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岐谷内的草庐因为太久没有人住已经积满了灰尘,蜘蛛网也结满了门窗和梁柱。李琎在草庐外生了篝火,让莎娜现在外头把衣服头发弄干,自己在草庐内将屋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看屋里差不多能够住人了,李琎打开了轩窗,准备到外面山林去打些野物回来果腹。
暂时也只能住在这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此番确是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李琎不后悔,只是担心有人会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他拉门往外走,提着木桶到屋后打水,经过院子听到柴火细细的爆裂声,回过头,不由得愣了一愣。
莎娜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轻薄飘柔,她坐在后面,娇小妩媚的身影映在衣物上,悉心梳理头发的姿态仿若一株空谷中的百合,散发着诱人的身材让他不禁移步。
雨中神女月中仙……
“扑通!”李琎吓了一跳,瞠目盯着落到地上的木桶,额上渗出了细汗。他猛然抬起头,隔着一层布的莎娜怔怔望着他。
明明距离很远,莎娜甚至听到他慌乱无主的心跳。她呆呆看着一丝不挂的自己,却觉得热了起来。
她紧紧握着拳头,连呼吸都带上了温热。
站在远处的的李琎杵在原地,半晌,他默默扶起了木桶,走回了屋内。
她呆坐着,轻叹了一声,抓了抓晾着的衣物,大抵都干透了。她站起来,又望了屋里一眼,已经点了灯的草庐异常平静。她穿上衣服,系好了衣带往草庐走去。
长安的夜雨涨满了秋池,鄂王府中的白墙红漆被雨水淋上了最后一缕秋色。
妆容姣好的官婢长裙的下摆被雨水打湿,深了的色彩也弄沉了裙裾,她打着伞踏着莲步从长廊尽头匆匆赶来,走入院内见到不顾大雨伫立在衣冠冢旁的李瑶,无声一叹,走上前去举起伞为他撑开一方天清。
李瑶回过头,雨水从轮廓分明的脸上滴落下来,他看着官婢的脸充满了漠然,“什么事?”
“太子来了。”
“嗯。”他转身往内走,忽而回头吩咐道,“让人把上面的杂草除一除,若是我下次来还看到,就不要活了。”
“是,殿下。”
屈膝恭送鄂王离开,官婢心里唏嘘了一阵,回过头怔怔看着衣冠冢上的名字。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王爷的心酸呢?连心爱的人的尸首都没有办法保留。墓碑上的名字刚被仔细擦了干净,她蹲下来轻轻触碰着那四个字——“爱妻姚氏”,不是王妃也不是婢女,而是绝无仅有的称谓——妻子。
片片枫叶红染了天,在旋舞飘落的红叶下,伴着清脆的铃声,莎娜轻同无骨的腰身窈窕起舞。她窄长的衣袖变化出各种优美的姿态,时而低拂时而飞翘,在强烈的节奏中飘渺如飞翔的凤凰,婉转如戏游的蛟龙,如飞燕,如惊鸿。
当刚健明快,婀娜优美的舞蹈溘然结束时,莎娜飞转回身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李琎,低下头,欣悦地笑了。
李琎走向她,捋过她落下的一缕金发,低下头轻吻这柔顺的发丝,那碎金的色彩微亮了他平和的悦色。
抬眼处见到她正怔怔出神,李琎柔声问,“怎么了?”
莎娜摇摇头,笑着说,“我在想,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不必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必再顾虑任何人的感受,只做自己喜欢做、乐意做的事情。这样,你也不用那么过得像以前那么辛苦。”
李琎的手微微顿了一顿,忽而笑了,“岂能事事都如愿?此刻可以跟你在一起,我已经非常满足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牵起了她的手,“你跟我来,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不解地看着他,还是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屋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这样一个漂亮精致的锦囊,莎娜看到就不禁伸手要去那。他坏坏笑着把锦囊收了起来,英眉轻轻一挑,“我绣了两个晚上才绣出来的,岂能这么轻易就给你?”
“你绣的?”莎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却没有显出任何赧色,自然地点了点头,确定说道,“是我绣的。”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做起女孩子的针线活来了?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更想要看看了。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可要好好看看他的针线活能做成什么样子。她拉着他的衣袖央求道,“让我看一下嘛。”
他想了想,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以后除了我,不要再为任何人跳舞。”
原本是轻松的玩笑,突然却变成了这么一本正经的话题,莎娜微怔了一瞬,发现他的眼神是如此愀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好,我答应你。”
看到他的脸上由阴转晴,莎娜狡黠地笑着伸出了手,“给我看看吧。”
仿佛松了一口气,李琎把锦囊交给她。在她观察细看锦囊的空档,他轻声一叹,道:“如果你的舞能够不那么美,我也不必成天提心吊胆地希望别人被你吸引,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才向皇上提出不让她们跳舞的吗?他当时的心思是如此的,她却直至今日才明了,还有多少事情因为他不说而让她产生了误会呢?他认为是为她好,所以这自不必说,但是,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全部往肚子里吞吗?
莎娜专心低着头看手中的锦囊,这锦囊太精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绣出来。上面锦鲤鱼跃,美莲盛放,正如他们初次遇见的夏天。她早就应该下定决心,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不能够被推翻的理由。
她摸了摸锦囊,发现里面有东西,看看李琎,疑惑要打开锦囊,却被他阻止了。他握住她的手,认真交待道,“里面的东西你不要看,好好收着随身带。万一有一天我们分散了,你被皇上的人带走逼你做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把这个锦囊交给他。他自然不会为难你。”
这次莎娜没有多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依着他的话,把锦囊收好来。看到她已经这样信任自己,李琎淡淡笑了一下,只希望自己昨日夜观天象见到的征兆不要成真,这个锦囊最好一辈子都用不上。
空谷中的深夜在细细的响声中引出了无所能及的宁静。
伴着溪流泉水的声音,莎娜在睡梦中渐渐安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全然不知外面的波涛汹涌狂风巨浪。
突然,一阵疾风从颊边掠过,却在近旁停止了,她霍地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是李琎在她身边帮她拦住了射过来的箭!莎娜腾地站起来,哑然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有来得及说话,李琎看着箭头皱起了眉头,丢下箭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跑。
莎娜想起了他弓箭,又跑回去抱出了他的箭和弓。他把箭筒背到身上带着她跑出去,果然见到五名黑衣人驾着铁锁从悬崖上方飞下,莎娜躲到李琎身后,看他取出利箭张弓射向了其中一个人。他们来得太快,李琎放箭果敢,中了其中一个,又迅速抽出了另一个,两名黑衣人被射下后只听到苗刀迎风的声响三名黑衣人已经迎面而来,李琎张弓距离已经不够,三把苗刀刺向了他和莎娜!
李琎紧紧抓着莎娜的手,把弓交给了她,一个疾身躲过了一刀但另一个刀又劈了下来!他们跑到刚才被射下的两名黑衣人身边,其中一个根本不是要害中箭但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莎娜死死抓住李琎的手,害怕极了,只见李琎抽出了其中一个身上配得苗刀
“小心!”
“砰!”
李琎回身刀身迎向了其中一把苗刀,下边又用刀鞘抵住了另一把,眼看还剩一把要刺过来,一道银光从李琎眼底扫过,“哗啦”一声刀身一绕,直刺向了其中一个人。莎娜吓得转过脸去,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扑向了脸,险些呛进了喉咙。接着只听到三声惨叫声,还有尖刀刺进肉里面的声音,一阵风扫过,她睁开眼,刚才来势汹汹的那几个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看着衣服被血色打湿的李琎,清秀的脸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滴。他反手擦到了眼脸上的血,模糊出了一片红印,拉住她的手刚要走,空谷之上一瞬之间突然落下了雨点一般的火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树林顷刻间着了极大的火,他们唯一可以逃往的地方变成了火海!
“怎么办……”她张皇地望向李琎,他握住她的手从来都没有松开过。
不一会儿,就连茅屋也被火箭射中着了火,他带着她四处逃窜着避开不断从天而降的火箭,最终跑到了湖边,他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拉着她跳进了湖里。
沉入水中的莎娜牢牢抓着李琎的手,在水晶一般的世界里,他望着湖顶的目光依旧清澈而笃定。一直闭着气莎娜终于没有办法支持下去,双手都抓紧了他的衣襟,李琎低下头嘴唇覆上了她的唇,将一股清新的气渡给了她。
如今之计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才行,再迟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李琎带着她往远离轩岐谷的对岸游去,在就要浮上水面的时候发现越是上面的水温越是温热,抬起头发现湖边上居然是红红火火的一片!
“咳咳!咳咳咳!”
莎娜突然忍不住将水呛进了喉咙里,他大吃一惊赶紧捂住了她的口鼻,俯下身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最后一口气渡给了她……
秋风簌簌吹着漫山的红叶。
银色的月光照亮了山间的每一片残留的落叶。
熊熊大火将整个山谷都化成了一片火海。
站在山顶上的人眯着眼睛,漠然看着一切毁于一炬。一个身着蓝衣华服的少年一步一步从山下走上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也是负手望着这片熊熊火海,面无表情。
这场火太大,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可是,该结束的都已经结束了。
良久,站在前面的男子回过头,嘴角浮过了一丝轻松却苦涩的笑,“你终于帮珊灿报仇了。”
千里之外,天城长安。
汝阳王府。
这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就连池中的水都要满溢出来。
晚馨从府中的酒窖里取了一盅新酿的绿蚁,小心端着走到了外面放到桌上,坐在一旁直叹气,“现在怎么办啊?小王爷抗旨,连王府也被封了,现在生死未卜的。”
“也幸好王府里有这个酒窖,咱们藏在这儿才没被赶出去。”叶欣叹了一声,“要是不能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文昕拍拍两个妹妹的手,安慰道,“两位妹妹先不要着急,王爷就快要回来了。”
“真的?”叶欣和晚馨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问道,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惊喜。
她点了点头,“真的,就在这几天。王爷走之前和我说起过,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回来的,如果我们想等就好好在这儿等他。”
她们一听高兴极了,小王爷答应过她们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他既然已经这样答应了文昕,那就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可是……今天凌大人不是说有人仗着有皇上的旨意,一把火烧了轩岐谷吗?”叶欣想到凌晏当时的表情都觉得毛骨悚然。
晚馨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半人半妖的家伙说的话你能信啊?”
“笃笃笃,笃笃笃。”
叶欣正要还嘴,突然听到了上头传来的敲门声,不禁双肩一耸,害怕地看向了文昕。该不会有人发现她们躲在这里了吧?文昕压了压手让她们镇定一下,拾裙走上了台阶,她在木门前犹豫了一下,解开了门扣小心往外探了一眼。只见她微微一震,迅速地打开了门,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