声色地白了多嘴的叶欣一眼,那边晚馨没有注意到,反而将答案脱口而出,“珊灿小姐也是王爷的红颜知己,不过几年前死掉了。”
看已经瞒不住了,文昕只管轻手赏了晚馨一个耳光,顿了顿,耐心地向莎娜解释道,“小王爷初试云雨,便是和姚相家的珊灿小姐。”见莎娜整个人震了一震,又忙改口说道,“但是后来圣上为六皇子主婚,迎娶姚姑娘。当时小王爷曾经跑到宫里去要求皇上,可是被王爷阻止了,还被软禁在宁王府里。他们相约出逃的那个晚上姚姑娘没有等到小王爷,心灰意冷出嫁,在洞房之夜吞金自尽了。”
莎娜蓦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李琎,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莎娜突然觉得眼睛很疼,疼得就要睁不开。她走上前去抱住了他,只感觉他的身体在发凉,不像一个活着的人一样。
那才是他真正深爱过的女子吗?那份心碎和无能为力,他究竟埋藏在心里多久了呢?而且,还要背负着负心人的罪名,这么忧伤的活下去……
莎娜抱紧他,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就算只是因为相似所以才能让她得到怜悯和青睐,也无关紧要,只要是他就可以。就算只是作为另一个人接受他的爱意,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她有理由相信他曾经深爱的女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的无以伦比,是她应该向往成为的那一个人。她愿意连同那个人的份,一同被他深刻地爱下去。
李琎第二天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莎娜的房间确认她还在。可是,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回音,正要推门进去,叶欣就走过来说莎娜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
“嗯。”她点点头,“我看赫连姑娘穿着唐服,还带了面罩,心想出去也是不会被发现的,所以就没有阻止。应该也是出去走走而已。”
他沉了沉气,只让她去提一壶酒过来,就转身回房间去了。昨晚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清晨再仔细打量,发现府里的一草一木竟然都没有半点损伤。而家里的东西也是原封不动地放着,虽然说是抄了家,也没有半点迹象,只是府中所有的家丁和官婢都被遣走了,各个门上都贴了封条,如此而已。
想必那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值他于死地。
李琎回到房间,拿起从轩岐谷带回来的苗刀,在手中比划了两下,目光落到了刀柄上。
超乘……
是太子左右卫率府的人吗?
他把苗刀丢在一旁,换了一身衣服,看天色渐渐变暗,应该是又要下雨了。还是趁这个时候出一趟门吧,有些事情还是尽早的好。
“殿下。”
听到是莎娜的声音,李琎忙去开门,她摘下了面罩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两盅葡萄酒。李琎看了眉头轻轻一蹙,还是微笑问她去了哪儿。
“我去了燕月京,桑玉姐姐身体大好了,还看到她在台上跳舞,可漂亮了!太子的事情她已经不再放在心上。我还看了哥哥,他现在和桑玉姐姐处得很好,说不定过不久就会成亲了呢!”她看起来高兴极了,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看,我从店里带回来给你的。这一路上没有人注意到了,我轻轻松松的就回来了。”
他淡定地接过了酒,问,“有没有告诉鲁洛他们你现在住在我这儿?”
“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担心了不是?”
李琎脸上温柔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定定看着她,显得不能言表的无奈。
“莎娜,你太善良了。”半晌,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莎娜奇怪极了。这时,文昕从外面慌慌忙忙地跑回来喊道,“殿下!御史台派人来抓你了!”
“砰!”
莎娜手中的酒壶砸到了地上。
怎么会……她刚才明明很小心……
“应该是桑玉跟官府说了。没关系。”李琎顿了顿,问,“锦囊还在吗?”
她忙抓住了衣襟,肯定地点头。
“不要弄丢了。”他冷静极了,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转而吩咐文昕,“你和晚馨、叶欣两个从酒窖那边的密道里抄出去,先到江大人那儿去避一避风头。”
“那你呢?和我们一起逃吧。”
“此番是躲不过了。”他还没说完莎娜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清和地笑了笑,松开了她的手,安慰着她们,“我会尽量回来,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例外。不管什么时候,你们只要顺着你们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可以了,我相信你们。”
文昕她们走后不久,李琎就被御史台的人带走了。他们向来敬重李琎,见到他时也没有动粗,只是恭恭敬敬地请他跟他们走一趟。莎娜要拉住李琎不让他走,却看到他郑重地摇了摇头,她不得不放开了。
冷清清的汝阳王府,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久,高力士亲自来到了府上,看到坐在凭栏上表情落寞的莎娜,走过去笑眯眯地作揖道,“赫连姑娘,皇上请您到宫里去一趟。和小可走一回吧。”
早就知道李琎走后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莎娜倒也显得心平气和。她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裳就走到了高力士身边,正要随着他走的时候,问,“高大人,是谁告诉你们小王爷回来了?”
“这个……”高力士脸上浮现出的笑意复杂得没有办法解读,“赫连姑娘,这个小可只能说,是姑娘你太过善良,轻信的人太多了。”
她微愕,真的是桑玉说的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仿佛看出了莎娜的心思,高力士笑道,“姑娘,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善良的。你不能妄求别人都相信你,唯能做到别人都听信于你。这就要看姑娘你想还是不想了。”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也是生在帝王之家才能够让全天下都听信于他罢了。”
“姑娘这话就差了,这天下第一的男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先帝,可不是只有皇上一个皇子,不是吗?”
莎娜正要还嘴,想想也是徒然,今日已经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她还有什么可以言说的。或许真的命该如此,她已经决定,如果李琎真的遇到什么不测,她也绝不苟且。她知道她应该坚持的是什么。
御史台的牢房和印象中的差了样。
李琎被换上了囚衣,戴上了枷锁,还没有走两步就被推了下去。他趔趄了一阵才站稳来,看到黑洞洞的牢房里只有几盏油灯星星点点,李瑶负手站在下面,背对着他。
牢头将他押到了李瑶面前,用高亢的声音禀报道,“王爷,犯人带到!”
李琎看着堂弟慢慢转过身,从他的眼里,他甚至看不到光。
“我不跳。”
跪在殿下的莎娜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犹豫,肯定地说道。
玉帘之后的人微微愕了一下,映在那双精湛的明眸里的烛火却是不曾动弹的。皇帝靠在龙椅上,声音有些懒意。
“只是为朕跳一支舞,这样也不可以么?”
她俯身叩首,又倔强地挺直了腰杆,咬了咬牙关,答道,“民女只为李琎一人起舞,望陛下见谅。”
“赫连姑娘……”
“将军,是朕在和她说话。”
“是,陛下。”高力士欠身退了下去。
延英殿内已经生起了炉火,那细细的声响,伴着殿上的人小心翼翼的呼吸,更加脆弱和荒凉。没有人知道坐在最高位上的人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敢猜测他在想些什么。
“即便你的舞能够救李琎一命,你也不跳吗?”
台阶下的人仍是沉默不语。
皇帝用手支着脑袋,英俊沉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透过那重重的玉帘,莎娜只感觉到他无奈时候的那一份慵懒和散漫,似曾相识,好像就在不久前见过一样。她怔了一怔,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一片模糊的身影。
这样的气息,分明和李琎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是一模一样的话,会不会连接下来的反应也是……
皇帝突然将宽长的衣袖挥了一挥,淡淡说道,“拖出去把脚筋抽断。”
就连这份下狠话时候的平静都如出一辙。
莎娜睁大了眼睛,没有人比她清楚,只有这样说话时候的李琎才是决定最深刻的时候。那么,皇上也是一样。
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两名太监快步走过来从两边抡起了她的胳膊生硬地把她拉了出去。
她的双腿……
她用之起舞的双腿……
“不要!”
一直都平静的莎娜突然挣扎了起来,她用力要挣开他们的禁锢,但是完全没有了办法。回头望向远处那威严而广阔的宫殿外围,莎娜心里突然腾起一阵绝望一般的凄凉,她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着。
“放开我!快放开我!”
在挣扎间,她衣服里面藏着的锦囊掉到了地上。忽然想起了李琎说过的话,一下子推开了两个拉住她的太监,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连在地上跪行了好几步才抓住了锦囊。在阶上的高力士看到她这般紧张这个锦囊,连忙跑了一下来一把夺了过来。
莎娜还没开口就被他白了一眼,转眼间又被押到了地上。她低着头,抬眼看到高力士跑到皇上身边亲手把锦囊呈给了皇上。帘后面是什么动静没能看清,脑后边被人死死一按,叩到了地板上。
急促的呼吸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莎娜听到台阶之上传来一个默默的声音,“先带下去吧。”
李琎转了转锁住自己的铁锁铐,锁得太紧手腕上还被铁锈磨破了皮。眼睛的余光里看到烧热的细铁鞭,脸还没转过来“哗啦”一声。
“哗——”
“嘶——”左脸和身上感觉到一阵又凉又烫的刺痛感,左眼脸上一阵烧灼的感觉,痛得他睁不开,李琎抽了一口冷气,勉强转过脸看向手执铁鞭的李瑶,沉重了呼吸。
他的脸上看不出激动的表情,好像这一切已经蓄谋已久。李瑶走到他面前,捏起他的下巴,冷冷问,“你是因为莎娜像珊灿才和她在一起的吧?”
烧疼的伤口让他险些张不开嘴巴,他的目光是淡漠的,让李瑶的神情更加冰冷。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觉得她们相像吗?”
李瑶目光一震,后退一步狠狠地用铁鞭抽了下去,看他根本不喊叫,又狠狠地抽了一遍。为什么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总是这么平静和淡定?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因为他这副样子而信任他,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就连珊灿葬礼的那天,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