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年苦笑了几声儿,这么多年,他何尝不是思念。但他只是个下人的孩子,当年他娘不过是夫人身边一个小婢女。后来他娘怀上了身孕,父亲的丑事才被夫人发现,为保全家里的颜面,勉强收了他娘做小妾,生下他之后不久就死了,说是产后中了风。夫人觉得他是个克星,于是把他送去了乡下养着。八年后,夫人得病死了,父亲这才把他接回来。
饶是他成了苏家的大少爷,日子还是不好过。处处受人白眼,加上没受过什么礼仪规范,父亲总觉得他上不了台面。
后来,他经商有道,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干成了一番事业。也终于向父亲证明了自己。但他始终对蒲团心存愧疚。他也曾冒着大雪,一步一步去那里找她,可惜早没了她的身影。后来的后来,父亲替他向左司马家的小姐提了亲,他说什么也不肯娶。但现实始终是现实,由不得他不妥协。婚礼办的很盛大,可他脑子里都是蒲团的身影,怎么也辉散不去。现在好容易找到了,他又怎么能放弃。
“回来好吗,我等你很久了,”听年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包裹在巨大的斗篷里,蒲团遥想起当年,那时她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如今他说出来,有种释然。
蒲团抬头,郑重的,一字一顿的俯在他耳边,“苏公子,如果,我被别人碰过了,你,还会要我吗”
苏听年的身子突然僵了,连同他的思想和斗篷上的一粒灰尘,一起静止在冬日的太阳下,寒冷,且鲜明。
这一个小小的沉默,似乎有一整个生命那么长。
她惨淡的笑笑,靠在梅树上,作无力状,轻叹了一口气儿,“看,这样你便不要我了”
苏听年的怀抱终于松了,然后俯在她耳朵边儿上,一字一句道:“我想娶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蒲团蓦的笑了,早梅开的鲜艳,她勾住听年的脖子,“那便这样说定了”
听年也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去正厅,今天是礼果和碧州成亲的日子,碧州吵着要见你呢”
蒲团这才松了手,跟着那酒窝少年去了。
蒲团和沈末过来的时候,见到了在门口迎客的礼果。
礼果穿着红色喜服,衬得脖颈尤为细腻柔软。当然,看人家的脖子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流氓变态只是人人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看仔细点也没什么大为不妥的事儿。虽然蒲团没见过他,看着身装扮都知道,这是今天的新郎官。
“公子好福气,娶到了碧州这样好的姑娘,”蒲团从石阶上走上去,笑着对他说。
他也笑笑,笑的腼腆,“你便是碧州口中的姐姐吧”
不经意的一撇,发觉他笑起来和当年的道夜很像。转而又觉得自己犯傻,人家两个是亲兄弟,怎么会不像。蒲团抿着嘴答“是我,可是,我有些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请我们来参加。你难道不知道,人家说我是杀蓝碧君的凶手呢”
礼果笑的爽朗,“碧州怎么会因为这些就相信你们是杀人凶手呢,你是她的朋友,她最相信你”
最相信,这几个字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上次听到还是在救沈月出来的时候,还记得那天,沈月穿着坊里的一件儿花里胡哨的衣服,自己身上这身儿羊皮袄子还是师父穿旧了给她的,与之相比,黯然失色,寒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人群里,笑的最灿烂夺目的就是他。大抵是因为这种眉开眼笑不是发自内心,就显得极为不真诚。那张和沈末相同的,一模一样儿的脸,此刻就在他眼前。
那天,蒲团问他,“你不怕我是在骗你”
他思考了很久,笑着露出嘴里的虎牙,“因为,我最相信你啊”
蒲团觉得他这个回答忒蠢了点儿。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要多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考虑。他们只是第一次见,若他遇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别有居心的人,难道也这样儿回答,这样儿轻易就跟人家走了。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得不偿失。
不过换个角度看,这句话也真令人感动。凭着这份感动,这个人自己也一定要带回去了。
此时又听见这三个字儿,难免想到以前的事儿。碧州是个可怜人,家里没什么可以信得过的人,这么多年,好容易遇到个知心交心的朋友,自然格外珍惜。如今家里就剩下她一个,家里刚遭此劫难,她这样赶着成婚,难免遭人诟病,说些不孝之类的蠢话。
不过,作为朋友,她还是希望她能幸福。先前问她那花儿是谁送的,碧州不肯说。她便找了云川问。云川告诉她,那送花儿的就是碧州的表哥礼果,不仅是花儿,只要新奇的好玩儿的,不管多远,礼果都会捎回来给他她。他都向老爷提了两次亲了,只是碧州迟迟没答应,二人的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这么久。这份儿心意,大家是心知肚明的。
今日一见,她觉得,这个礼果是真的不错。蒲团拍了拍礼果的肩,“好好儿对她”
他腼腆一笑,“那是自然,”说完请人带了她进去。
蒲团刚欲进门,就听见礼果的声音,“柳映,你个死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柳伯伯和我父亲正在后厅议事,待会儿就过来。快两年没见了,你倒是越发出息了啊”
看着其他人手里带的肩上扛的都是礼物,柳映为自己的两手空空感到无地自容。幸好他是个脸皮厚的,迈开腿就要端端正正的向里走。
柳映家和苏刻家原本就是世交,柳映被接回来后,苏刻便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两人从小厮混在一起,好的就差穿同一条裤子。苏刻和柳映一样,有一个恶毒的后妈。他俩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儿就是一起谋划,怎么把后妈赶出自己家。时不时做些蠢事儿,比如偷偷往后妈脚底下扔香蕉皮儿,或者半夜偷偷溜进后妈房间,扮鬼吓她。不过很多计划都已失败告终,柳映还把自己赔上了五毒山。
彼时苏刻还是个吊着鼻涕的邋遢鬼,一点富贵人家公子的样子都没有,常受人欺负。他比柳映小一岁,又长得瘦弱,柳映自然担负起保护他的职责。时光一转,二人都长大了,后妈还是原来的后妈,使了多少手段也没动摇人家的地位。两年未见,苏刻稳重挺拔了不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看着多少有了点儿他爹苏久承的影子。
“我倒是没你出息,两年不见,媳妇都娶上了,”柳映拍拍他的肩,苏刻腼腆一笑,眼底闪过甜蜜的光。转而笑道:“好了,先别贫了,待会儿啊,咱兄弟两个,酒桌儿上见,喝他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柳映点点头,苏刻派人将他们请到了后面的别院儿,另备了一桌儿酒席。他从小不喜欢热闹,苏刻是知道的。只不过为了生存才装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他俩从小呆在一块儿,了解的很。
柳映从不轻易向别人展露自己的想法儿。比如小时候,柳映看上一方儿很好的端砚,也不买,只日日去店里看它。后来那方端砚便被其他人买了去。他替他惋惜,“那么喜欢,为什么不买下来?”柳映只是淡淡一笑,一副高深智者的样子,“喜欢不一定要拥有,有时放手才是成全。”苏刻白他一眼,小小年纪就这样刻板,说这么些酸了吧唧的话,真是受不了。好再后来不知怎么,有了现在这副性子,甚合苏刻心意。但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东西。
苏刻见他进去,继续笑着迎接新涌进来的人,礼数周全,人人称道。