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从牢门那里烧起来,一点一点吞噬着里面的东西。烟一熏,蒲团呛了几口,清醒了许多,挣扎着站了起来。碧州说过,云川是管家爷爷从大火里救回来的,一家人都被烧死了,只留下他一个。童年时受了刺激,因此格外怕火。
许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云川缩在墙角儿里,不住的发抖。好在云川只是来面壁思过,家里人没想着让他死,放了一桶水给他喝。如今只剩半桶了,蒲团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水拿来洒在云川的衣服上……
感受到皮肤上的冰凉,云川抬起脸,满脸的惊讶,“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水倒在我身上,那你怎么办,我只是一个下人,我的命不值钱的,”说着便用手脱自己的衣服。
蒲团拉住他,沉沉道:“云川,这世界上没有那个人的命是不值钱的,上天既然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若我死了,你告诉柳映,我从不后悔爱他。”
不过片刻,地牢里也成了一片火海,眼看要烧到这里,蒲团脱了身上的棉袍子疯狂打灭扑进来的火舌,汗水从两颊上渗出,头又开始疼起来。
云川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默默道:“姑娘,从来没有人对云川这么好过。给了我一个名字,愿意保护我。可是……我想,我爹娘在那边应该想我了,我得去尽孝了”
蒲团忙着扑火,脑袋嗡嗡作响,自然没听见云川说的,只是感觉后脑勺一闷,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云川一眼,自己晕了。
云川拿着衣服学着蒲团的样子到处扑火,奈何涌进来的浓烟越来越多,自己终究是没有支撑住,脑子迷迷糊糊的。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云川不住的想,他蹒跚着走过来,将自己盖在蒲团的身上,仿佛世间最坚硬的堡垒。
“噼啪啪啪……”火涌进来,浓烟肆虐,火舌在他的腿上游走,火辣辣的疼,意识慢慢消散开来。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牢门仿佛被什么人打开了,云川再也腾不出力气去看,眼皮重重的合上了。
蒲团醒来时,已经在人面桃花了。妙芳这几日忙上忙下的照顾她,为了方便,索性在自己房里又搭了一个榻,直接将蒲团搬到了自己屋里。问妙芳谁将她送回来的,妙芳说自己也不知道,早晨刚起来,一开门儿蒲团就倒了进来。
蒲团问云川的事,她也一概不知。大夫说,蒲团没什么大事,就是脑袋被人砸了,需要修养,可能得睡上些时辰。妙芳没料到,她一躺就躺了八九天儿,估计再多些时日应该能大好了。
“妙芳,”听外面的声儿就知道,来的人是温软。温软是一月前来的这儿,也算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场大火。蒲团刨根问底,问了老半天也才知道,原来妙芳的那个初恋小情人就是温软。妙芳现在正趴在桌子上发呆呢。
“喂,你真打算这么对他啊,我可是听我弟弟说,他这么多年没有娶妻,都是在等一位姑娘”蒲团身体尚未痊愈,说话声音都病恹恹的。
妙芳低着头,叹了几口气,眼眶儿红红的,“如今……我这副身子……已经脏了,配不上他。”这一句话她哑着嗓子沉沉的说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妙芳还是忘不了,那个被侮辱的晚上,那个万念俱灰的晚上。在那之前,她也曾满怀期待的坐在院儿里的小凳子上,对着蓝天碧草,规划她和温软的未来。想着以后要为他生几个孩子,再为瑞官儿找个好婆家。过年时,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炉火旁烤肉吃,然后拉拉家常,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平平凡凡的多好。
可是现在,她也没资格为他生儿育女,和他挽着胳膊走在大街上。因为……一想到自己,她就觉得无比恶心。
次日下午,听年赶来了人面桃花,听说蒲团蓝家失火,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可是蒲团遇险他毕竟不在身边,是自己失误了。蒲团躲着没见他,想是自己没来救她,生气了。
听妙芳说,沈末今儿一早也回来了,一转眼儿,又没了踪影。上次船上一别,也不知道,他到底受没受伤,又这么久没回来,想是出了事。于是转身去了后园找沈末,问问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
她围着园子又找了一圈儿,园里种着一棵古树,沈末也不怎么经常来这人面桃花,大多数事情都是自己帮着处理,倘若他哪次大驾光临,也总是躺在上面的老树桠子上睡觉。这次却不在。
沈末不是个爱到处溜达的人,有时候儿来这里住个十七八天的都不出去。成日在园子里温酒看诗晒太阳,逗个地上的蚂蚁什么的。妙芳几次逛街进来拉他,他宁愿抱着门框子过一个下午,也绝不踏出这院子半点儿。今日这人影子都不见的情况,实在少见。
“沈末……沈末……你出来,别躲了,告诉你,姑奶奶可没什么时间跟你玩儿捉迷藏,”蒲团喊了半天,也没见着沈末的衣服角儿。
“切,找不到算了,姑奶奶出去晒太阳,”蒲团瞪一眼沈末经常睡的那根老树桠子,抬腿去了后院儿。
听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来,手里端一个小马扎儿,痴痴盯着她笑,蒲团被笑的头皮发麻。
她白了一眼听年,倚着门框儿尽显浪荡轻浮,“咋,姑奶奶我知道自己美,但并不代表你可以白看不给钱”
下午的日头不似中午那样轻狂,温柔的撒在院子里,用来晒被子再好不过。听年放下小马扎儿,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这钱,姑娘收着,要是少了我补上,多了的话我就多看几眼”
笑话,有人给钱不拿,这不符合自己现在花魁的身份。蒲团于是伸手拿了,媚眼如丝道:“谢公子了,”接着绽开一个十里春花儿都比不上的微笑。
听年看呆了,还保持着递银子的动作。日影稍斜,才清醒过来,忙把那小马扎递给她,示意她坐着。蒲团倚着门,有些困,便坐了,又道了声谢。没过一会儿,听年又端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和她并排坐着。二人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坐着,暮阳将他们的影子融进去,转眼万丈霞光。
“那,姑娘可有相夫教子的打算,”良久,听年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