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全然没有料到,醒过来以后却是在飞驰的马车上了。
这马车宽大舒坦,但莎娜在其中却仍旧忐忑不安,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急一定要她尽快回长安呢?而且居然还动用了这样华贵的马车?莎娜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瞧见广阔无垠的原野上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头,而车前车后自跟着四名银甲卫士,蒙着面不知道是什么人。
心中被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她跑到前头从车窗大声问在前面赶马的宦官,“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宦官只管赶马,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不作任何回答。
莎娜不禁害怕了,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喊道,“停车!我要回洛阳,快停车!”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赶车。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真实,莎娜再也不能坐以待毙,她拽着他的衣服叫道,“快停车!否则我跳车了!”
赶车的人冷漠地回过头瞟了她一眼,仍然不为所动。
“快停车啊!再不停我要跳下去了!”莎娜朝着他的耳朵大喊着,难道是耳朵有毛病吗?为什么不回答她呢?她朝着车夫不断地喊,后头的骑手听到了动静,赶超上来,见到莎娜死死地拽着赶车的人,让马车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风呼呼地吹过莎娜的面颊,她见到有人在边上,换作朝他大喊。
骑手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一点也不着急,用非常冷冽的声音规劝道,“姑娘你还是坐稳吧,你要是跳下去,不摔死也是个残废,要是双腿废掉了往后你还怎么跳舞呢?”
莎娜一愣,她不能跳,否则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起舞了。她扯下了头上的发簪逼向了车夫的喉咙,他这才面露惶然,她叫道,“停车!”
“姑娘,他是个聋子。你要是把他给吓坏了,马儿受了惊,车子不能驾驭翻掉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莎娜手中发簪顿时落地,还来不及看到落处,已经远远地驶向了远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天下第一的男人看上了你,你就好好等着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吧!”
这声音……莎娜打了一个寒战,望向了另一边,在旁边的另一名骑手的声音分明是那日在金吾卫休息的偏殿里听到的。当时她还在屏风内换衣服,听到他提醒着同僚不要走近。当时一度心中一暖,而如今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满心冰寒。
仔细一看,他们确实都身穿着金吾卫的神翼盔,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天下第一的男人”?难道是皇上吗?
她越想越害怕,“军爷,放我下车吧,求你们了!”
“这可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如果放你下车岂不是抗旨?”他眉心一蹙,声音弱了一些,“我们都知道你和小王爷的关系,可是没有人可以和皇上抢的,这个你应该知道!”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皇上怎么会看上我呢?我……啊!”
车轮突然滚过了路上的一块大石,车身一晃她大吃一惊慌忙中抓住了车窗的窗沿,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个金吾卫看到她这般神情,料想她肯定是不敢跳车了,也渐渐离开了马车数尺不再靠近和她交谈。
她坐在车里,怕极了,怎么会这样呢?皇上真的看上她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那小王爷呢?他知道吗?他现在在哪里?她怕得缩紧窝在了车子的角落里,颠颠簸簸的马车将她摇晃进了一片幻境里,那里只有她一个人黑洞洞的找不到光亮。
她逃不了了吗?
她甚至还没有机会真正地为李琎跳过一支舞,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爬到了车窗边,拉开了窗户,望着下面一瞬即过的道路,脑子一阵晕眩。她咬牙闭上了眼睛,将身子探出了车窗外。
“莎娜!不要跳!”
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只看到远处长河的对面,一支单骑驰骋而来。身穿绿衣一眼就能够清楚地认出来——正是李琎!
“小王爷!”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之光,她朝着河对面的李琎挥着手大喊。
随行的金吾卫即刻也发现了李琎,一下子全部都集中到了马车周围。
“起盾!”
一声令下,随行四名骑手皆举起了盾牌,仿佛早有准备似的,莎娜望向李琎却一眼被对面河岸的光芒刺痛了眼睛。她眯着眼睛仔细看清,才发现李琎早已在马上张弓待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支金箭“咻——”的一声便射了过来。
莎娜一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听一声惨叫,再睁开眼时四名金吾卫只剩下三个人,探出身子往后望去只看到从前的道路上被血染红,骏马中箭倒在路旁,骑手摔下宝马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动弹不得。
明明已经用了盾牌,却还是被他精准的一箭命中了……莎娜一下子忘记了呼吸,直勾勾地望着对面河岸穿着绿色胡服的李琎,此时的他丝毫都不是从前的模样。她虽然看不清,但也知道他那张文秀美丽的脸上绝对找不到任何羸弱的神情。
她在这个时候才确定……
“咻——”
“咻——”
“咻——”
隔着河道,骑手们手中唐刀毫无用处,就算手中握着盾牌,可是也只能沦为刀俎。
——对她来说,他才是天下第一的男人!
“小王爷!”
莎娜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骑手,而前面的车夫被这阵势吓得只想逃命,本来就飞驰着的马车变得更加飞快,她跑到车前拉着车夫的衣服,也不顾他到底能不能听到,大声喊着,“停车,快停车!”
而河对岸的光亮又一次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对岸,李琎已经张弓,手中的箭蓄势待发。难道他要射死这个车夫吗?但是这样一来,马车会翻掉的!她跑到了另一边正要朝他大喊,猛然发现对岸出现了一支骑军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李琎追赶着,来势汹汹恐怕是来阻止他的。
“王爷!小心身后!”
李琎早已知道一定会有追兵,但是他们速度之快却不是在预算之内的,看来皇上这回真的是要定莎娜了。一听到莎娜的提醒声,他回过头便看到有人张弓放出,他喝马一声,俯下身躲过了身后放出的利箭,心知此劫难逃,而他寡不敌众不能以卵击石。
不小心松掉的箭再次架到了弓杀,他看准了莎娜所乘马车的驷马,如果能够射准的话马车就会朝河的方向翻。
他侧身又躲过了一支箭,瞬时直起身张弓朝着莎娜大喊道,“跳车!”
“什么?!”
莎娜难以置信地大叫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驾车的驷马其中一匹的马腹已经被射伤,车夫吓得惨叫了一声,已经不能控制住受惊的骏马。车厢里好像地动山摇一般,她完全不受控制地被抛出了车外!
她简直不敢睁开眼睛,只感觉耳畔的风呼呼地飞过,身子直直地往下坠。她要死了吗?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一下子落入了河里。
完全不识水性的莎娜在水中挣扎着,但是无论如何挥动着胳膊都没能够让自己浮起来,只是一味地往下沉往下沉。她没有反应过来换了一次呼吸把水吞进了口里,一阵窒息之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只能感觉到自己不断不断地往下沉,渐渐的,就连这种感觉也变得飘忽而不清晰。
她要死了吗?
那无以名状的失重感,就好像落入了一个没有介质的空间。
感觉不到其他东西,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沉了下去。
在这样沉溺下去的过程中,忽然有人托住了她的身体,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勉强地挣开眼,却被河水涨痛了眼睛。
窒息的感觉让她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见不到他的表情。她用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抓住了他的衣襟……
直到——
直到一阵新鲜的空气经由非常柔软地触觉传到了她的口里,她在迷蒙中睁开眼,望着闭着眼睛将气渡如她口中的李琎,由着这一丝气息的牵引,她抱紧了他。
也不知道在水里呆了多长时间,李琎使劲全部的力气终于把昏迷中的莎娜拉到了岸边,把她救上了岸。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他的怀里,李琎急急地呼吸着,紧张地看着她虚弱的脸,用力拍她的后背。她好不容易才咳了出来,这一咳,把肚子里面灌进去的水都给吐了出来。李琎一看连忙又拍了她好几下,过了好一会儿,莎娜终于清醒过来,抬头虚弱地望着他。
李琎头发上的水还在不断往下流着,也顾不上擦。他心中一痛,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一把把她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会了。”
莎娜轻轻咳嗽着,好不容易缓过了气息,听着他温柔又紧张的声音,身体渐渐回暖过来。静静地,她安心地靠到了他的怀中。
“不见了?”
直垂的金蚕丝帘因为马车的摇晃荡起波纹,帘后皇帝的声音略是阴沉。跪在帘外的金吾卫上将军宋绽和左羽林军大将军江育面色铁青,缄默不语。
只听到外头喝道的扬鞭声和车马声浩浩荡荡,宋绽手才抬起来要进言,忽而帘后摔出一只白釉绘鹦鹉茶盏,江育跪着不能动,茶盏砸到身上,茶水泼了一身。
“一组威卫追不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骄纵郡王和一个只会跳舞的康国胡姬,还残上四名金吾卫中郎将!朕养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吗?!”
宋绽英眉紧蹙瞥了一眼衣襟浸湿的江育,抱拳道:“臣请领一队佽飞,留于洛阳境内生擒汝阳郡王。”
“你留在洛阳?”皇帝尾音蹊跷,“难道朕要和你一样蠢,在中郎将一个都不剩的时候让金吾卫群龙无首,令长安乱成一锅粥?”
宋绽一震,叩首道:“臣知罪!”
帘后的气息逐渐平静,良久,传出了疲倦的声音,“江育,李琎现在果真毫无消息?”
“回陛下。”江育抱拳,声音是平的,“李琎的行云骃已独自回了洛阳宫。他与赫连氏落水后下落不明,臣的三十名威卫沿河岸来回寻找直到深夜,确实已没有了踪迹。”
这事任别人听了,恐怕都难免怀疑李琎和赫连莎娜已经死了。可是,碰到是李琎,顶多落个凶多吉少、生死未卜。他太难预料,更难让人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死掉。
“李琎和赫连氏落水的那条河,其上流是不是碧落湖?”
跪在帘子前面的宋绽和江育对视了一眼,答道:“正是。”
“哼,好一个李琎。”皇帝嘴角划出两道精湛的纹路,“你们先退下吧。”
深谷中空幽的声音仿佛直接灌入了脑里,莎娜回头望向广阔平静的湖面,又看向对这一切甚是熟悉的李琎,满面困惑。
早知她会奇怪,李琎扶着她,温柔地笑了笑,“这湖名曰碧落湖,湖畔便是轩岐谷,‘医仙’加云柯出仕以前,一直都住在这儿。当年我奉旨来此请他出谷,他只要求圣上答应他一个条件——朝廷中人永远不得踏入轩岐半步。”
莎娜溘然停下了脚步,忐忑问道:“那你……?”
“皇族违旨不尊,少不得要被贬为庶人。在我决定要带你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一个食朝廷俸禄的人了。况且……”他突然笑了一下。
“况且?”
李琎捋了捋她湿漉漉的头发,“况且,我有自信,自信自己对云柯来说是个例外。”
加大人是他的好朋友吧?
可是,他居然为了她不惜违背当今圣上,莎娜不禁心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是祸水吗?害他至于如此田地……
看出了她的心思,李琎轻叹了一声,捧起她的脸,怜惜地望着她,“从今往后,不要再妄自菲薄——你有资格任性和自私。是我自愿为你放弃那些权利和地位,甚至放弃更多更重要的东西。你不用觉得不安,因为你值得。”
他的声音如窖底的佳酿,莎娜似酒后微醺,温顺地点了头。
“你不会后悔吗?”
李琎轻笑,“难道你会后悔吗?”
她羞赧地低下了头,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